我叫逆嵬,逆天的逆,崔嵬的嵬。
這個名字是已逝的老宮主爲我所起,那時,他對我說,“逆嵬,你要有逆天的魄力。”他還說,“你會像你的名字一樣,終有一日‘逆嵬’二字會在江湖人心中留下崔嵬的形象。”那時我還小,不太明白老宮主的意思,只是夢想着有朝一日,我能成爲一代大俠。
……
我爹是誰?我娘又是誰?我是誰?這是那天我睜開眼睛後他們反覆問着我的問題,我抓着自己的小腦袋,頭痛得好像要裂開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時是老宮主輕輕撫摸着我的頭髮,告訴我說,“不記得也沒關係,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隨後我便有了這樣一個強勢的名字。那之後我一直跟在老宮主身邊。
老宮主教我武功,教我識字,還教我做人的道理。他叫我記得最深的一個道理就是“男人不要三妻四妾”。老宮主說,“愛這種東西如果氾濫了,是會害死人的。”我那個懵懂的年紀,根本不知道所謂的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直到多年以後,我遇上了那個讓我深愛的女子。
……
我一直不知道老宮主原來有一個女兒,在他身邊十餘年,我從來沒見過他的女兒,而他也似乎從沒打算讓我知道這件事。他從來沒提起過,一個字都沒提起過。
……
“逆嵬,三日後是武林大會,你拿着此邀請函代表我嵐壁宮去參加這一盛會。”老宮主把一張信函遞與我,我接過後,問道,“宮主不去麼?”他應該去的,因爲他是宮主啊!可是他卻把這樣一個任務交給了我。
老宮主對我搖頭,“明日起我要閉關,想是去不成了。”他摸着我的頭髮,一如初識時他摸着還是孩子的我一樣,眼裡盡是疼愛,“逆嵬,你長大了,該自己飛了,而我老了,飛不動了。”
低着頭,劉海蕩下,眼瞼垂下,我試圖掩蓋我所有的悲傷,那一刻,我把脣抿得好緊,良久才道,“宮主會長命百歲。”
……
宮主會長命百歲。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特別恨我,在我說出這樣一句話後的第二天,宮主就倒下了,大夫說是因爲宮主年事已高,身體虛弱,之前似乎又受過傷,所以方纔閉關運功之時沒擋住就成這樣了。
我很擔心地照顧着老宮主,今天本是我出發前往江南山莊參加武林大會的日子,可因爲這事給耽擱下了。老宮主睜開眼,看到我焦慮的樣子衝我笑了,“孩子,我沒事,你快啓程吧!不然就趕不上武林大會了。”
我對他拼命地搖頭,“我不要,我要留下來照顧您。”眼中淚水不住地在打轉,模糊了我的視線。
老宮主拉過我的手,他輕輕拍着我的手背,“去吧!他們會照顧好我的,快去,別誤了正事,讓江湖人以爲我嵐壁宮擺臭架子。”
我微微蹙眉,久之,才頷首答應。
……
駕着汗血寶馬一路狂飆,我只希望能早去早回,雖然老宮主說了沒事,可我依舊放不下心,望着他蒼白的臉滿是皺紋,那一刻,我突然發現,老宮主確實老了。
……
武林大會果然熱鬧,各路英雄紛至沓來,我在那些人的“久仰”、“幸會”中學會了寒暄。
武林大會照例舉辦三天,前兩天是武林盟主對各路英雄的招待和武藝切磋,第三日則是舉行正式的論劍會。
老宮主要我此次前來其實還有另一目的,一直以來嵐壁宮都以低調態度處世,關於嵐壁宮的一切都不外泄,也因此被說成是最神秘的宮派,但江湖就是有些不知好歹的人,以爲我們搞神秘是因爲武功低下不敢示人,而老宮主這次派我來就是要我參加論劍會,讓那些瞧不起我們的人知道嵐壁宮並非泛泛之輩,絕不好欺負。
而我做到了。
起初的兩天,不斷會有些人來向我要求切磋,都被我三兩招就解決了,後來漸漸地,有人發現我並不好對付,於是開始有些江湖上喊得出名的人物來向我挑戰,卻還是隻在十招之內就能將其擊敗。
就這樣,我的名字在這兩天裡一下子變得響亮起來,他們都說英雄出少年。
