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邊上的小生走到角落處的一個香壇邊,點燃了預先就插在壇內的一炷香,繼而轉身笑道,“依然是老規矩,給各位一炷香的時間考慮。”
本來一片噓聲的大堂頓時安靜下來,我看着那些客人們的表情,還當真是個個認真思索的模樣呢!
再將目光移到君遲軒的臉上,這人倒是一副輕鬆自然的表情,看他的樣子似乎不打算參加鬥詩,卻有幾分看好戲的興致存在。
呵呵!好!就讓你瞧瞧我江夜玥的才氣吧!我心中大笑起來,要吸引君遲軒的注意,參加鬥詩會,從中脫穎而出是最好也最直接的方法吧!
詠花的詩詞?腦子裡倒是有很多,可鑑於這不是架空的時代,而是歷史上確實存在的大宋年間,所以,我不能用唐詩,不然就是抄襲不成反留證據,不被人鄙視纔怪呢!
嘴角勾起來,我自我感覺這笑容充滿了自信,不過若是被別人看到,也許會覺得過於邪惡了吧?
要說詠花,陸游的《卜算子?詠梅》無疑是佳作一篇,在座若是誰能作出勝過詠梅的作品來,早就在歷史上流芳百世了,看來今日的這場鬥詩會,我必勝無疑。
陸游大人,不好意思了,誰叫你晚出世了那麼一百年呢,既然讓我抓住了這個空子,那我就不客氣地鑽了哦!
一炷香的時間過得還真快,不一會兒,就瞧見那個小書童又走了上來,他大聲地宣佈道,“一炷香的時間已到,請欲參賽的各位將自己的作品呈上。”
此刻,在最前方已拉起了一根細繩,在小書童話音落下的同時,那座下的一個個墨客們紛紛立起,朝着最前方的桌子而去。
桌子上擺着五套文房四寶,他們五人一組上前將自己所做的詩詞寫下,然後掛在了那根細繩之上。我瞧着不禁感嘆:到底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這種時候也不會擁擠或是插隊,完全按照秩序來,這點比起21世紀的人們真是素質高多了。
仍坐在位置上的人想來都是些無意參賽的人了,不過他們既然會出現在醉楓池,也定是一些文人。
參賽者的作品被一一懸掛起來,坐下的人仔細地瞧着,臉上的神色各異,有讚歎與欣賞,亦有嘲笑與不屑。
我也將紙上的那些詩詞一一看過來,大致都是些詠梅、詠荷、詠菊的,我忍不住要感慨,這古人還真是喜歡梅荷菊,說到詠花不外乎這幾種,想想我肚子裡的這些名詩名句,詠花詩詞也大多是詠這三種花的,當然,詠桃詠蓮詠芙蓉的詩詞也有,就是不如前三者那麼討詩人詞人的青睞。
倒是這細繩上有一首看似不怎麼特別的詩吸引了我幾分注意,詩的題目叫做《葬花》,他是這麼寫道的:
奼紫嫣紅落塵泥,舊時春光莫相提。
才知花無百日好,自開茅塞解津迷。
我緩緩走到這首詩的面前,手託下頜細細品之,可能是太過投入了,因而忽略了周遭的人。
好一首《葬花》,雖和曹雪芹大人在《紅樓夢》中的黛玉葬花吟不可比,卻也寫出了那種花謝的傷感。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我輕聲嘆息,搖了搖頭,吟出《葬花吟》中的最後兩句。
突然,一陣掌聲傳來,那個看似很權威的老者邊拍手邊向我走來,我回過頭去,這才發現身邊早已沒了人,倒是坐下那些文人個個瞪着不可思議的大眼睛瞧着我。
那老者笑臉盈盈的,“真是好句,只是姑娘年紀輕輕,何以會作出如此悲傷的詩句呢?”
我也向那老者回以一笑,這老人家還真是擡舉了我了,我這一普通小姑娘哪做得出這番好句,還不是盜用了人家的大作?可我又不能和他說我是抄襲的,只得道,“老先生勿折煞小女子了,是因爲近日小女子的一個摯友死於非命,我感傷之餘有所感慨罷了。”
老者一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提及姑娘傷心事,老朽萬分抱歉。”
我笑笑,“老先生哪裡的話,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花開花謝,本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
他聽了我的話又是一怔,“姑娘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地,老朽佩服吶!不知這位姑娘今日是否有意願參加這次的鬥詩會?”
