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地方有山有水有樹有花,真的很美!”
當我和逆嵬終於找到了玥舞口中的那個美麗的地方時,這二人正並肩坐在溪邊,仰首眺望,目光落在那輪即將掩入山下的落日上。
“汐照,我剛纔說的話你都還記得嗎?”玥舞的聲音隱隱地傳到我的耳邊,那是多麼悽然的口吻,玥舞,你還不想離開吧?如果可以,你是想要永遠留在汐照身邊的對嗎?只是此刻,你沒有機會去想這個“如果”,因爲你知道,“如果”不存在。
汐照沒有回頭,目光仍舊停留在落日上,隨後微微頷首,清然地道,“記得。”
一滴淚衝破玥舞的眼角,站在我這個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玥舞臉上的悲傷,她含着笑流着苦澀的淚,我錯愕地望着這一幕,有些不敢置信,“傀儡是不該有淚的,對嗎?”
逆嵬想必早就從楓梟口中得知了玥舞的身份了,他站在我身邊,神情酷酷的,道,“我想此刻的玥舞不再是傀儡了。”
瞥了他一眼,我垂下頭,是啊!這一刻的玥舞不是傀儡,她不再是花溯了,她是人,一個有血有淚有感情的人。
天邊揚起了微風,玥舞的身體開始有了變化,從腳下開始,那些原本應該是血肉的地方化作了成羣的梨花瓣,散發着迷人的清香。
汐照回過頭來,已是看到玥舞的身體全都化作了梨花瓣,只剩下一張臉在等待着一同消散。
“汐照,我愛你。”她在笑,伴着淚水笑得酸楚,他的臉上卻藏不住驚訝,伸出手,汐照想要最後撫摸玥舞蒼白的臉龐,手指輕觸,千萬花瓣散落開來,他緊握了手,卻依舊只能抓住一把梨花瓣。
風,越吹越猛,吹起了散落滿地的梨花,那些花瓣在空中飛舞,在風的協奏下演繹出了一支美麗的舞。
耳邊的風聲呼嘯而過,我合上眼,卻似能聽到一段悠揚的旋律一般,那一刻,我知道玥舞是真的走了,她留下了她人生中最後的一段絕唱,舞出了生命中最美的一支舞,然後不抱遺憾地隨風而去了。
汐照向前走了兩步,然後站在小溪邊,遙望着空中的幾片梨花,臉上勾出溫暖而迷人的弧度,柔柔地開口,“我也愛你,顏夕。”
匆忙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聲,我回過頭去,看到即墨影焦急而愧疚的面容,看到我,他趕忙問道,“玥舞人呢?”
我只是搖了搖頭,然後伸出食指,指着那些飄在空中還有飄進小溪裡的梨花瓣,淡淡地道,“那些,就是玥舞。”
即墨影大駭,連連後退,最後跌坐在地上,“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玥舞。”
俯視着愧疚不已的即墨影,再將目光投向另一邊悽楚的汐照,我終是哀然吟道,“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走到汐照的面前,我望着他,他也低頭看我,嘴角依舊掛着溫柔的笑,只是,這笑容好悲傷,讓人不禁心酸不已。
我努力地扯開嘴角,露出自認爲最美也最能安撫人心的笑容,對汐照說道,“我們回家吧!”
汐照深情卻悲切地看着我的臉,他的一隻手緊握着那把雪白的青峰劍,另一隻手卻撫上了我的臉龐,我沒有躲閃,任汐照盡情感傷。
久之,他收回了手,藏起了笑容中的悲傷,莞爾對我頷首,溫柔地開口,“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那日,我攜着汐照的手,在逆嵬的陪伴下三人一同往醉楓池而去。
即墨影跌坐在原地,神情呆滯,我已無力再去闖入他的世界了,我和他終究只是在錯誤的時候相遇的做不到完全信任的兩個人而已。
於是,只能回眸與他,只當道別。
兩日後,楓梟終於回來了,本來這是件好事,經過了這麼多糾紛,祀魂壇的糾葛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大夥兒也終於能夠平靜地聚在一塊兒了,可偏偏楓梟一回來他就惱了我。
這傢伙一見我就對我的肆意妄爲一番訓斥,我本就因爲玥舞的離去心情不佳,此刻被楓梟這麼一責怪,更是擺了張撲克臉給他瞧。
而他也許也是頭一回瞧見我這副模樣吧?自以爲說話過了火,於是一個勁地給我說笑話,卻見絲毫效果都沒有,所以顯得有些失落。
此刻楓梟坐在我的對面,因爲怎麼都沒能把我逗樂,也就乾脆放棄了,他哀嘆一聲,道,“漠顏若是再擺着這麼張臭臉給我瞧,我可就不講故事給你聽了。”
“故事?”我擡起眸,“什麼故事?”