直到第三天,正式的論劍大會,那一刻我已經站上了論劍臺,面前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在看到剛纔那些同樣是喊得出名號的人物在我劍下一一倒下之後,相信誰都不會把我當作一個小輩看待了吧!他們應該很清楚,不使出全力是不可能獲勝的。
那人拔出劍,劍光在太陽底下射到了我的臉上,更是映得我一張臉冷酷無情。
“小兄弟你很了不起嘛!”那人這麼對我說,我不知道他是在誇我還是挑釁,總之我沒有回他。
“哼!今兒就讓你嚐嚐敗在大爺手下的滋味。”說着,他便手持利劍向我衝來,我也不躲閃,一把劍輕巧揮出,擋下他的劍峰。那人見一招被我輕易所破,立馬劍一橫,沿着我那把劍的劍刃一直滑到劍尖,劍與劍摩擦發出“嗤嗤”的響聲,隨即他又一劍向我刺來,目標直指我的咽喉處,我自知情況不妙,稍稍向後退去兩步,他手臂一用力,劍就如此指過來,我仰身將上半身向後一仰,躲過那劍,隨之向邊上一閃,劍前鋒刃由下往上輕輕一撩,那人的劍險些被我如此挑落。
我正欲給他最後一擊,卻見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正駕馬而來,他是駱裔,也是老宮主身邊的人,和我差不多年紀,而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宮中照顧宮主纔是,爲何會出現在這裡?難道老宮主出事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正向上燃燒着,那人也不知怎麼突然暴躁起來,“論劍之時還四處張望,我看你小子狂妄得有些過頭了吧?”他滿身殺氣地向我衝過來,看是想要把我撕爛不可。
此刻我心裡只擔心着老宮主的狀況,哪還有心思和他玩下去,於是我收起劍,“抱歉,我突然有事,看是不能繼續奉陪了。”
那人聽我這麼說,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依舊持劍向我衝來,“想走?除非你死!”
我無奈地嘆氣,“那便抱歉了。”我沒有出劍,只是從他邊上一溜煙地閃過去,隨後他手中的劍就被打飛出去,狠狠地釘在了一邊的柱子上。
我走向他,“劍都沒了,還打什麼?你不是我的對手。”留下這句話後,我就走了,走向駱裔,他早已到了臺下。
撫摸着劍鞘上剛被劃出的傷痕,我問,“宮主怎麼了?”
駱裔的神色凝重,“宮主病危,想是快不行了。”
……
汗血寶馬再快也不能把我立刻送回嵐壁宮,當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回到宮裡的時候已是夜裡,老宮主正頂着最後一口氣等着見我最後一面。
我伏在老宮主的牀邊,心裡恨不得把自己千刀萬剮,我不該離開的,如果我不離開,或許……或許……
老宮主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說,“不要怪自己,我老了。”
“您會長命百歲!”我激動地吼出來,“宮主,別有事,不要拋下我。”
老宮主還是如舊撫摸着我的頭髮,“逆嵬,一定,要像你的名字一樣強。”他努力地牽動着自己的嘴角,“這樣,纔不會,爲人所欺。”
老宮主的手順着我的髮絲滑落,合上雙眼,他好似睡着了。
“宮主!”一聲慘烈的嘶喊劃破天際。
……
血泊中。
一個女子滿身的血,正撫着我的臉,“孩子,對不起,下輩子娘不會再拋下你。”我在哭,哭得都發不出聲音了,最後,那個女子對我說,“你爹姓展,他叫展塵飛,記住,他日,你若見了他,定幫我手刃他。”
我爹是誰?我娘又是誰?我是誰?
我爹是大名鼎鼎的展塵飛,是個大英雄,我娘是展大俠的小妾,是個□□,而我,我是誰?我是個私生子。
我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望着牀上已斷了氣的老宮主,我突然想起他曾說過的話:“愛這種東西如果氾濫了,是會害死人的。”我爹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當日若不是我爹濫情,我娘又怎會自刎,她又怎會留下要我親手弒父的遺言?
