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霜葉手下的四大高手, 分別是烈日、明月、流星、蘇雲,此刻這四人各自帶了一小隊人馬與我和霜葉一同來到當時我們與遲軒分頭的那個地方,於是在霜葉的一聲令下, 這四支隊伍向着四個方向而去, 馬匹在黃土之上踏出塵土飛揚, 轉眼, 這片空曠的土地上只剩下了我和霜葉兩個人。
霜葉安慰我說, “放心吧,漠顏!遲軒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很想對他扯開一抹笑容,可是不知爲何, 卻怎麼都笑不出來了。我環顧着這塊地方,不久之前我還和遲軒一起站在這塊土地上, 可如今, 他去了哪裡?
“如今, 連遲軒都不要我了。”我悲傷地垂下眼瞼,心裡難受得就快裂開了, 霜葉向我走近一步,卻什麼都沒說出口。
等待的時光總是那樣漫長,我不知道此刻的我是不是真的表現得那樣難過,總之霜葉終是見不得我這副模樣,伸手撫摸了我的臉頰, 他的嗓音揚於我的耳邊, “沒事的, 漠顏, 就算天塌下來, 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我擡眼向他看去,不知道面紗後是一張怎樣的臉, “霜葉,如果你就是楓梟,那該多好?”我感覺到霜葉的身子在那一刻突然顫了一顫,隨後他將手縮了回去,“如果我是鬱楓梟,你……”
“對不起。”我沒有讓他把話說下去,因爲這個如果沒有任何意義,“對不起霜葉,我不該拿你當楓梟的替身。”
他沉默了些許時候,然後笑出聲來,“沒關係!我從來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我莞爾一笑,含羞垂首。
遲軒說,很多時候我覺得我根本就是把霜葉當作了他。
我想我終於明白了,遲軒,原來你在面對霜葉時所有的歡笑都是因爲你把他當作了楓梟。
大約半個時辰以後,四隊人馬紛紛折返,其中就蘇雲來報,說在東邊十里外發現了一個地下刑室,我一聽,心裡着實猛烈地跌宕了一下。
“蘇雲帶路。”霜葉翻身上馬,一把將我拉了上去,隨後一揚鞭,向着東面而去。蘇雲在前,尉遲山莊的其他弟子緊隨我們之後。
十里之外,是一間小屋,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這下面藏着一個巨大的刑室,霜葉讓弟子們在外候着,隨後攜起我的手走進了那間屋子。
屋子的佈局很簡約,看上去像是一間臥房,一張牀、一張桌子,還有三個椅子,牆邊掛着一幅畫,畫上畫的女子和我有幾分相像,卻又不完全像,那畫中人比我更內媚,我走到畫前,見畫上還題了首詩,那是杜牧的《金谷園》:“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霜葉走到我身邊,和我一起琢磨這幅畫,我感慨而語,“不知這畫中的女子是誰?”
霜葉說道,“這女子粗看和漠顏倒有幾分相似,只是這雙眼睛卻像極了君遲軒。”他的嘴邊散發出一抹笑容,“也許,這便是遲軒的娘。”
我一怔,“遲軒的娘?”我忽然想到君家被陷害的故事,於是有感而嘆,“催人淚的是錦爛熳花枝橫繡闥,斷人腸的是剔團圞月色掛妝樓。”
霜葉注視着那幅畫,“遲軒的娘,想必也是個苦命的女人。”
是吧!這古代女人的命,實在讓人覺得可悲。
“我覺得遲軒曾在這裡住過。”霜葉淡淡地說道,我卻不禁興奮起來,“假如這裡真是遲軒曾經住過的地方,那麼他就一定會回來這裡對不對?”
霜葉的嗓音沉沉的,“也許,他已經回來過了,或者說……”他將那幅畫掀起,看到畫後有個機關,他將那機關旋轉了一下,地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下去的路口,“或者說,他已經在這裡了。”
霜葉在前引路,我跟着他小心翼翼地下了那條密道。下面正如蘇雲所說的,是一個地下刑室,昏暗而潮溼。
沿着樓梯一路往下,在一間空曠的密室裡,四周掛着各式各樣的刑具,密室中央則是一張石桌,長約二米,寬約一米。在石桌的四角是四個固定手足的環鎖,我心中駭然,一種不祥的感覺油然升起,君遲軒,他該不會被固定在這石桌上用過刑吧!