楓梟邪魅地笑起來,“一個關於世人皆知的‘鬼面風使’的故事。”
“風?”我的眸子頓時變得精亮,時隔多日,我險些忘記了還有風這個人物的存在,算一下,今日確實是第七天了,看來是丁一和王二已經把他們查到的消息帶回來了。
“對,風原名洛予風,你絕對想不到他是出自何人門下的。”楓梟將頭湊近我,把聲音壓得很低,故弄玄虛地道。
他這番動作倒是讓我對風這個人越發的感興趣起來,“他師承何處?”
楓梟眯起眼,眼睛顯得狹長而邪惡,他一頓一挫地吐出四個字,“花——雨——山——莊!”
我一怔,花雨山莊?“他是汐照的……”
“小師叔。”楓梟奪過我的話鋒,“洛予風是當年花雨山莊老莊主崔孟也就是崔英穆的爹最小的弟子,此人聰慧過人,卻過於善良,婦人之仁導致容易被人利用。”
“婦人之仁?”用這個詞來形容風嗎?我不禁要懷疑楓梟口中的這個洛予風是不是我所認識的風了,如果是,那麼他到底受了什麼樣的打擊才成了現在的這般冷漠無情?
楓梟似乎早料到我會如此驚訝,於是不急不慌地道,“洛予風的個性爲何會變成這樣,這就要從當年的另一個故事說起,而那個故事你應該是知道的。”
我靜靜地聽着,同時腦子也迅速的運轉着,將所有的可能聯繫在一起,終於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洛予風的性格轉變和顏夕的故事有關,對嗎?”
楓梟的眼中閃過一絲詫色,隨後他滿意地笑了,“真不愧是漠顏,稍一提醒你便猜到了。”他一手握拳一手攤掌,拳頭在掌心一敲,道,“對,洛予風就是當年害死顏夕的幫兇。”
“哦?”看來此事越來越有趣了,“繼續說。”
“當日汐照是被他師叔趙昆所帶回去的,那日趙昆本就打算去殺了顏夕那妖女,然後把汐照這個入魔弟子帶回莊內嚴懲,他說服了他的師弟洛予風隨行,最終卻導致顏夕死在了青峰之下,這件事無論怎麼看都是趙昆所害,而作爲幫兇的洛予風在那件事後就滿懷愧疚,一心認爲是自己害死了顏夕,才使得汐照如此傷心痛苦。”
楓梟的眼睛閃亮閃亮的,“但是,我卻怎麼都沒想到,原來那個時候的洛予風就打算着讓顏夕復活。”他的神情變得有些駭人,“那日他帶着顏夕的屍體回去,卻在路上無故失蹤,趙昆無奈,只得帶着汐照先回去。而洛予風去幹什麼呢?”他輕笑着,“他去取血,煉製花溯需要死人的血,所以他要趁顏夕才死不久取出她體內的血液,他將那些血裝在一個瓶子裡,然後佯裝無事地回到花雨山莊,趙昆見他平安回來了也就沒多問,當日,他就把那個裝着顏夕的血的小瓶子藏入了花雨山莊的冰窖裡,翌日,江湖傳出洛予風失蹤的消息。”
我聽得一怔一怔的,洛予風離開花雨山莊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果然,楓梟肯定了我的想法,他道,“同一日,有一個自稱風的男子來到了祀魂壇,此人來時俊秀,壇主一眼認出他便是失蹤了的洛予風,而正當他揭穿了洛予風的身份時,洛予風竟然自毀了半張臉,壇主見他那麼有誠意入壇,便收了他。然後就是兩年後,洛予風觸碰了禁術,被趕出祀魂壇。”
我的眼睛“嚯”的大睜,“風果然是因爲煉製玥舞才被趕出祀魂壇的?”