呵呵!其實現在參不參加都一樣了吧?我已經成爲了衆人的焦點了,君遲軒,此刻你在底下也看到了吧?我就不信你不會主動來接近我。不過,既然都想好了要用《卜算子?詠梅》來玩玩,當然不能浪費了,我巧然一笑,“好啊!那麼,小女子獻醜了。”
也許那日我所吟的《葬花吟》的兩句詩句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那老者對我充滿信心,堅信我會給出好作品一般,他走到桌邊,拿起筆對我笑言,“老朽幫姑娘寫。”
我微微頷首,“多謝老先生,我這是一首詞,叫做《卜算子?詠梅》,”說着,我吟道: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一詩吟完,只見在場所有人都用看奇人的目光看着我,我暗自覺得好笑,心想那些大詩人大詞人是不是也經常被人這麼瞧?
小書童把我抄襲來的作品掛起來,然後道,“接下來是評審時間,請各位稍……”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爲被一個人打斷了。
那個人說,“我看今日這場比鬥結果是一目瞭然了,這位姑娘當之無愧是勝者,你說是嗎,左太師?”
左太師?原來這老者是太師,怪不得如此具威望,那麼現在說話的這個人難道是……我緩緩回過頭,果不其然瞧見了那張只見過一次卻已深深記住的面容,那個人清秀淡然,彷彿與世無爭,他不知何時坐到了君遲軒的邊上,邊品着茶邊淡定地看着我。
我僵硬地牽了牽嘴角,真是倒黴,竟然遇上了最不該遇見的人,我福了福,道,“民女拜見清王殿下。”
清王趙祺好看的柳眉輕輕挑起,他稍一擡手,道,“不用多禮,你認識本王?”
“嗯!遲軒曾告訴過我。”不管這個趙祺到底是不是真的王爺,至少此刻所有人都當他王爺,而我,不想介入王爵的世界,所以,儘量保持距離吧!
趙祺始終抱着好奇的目光瞧我,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民女複姓嵐翹,叫漠顏。”
“漠顏?”他的眼中頓時閃過一絲詫色,“你是鬱楓梟的女人?”
我輕聲笑起來,“殿下知道漠顏,漠顏深感榮幸。”
“哈哈!”趙祺突然大笑起來,笑了好些時候他才停下來,“楓梟那小子也不知修了幾世的福,竟能抱得漠顏這般才華橫溢的美人歸吶!”
我低眸淺笑,“殿下過獎了,漠顏不敢當。”
趙祺淡淡地說,“漠顏的詩詞做得那麼絕,還謙虛什麼呢?不知你是否願意賞臉,同本王一塊兒探討探討詩詞歌賦?”
“這……”我支吾出一個字,這王爺還真夠厲害的,表面上是詢問我意見,實際則是一股無形的壓力,讓我想拒絕都不行。
幸好有君遲軒在場,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爲難的意思,於是走上前,對趙祺道,“遲軒有些話想和漠顏說,不知殿下是否願意讓我倆借一步說話?”
我錯愕地望着君遲軒,這傢伙真是好大的膽子,趙祺已經說了想同我探討詩詞歌賦,這會兒他站出來說有話要和我單獨談,這不是故意給他這個清王難堪嗎?這二人,同樣都是諮詢的語調,前者讓人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壓力,後者則溫文爾雅得讓人怒無發泄之處,我不禁感慨,這兩人都是狠角色啊!
趙祺死死地盯着君遲軒,面無表情,“怎麼?鬱楓梟不在,你這做兄弟的還要擔當起保護兄弟之愛的職責?”
君遲軒還是很淺地笑着,“殿下言重了,遲軒不過是有幾句話想和漠顏說,既然殿下堅持要和漠顏探討詩詞歌賦,遲軒也不敢擾了您的雅興。”
好厲害的人,如此一來就算趙祺不願放人也得放了,免得被人家說他堂堂一個清王氣量小,果然,趙祺笑了,他拍了拍君遲軒的肩膀道,“別緊張,和你開玩笑的,有什麼話就去說吧,我府上還有點事,今日就不玩下去了。”
“好,遲軒恭送殿下。”他想要送趙祺出去,卻被趙祺攔了下來,“不用送了,”他抱了抱拳,“告辭!”一轉身,一揚袖,他便離開了。
醉楓池的一樓,頓時又恢復了喧鬧。似乎誰都忘記了,方纔,這裡有過一段硝煙瀰漫的對話。
我一直喜歡醉楓池後院的一個大池塘,那裡面有很多小魚游來游去,此刻我和君遲軒正在這池塘邊餵魚,看着那些魚兒在水裡來回遊蕩,我總覺得它們很快樂。
目光停留在那些肆意遊蕩的小魚兒身上,我淡淡開口,“多謝你幫我解圍,遲軒。”然後我看向他,他依舊是一副優雅的貴公子模樣。
“舉手之勞而已。”他凝望着我,隨後問,“漠顏爲何要刻意和清王保持距離呢?”