遲軒……
分明是一眼便能將這看個透徹的空間,我卻在這裡努力地尋找起來,心中的焦慮越來越濃,霜葉在一邊看着我徒勞許久,終是忍無可忍,說了一句,“別找了,這裡根本沒有君遲軒。”說着,他擡起步子走上臺階便要離開。
“喀——”突然,霜葉腳下發出一記響聲,他擡起腳,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一樣小東西撿了起來,我趕忙上前一瞧究竟,“這……這是遲軒的飛鏢。”我認得這飛鏢,遲軒的武器就是這個東西,如今這飛鏢出現在這裡……我回過眸去,再將這不大的密室環顧了一番,“遲軒來過這裡,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甚至在這個地方被施過刑。”
霜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他立刻又走下臺階,“找機關,這裡一定有機關。”
我被他如此一喝猛一激靈,趕忙在密室裡找了起來。這個密室如此空曠,可偏偏牆上掛了太多的刑具,導致遮住了牆面,所以,這機關最有可能被隱藏的地方就是牆上——這些刑具的背後。
我粗魯地將牆上刑具都取了下來丟在地上,霜葉看見我的動作也幫着我一起將刑具都拿下,當霜葉將一塊大石從牆上取下後,他突然“啊”了一聲,我上前一看,那裡果然有一個像是按鈕一樣的機關,我輕輕地按了一下,頓時,密室的一面牆緩緩地被拉了上去,在那面牆的背後,露出了另一片空間,而那裡沒有什麼刑具,有的只是一個浴池,很大很大的一個浴池。
不知爲何,我總感覺腳步突然變得很沉重,我有些害怕接近那個大浴池,霜葉見我有些怪異,有些擔憂地問我,“怎麼了?”
我努力對他扯出一絲笑意,“沒事,我們去看看吧!”隨後我邁開步子大步流星地走過那面牆。
“啊!”我根本不曾想過在拉起的牆後的地面上會有那樣一根細繩被綁着,我如此走過去,一個不小心便被絆了一下,身子一個不穩就向前倒了去。
霜葉見了這般情況一個迅速閃身來到我面前,該慶幸的,幸好霜葉的反應夠快,不然以我這樣的姿勢倒在地上,定是摔了個頭破血流。
我將頭擱在霜葉的勁窩裡,目光卻不由得投向了浴池之內。
沒有水的大浴池,有兩米多深,池子的角落處躺着一個人,從我這個角度看去,可以清晰地瞧見他的腳被一根很粗的鐵鏈鎖在了池底,他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緊緊地閉着,嘴邊卻不知爲何透着一絲淡笑,明明是狼狽不堪的模樣,卻讓人覺得是那樣的飄逸風雅。
我的雙瞳猛然縮小,雙目大睜,失聲驚叫,“遲軒!”
那個躺在池底的男子,他正是君遲軒。
霜葉聽到我那一聲淒厲地叫喚,立馬扭過頭去,見遲軒那般模樣,亦是倒抽了一口氣。他將我扶穩,隨後一躍跳下了那個大浴池。
他扶着遲軒,輕輕地喚了兩聲,“遲軒,遲軒!”他又按了按遲軒的腹部,一口水悄悄順着他的嘴角滑了出來,可是遲軒並沒有睜開眼。霜葉揮起手,一掌劈下,將那甚粗的鐵鏈一下震斷,繼而抱起遲軒上了池邊。
我趕緊衝上去,使勁地搖晃着遲軒,“遲軒,醒醒!你快醒醒,我來救你了,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啊!遲軒,我是漠顏啊,你不要嚇我,快點睜開眼啊!”我悽楚地嘶喊道,然而眼前的遲軒卻像一個睡得很沉的孩子,怎麼喚都喚不醒。
霜葉的手緩緩地伸至遲軒的鼻下,他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後又搭了搭他的脈搏,終是嘆出一口氣,沙啞地開口,“漠顏,他斷氣了。”
我猛然跌坐於地,不敢置信地搖着頭,“不會的,你騙我。”我嘴邊帶笑,宛若一個小瘋子,聽了別人告訴她的事實,卻堅持自己不過是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
霜葉的聲音很冷漠,“我爲何要騙你?”他一句話反問得我無話可說,霜葉將遲軒平放在地上,然後握住我的雙肩晃了晃,“漠顏,你該清醒些了,君遲軒,他已經死了!”
君遲軒,他已經死了!