楓梟點點頭,“是的,風在使用禁術之前還特地去了趟花雨山莊,他取出他當年藏在冰窖的顏夕的血,將其融化再混合自己的血,煉製出了玥舞,當時起名爲‘顏夕’。”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玥舞這個花溯會存在的經過,“那麼說,玥舞並非顏夕咯?”
楓梟搖了搖食指,“不,從某些方面來說,玥舞就是顏夕。首先,風把顏夕造出來的時候用的是顏夕的血,何況當日風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青峰’,他把這把劍給了玥舞,所以,玥舞會有顏夕的記憶,會對汐照有感覺都是註定的事情,而非偶然。”
託着下巴,我沉思起來,原來如此,因爲玥舞和顏夕本是同體,所以玥舞纔會對汐照有這麼大的反應,現在再想想當日的一些關於玥舞的疑問,一切都清楚了,玥舞之所以會在汐照喊出“劍下留人”時身體微顫是因爲她的潛意識裡對汐照的聲音產生了反應,之後會暈倒可能也是身體裡顏夕的血液所導致的,而她聽到我在說“人命卑賤”的言辭時,身體顫動是因爲她聽到我說的那句“你和汐照都只是人而已”,但她不是人,她只是花溯,是個傀儡,最後就是她怕火,這就更好解釋了,傀儡,當然怕火。
突然,另一個疑團現了出來,“那麼玥舞爲何會離開風去了即墨影的身邊?”
“這是機緣巧合。”楓梟淡然而言,“玥舞和風走散,因爲腳底滑她險些跌落山崖,被即墨影救了,然後即墨影就帶了她回壇,玥舞爲了報恩,又不想惹是非,便以‘玥舞’之名留在了即墨影身邊。”
怪不得,可是還有一個問題,“爲什麼江湖記事簿裡沒有關於玥舞和風的記錄?”照理說連丁一和王二都能查到的消息,蘇秋雨不可能查不到。
“只有一種可能,江湖記事簿裡的相關內容被人抹去了,而那個抹去內容的人不外乎兩人,洛予風,或是即墨影。”
果然如此,我的嘴角微微翹起,看向楓梟,“那麼楓梟這兩日是上哪兒去了?”故事聽完了,也該提出疑問了。
而楓梟也無意隱瞞,“我去找風,本想拜託他稱玥舞還沒喪失理智前封印她,卻被一口回絕。”他臉上顯出一絲隱晦的慍色,“那傢伙那日也不知爲何火氣那麼大,居然和我動起手來,揚言要殺了我,就連之後駱裔來回報你們遇難,他都不願停手,我脫不了身只能讓駱裔去找玥舞救人。”
“所以玥舞纔會在緊要關頭出現?”原來是楓梟暗中相助啊!“那麼風知道玥舞要來救我們難道不着急嗎?”
楓梟笑得詭異起來,“他當然着急,只是他沒辦法,因爲這回是他脫不了身而非我。”楓梟一副得意的模樣,“誰叫他一開始要擋我的道?”
我無奈地笑笑,心想果然得罪了楓梟沒好果子吃,望着楓梟妖媚的笑,我想我總算是明白了他的目的了。
他之所以會派駱裔跟蹤玥舞不僅僅是爲了保護他,而更多的是因爲這個人瞭解汐照,他想讓駱裔同玥舞談汐照的話題,逼使玥舞動情,若玥舞不動情,就說明花溯已開始喪失理智,他就要駱裔直接殺了玥舞,其實這個任務逆嵬也完全有能力勝任,只不過駱裔的武功稍遜一些,留在我身邊的人需要武功高強才能起到保鏢的作用。說到底,楓梟的目的就是要玥舞死,不過不可否認,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保護我而已,所以,我不怪他,也不把這些事點破了,心照不宣即可。
“篤篤篤!”一長串腳步聲,隨之看到丁一匆忙地跑了上來,“老大,祀魂壇壇主在樓下候着,求見嵐翹宮主。”
“即墨影要見我?!”
“即墨影要見漠顏?!”
我和楓梟異口同聲地道,隨之,茫然對望。
(卷卌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