我一怔,“遲軒真是厲害呀!”他居然能看出我有刻意遠離的意思,了不起的人,“我只是不想和皇親國戚扯上什麼關係。”
君遲軒好奇地瞧着我,“漠顏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子。”
“哦?”
他笑得很溫柔,讓我感覺他身上彷彿有汐照的影子,“尋常女子不都希望能和皇親國戚扯上些關係,說不準被哪個王爺瞧上了,便可過上‘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的好日子了嗎?”
我“噗嗤”笑出來,“遲軒說的尋常女子一定都不是江湖人士,”我看着他,“江湖兒女哪個希望和宮廷粘上的?”
江湖勢力強大,宮廷亦是如此,無論在哪一代皇帝看來,武林都是一大忌憚,只是宮廷倘若要想滅了武林也絕非一朝一夕可以辦成的事,縱觀全局,對雙發都好的法子是按兵不動,所以,一直以來,江湖和朝廷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當然也有例外,像楓梟就是例外中的一種,他想要借用朝廷兵卒的力量,以此來對抗自己的敵人。
“誰說江湖兒女都不想和宮廷粘上的?”君遲軒試圖反駁我的話。
我笑問他,“那麼遲軒說哪種江湖人是願意和宮廷粘上的?”
他很鄭重地看着我的眼睛,許久才道出兩個字,“叛徒。”
我的心彷彿顫了顫,怎麼會這樣?叛徒?我本以爲君遲軒一定會用楓梟來反駁我,卻不料他竟說出了這兩個字,君遲軒他是在暗示我什麼嗎?他想要告訴我,楓梟有背叛之心?
搖了搖頭,我試圖打消腦海裡的猜測,“遲軒……”我喚他,“你是楓梟的朋友吧?”我看着他的那雙眼睛,那對眸子和楓梟的眸子一樣,深邃得就像無底洞一般。
“嗯,我是楓梟的朋友。”他很安寧地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很抱歉,我解不了你心中的疑惑,”他將目光移到池中的魚兒上,“我也不知道楓梟到底是怎麼想的,我更不敢妄下斷論,說楓梟有叛變之心。”
我驚訝萬分,他竟然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這個人……他太可怕了,可是,爲什麼,我卻覺得他很親切呢?我望着他,很想看進他的心裡,然而卻總是以失敗告終,“遲軒,在沒有證據之前,我們的猜測終究只是猜測而已。”
君遲軒是聰明人,他一定明白我這話的弦外之音,我不管君遲軒這段“背叛”之說是好心而是故意讓我懷疑楓梟,我不知道他的用意,就連對他這個人也一無所知,所以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依舊會選擇相信楓梟。
但儘管我對君遲軒這號人物還存着太多的疑惑,我卻仍然覺得他很親切,一方面是因爲逆嵬的命是他救的,而另一方面則是我覺得君遲軒在某些時候很像汐照,那個溫柔的汐照。
“爲何這樣看着我?”君遲軒一句話將我遊離的思緒拉回現實。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露骨的目光,“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很像一個人。”我淡淡地道。
“像汐照?你那個近日死於非命的摯友?”他似乎知道很多事情,我輕笑着點頭,“你很聰明。”
這個男子總是微笑着,感覺很清雅,“可是聰明人不喜歡被當做替身。”他將頭湊近我的耳邊,道,“我叫君遲軒,不是雲汐照。”
我的笑意濃了幾分,“是呀!”的確,他和汐照還是不同的,至少汐照不會有像君遲軒那樣霸道的口氣,也不會有邪惡的笑容,雖然君遲軒是用“雅”來形容的男子,卻帶着絲絲邪氣,不若汐照那般純淨清澈。
“別在這兒了,我帶你出去逛逛。”他如此提議。
我也悶了好些日子了,是時候出去散散心,於是笑着答應了,“好!”
(卷伍拾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