我站起身,換上一張冷酷的表情,唯有臉上還未風乾的淚痕證明着我曾是一個有感情的人。
……
老宮主的後事上,我和駱裔身着麻衣,接待一個又一個前來祭拜的客人,他們大多都是江湖人士。
江南初乃如今的武林盟主,他在武林大會上見過我的身手,此刻他也對老宮主的辭世而感到惋惜,他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小兄弟,請節哀。”
我對他點了點頭,什麼都沒說。
……
守屍三日,本來一切都很太平,可就在三天後,我們準備將老宮主入土爲安的時候,嵐壁宮來了兩個人。
一男一女,男的叫汐照,女的叫漠顏。
嵐翹漠顏?她姓嵐翹,這個嵐壁宮特有的姓氏,“你是宮主的女兒?”
她站在我面前,妖豔得就像一朵嗜血的花,然而,卻是一朵白色的花。
她一身白衣在風裡獵獵飄揚,她看着我,我也毫不躲避地回看過去,久久,她點頭。
我笑了,笑得好苦澀,我自己知道,在笑容盪開的那一霎那,我的眼眶也早被淚水浸滿,我突然拔劍,向她的胸口刺過去。
她杵在原地不躲不閃,任由利劍刺穿了她的胸口,我不可思議地擡頭望她,爲什麼?從她的眼中我看不到絲毫的恐懼。
我是個男子,不該輕易流淚的,可是此刻淚水卻不自覺地滑落下來,她蒼白的臉上透着一絲不明瞭,她身邊的汐照見我傷了她,於是一揮摺扇向我的喉嚨指來,我一把拔出劍向後躍去。
隨着劍被拔出,漠顏倒了下去,汐照穩穩地接住了漠顏,“漠顏,漠顏,不能死!”他的眼中透着無比的哀傷,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神情,爲什麼?是什麼讓他如此悲傷?
“我不會死,死了,就不能讓你來保護了。”本來應該很虛弱的女子居然精神了起來,我看着這個女子,漠顏……漠顏……這個女子到底具有怎樣的能力,我能感覺到她內心強烈的求生慾望,“你爲什麼要殺我?”她問我。
“你爲什麼要丟下宮主一個人?你是他女兒啊!非要在他死了後才願意露面嗎?”心裡很痛,我沒有爹,而她不同,她有爹,可爲什麼卻一點都不珍惜呢?
她對我搖了搖頭,“就因爲我還記得他是我爹,所以我纔回來。”
我很氣,差點就要向她刺去第二劍,若不是駱裔攔着,相信漠顏已命喪黃泉了。
“小兄弟,你先帶小姐去看大夫吧!這身上的傷不盡快處理可不行。”然後他看着我,“趕快讓宮主入土吧!”我還有分辨事情輕重的能力,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讓老宮主入土爲安。
……
“她爹因爲另一個女人而間接害死了她娘,所以,她說她恨她爹,可我卻覺得她是愛她爹的。”這是汐照告訴我的話,現在我才終於明白老宮主爲什麼要我記裝男人不要三妻四妾”了,原來,濫情真的會害死人。
汐照又將目光移向我,“逆嵬公子,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看得出,漠顏所受的那一劍是故意讓你刺的,她是在用她的血祭奠他爹啊!”那一刻,聽了汐照的話,我怔住了。
原來,我和漠顏只是愛的方式不同罷了。
……
“與其做個多情人不如做個無情人。”這是漠顏甦醒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然後我在心裡默默地記住了。
“小姐,回來繼任宮主一位吧!”這是駱裔對漠顏說的話。
“我只怕有人不肯認我這個宮主。”這是漠顏回駱裔的話,然而她卻看着我說。
我單膝跪地,“恭請小姐歸來。”嵐壁宮是老宮主傾注一生的成果,它不能就此隱沒,而且,這個女子似乎有擔任宮主的實力。
漠顏眯起眼看我,她的臉色還是很蒼白,然而卻沒有殘敗的樣子,“我不是一個好人,這樣也沒關係麼?”
我挺立着,“沒關係。”
她對我點點頭,表示很滿意我的回答,“你叫什麼名字?”
“逆嵬。”
“逆嵬,爲我所用吧!”
……
“終有一日,‘逆嵬’二字會在江湖人心中留下崔嵬的形象。”
“逆嵬,一定,要像你的名字一樣強。”
“逆嵬,爲我所用吧!”
……
逆嵬永遠守着嵐壁宮,視死如歸。
老宮主,安息吧!
[叄_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