耳邊,是誰在說話?爲什麼我覺得這聲音如此的殘忍?清醒?他說我該清醒了,可是我卻寧願沉淪。
爲什麼不讓我自欺欺人?爲什麼不允許我繼續活在夢中,爲什麼非要我清醒面對殘酷的事實?尉遲霜葉,你知不知道你好殘忍?
眼前的這個人是君遲軒啊!幾個時辰前他還在對我微笑,然而現在,他卻這樣冷冰冰地躺在地上,連睜開眼看我一眼都做不到了,這讓我如何接受?
我盯着地上的遲軒看了好久好久,久到我自己都忘記了最初爲何要如此看他,終了,我擡眸看向霜葉,“我覺得我所在乎的人都會一個個離我而去,最初是汐照,然後是楓梟,再來就是遲軒,所以我真的好怕,害怕有一天,連你、逆嵬、小泤……我怕你們都會離我而去,我……”
猶如一陣風,霜葉一把將我攬到他的懷裡,“不會的,相信我漠顏,你永遠都不會是孤單一人,我不會讓你感到寂寞,不會的。”
依偎在霜葉的懷裡,我覺得這個懷抱好溫暖,“愛,就是想要陪着對方,不讓對方再寂寞。這是汐照說的。”
“我會愛你,永遠愛你。”霜葉的聲音在耳邊顯得極爲柔情,可是我終究只能有負於他,“對不起霜葉,雖然你願意愛我,可是,你始終不是他。”我推開了霜葉,輕輕地撫摸着遲軒的臉龐,“我們該把遲軒好好安葬了。”
那日,我們將遲軒的屍體和屋內那副畫一起帶到了後山,因爲我說,“遲軒一定希望能在奈何橋上再見一見他的娘。”
霜葉將遲軒放入那個方纔挖好的坑裡,我站在邊上望了遲軒最後一面,隨後別過了頭去,畢竟不忍心瞧這樣的場面。
“漠顏,遲軒的身體有些問題。”霜葉的話讓我猛然又回過了頭,“什麼問題?”
霜葉將遲軒又從土坑裡抱了出來,“你過來看,他脖子上有些小紅斑。”我聞之立馬跑上去看,果然在遲軒的脖子處看到了些許的紅色小斑點,那些紅斑很小,就像一粒沙子那麼細小,所以不注意的話根本察覺不到。
“這到底是什麼斑?遲軒身上怎麼會出現這樣的紅斑?”我越想越覺得奇怪,“他該不會是中毒了吧?”
霜葉聽我這麼一說,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般,立刻動手爲其寬衣,待衣服被脫去,我清楚地看到遲軒□□的身子呈現在我眼前,那白皙的背上是密密麻麻的紅斑,而那些紅斑組合在一起,由腰部往上一直延伸至脖子,分明是一隻鳳凰的形狀。
“火鳳凰!”霜葉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沒想到遲軒在死前竟然受到了此等非人的待遇。”
我頓覺事情蹊蹺,便問霜葉,“究竟什麼是火鳳凰?”
“那是一種劇毒,施毒者將這種毒擦在刺青用的針上,然後在人的身體上刺出這樣的鳳凰圖案,此乃急性毒,一旦中毒,刺青會立刻變爲豔紅,說穿了就是以毒做染料繪製出這樣一副刺青,而中了‘火鳳凰’者會疼痛異常,每一個傷口都是一份灼心的痛,可想而知,他身上成千上萬個小孔,那將是怎樣的劇痛。”霜葉說到這裡,聲音變得甚爲低沉。
我的聲音竟然已顯顫抖,“是誰?究竟是誰對遲軒做這麼殘忍的事情?”
“凌逍寂。”霜葉篤定而道,“火鳳凰是君遲軒製出的劇毒,所以凌逍寂會有這毒一點都不奇怪,之前凌慕天也說了,凌逍寂是下山來殺君遲軒的,可我們現在沒有見到他的人影,這隻能說明他辦完事回去了。”
我狠狠咬了下脣,“我們能看到的只是火鳳凰之毒和遲軒被困池底活活溺死,不知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他還受了多少的酷刑?”我的聲音越發的變得憤然,“凌逍寂,此仇不報我江夜玥將永世不得超生!”
陽光下,遲軒身上的火鳳凰那樣的妖豔,讓人頓時產生一種錯覺:君遲軒,他就好像是一隻浴火之鳳,在茫茫烈火中浴火重生。而此刻,就算是隻火鳳凰,卻也只能走到這裡了。
(卷玖拾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