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芸兒進來爲我梳洗,一切完畢後她遞與我一疊信,說是我離宮這段日子收到的信函。我接過隨意地翻了翻, 其中不免是些江湖人士的問候書信, 只有一封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個雪白的信封, 信封上寫着大大的“漠顏啓”三字, 而在信封的右下角似是一個章印, 仔細一瞧,分明是個祀字。我心中一喜,頓時明白了這寄信之人的身份, 於是立馬拆開信來瞧上了一瞧。
信紙上,白紙黑字清晰可見:漠顏慧鑑, 吾等衆人居已定所, 乃雪山之雪域山莊, 附圖紙一張,候爾拜訪, 即墨謹啓。
我的嘴角勾勒起一道淺淺的弧度,果然不出我所料,信封右下角的這個“祀”字章印指的就是祀魂壇,而給我寄來這份信函的人正是祀魂壇壇主即墨影。
當日我和楓梟幫助即墨影將洛予風埋葬了,隨後我們便走上了分道揚鑣的道路, 記得當時, 楓梟曾讓即墨影穩定了居所後知會我們, 而這會兒, 他的信就是來告訴我們他的所在的。
我對芸兒莞爾一笑, 隨後將剩餘的信還給她,只留了即墨影的信在身邊, 我對芸兒道,“讓逆嵬來一下。”
芸兒從我手上接過那一疊信,應是而去。不久,逆嵬推開了我房間的門,他看到我衝我微微頷首,我示意他在桌邊坐下,於是我們對桌而坐,兩兩相望。
“昨夜你問我接下去打算怎麼做,我說睡一覺也許就知道了。”我平靜地凝望着逆嵬的雙眼,他亦靜靜地回望我,淡然而問,“你知道了?下一步你要怎麼做?”
我莞爾,逆嵬果然瞭解我,很多時候我不需要把話說得很明白,因爲我知道,我要說什麼逆嵬他全都懂。
將即墨影的信推到逆嵬的面前,我徐徐而道,“下一步,我們去雪山。”
逆嵬在我面前快速地掃完那封信,隨後又將信收回信封裡,他將信放平在桌上,再次擡眸瞧我,那一眼的冰霜依然未融,他冷然開口,“你要去見即墨影?”他突然又把信推回到我的面前,再度開口,“他已經不是凌慕天的人了,見他有何用?”
我撇撇嘴,“當然有用。”我淡笑,“即墨影雖然已不是凌慕天那邊的人了,而且他還隱退了,可是逆嵬,你似乎忘記了什麼。”我清晰地看到逆嵬眼中閃過的一絲錯愕,隨之我繼續道,“即墨影他是祀魂壇的壇主,這一點即使是在祀魂壇倒塌以後也不曾改變過。”
即墨影是個讓人很佩服的人,當日祀魂壇倒塌,壇中弟子傷亡慘重,此人愧疚不已。當時他曾言要解散壇中之人,然事與願違,他萬萬沒想到那些在那場事故中有幸活下來的弟子們在那一刻都做了同樣的一個選擇——繼續追隨即墨壇主,視死如歸,於是第二日,江湖傳出消息,即墨影攜祀魂壇衆人連夜遷離汴京,去向不明。
患難見真情,他日祀魂壇輝煌燦爛,人人都想同它沾上些關係,可無人料得如此大派竟在一日之內崩塌,然而在如此慘然的情況下,仍能患難與共之人才是真正的衷心重義之人,而祀魂壇衆人在即墨影的帶領下竟然能齊齊選擇誓死相隨,不可否認,即墨影的形象在那些弟子心目中是如何的崔嵬,不然也不會博得如此人心,擁有這番忠義者,他們敬重他,不以死士自居,卻如死士般生死相隨。
逆嵬眯起眼,“祀魂壇壇主?”他的雙眼又霍地睜大,“你想借用祀魂壇的力量查出凌慕天的蹤影?”
我滿意地點點頭,“真不愧是逆嵬,你很聰明。”我笑着將那個信封收入懷中,“祀魂壇的占卜術可是很了得的,我相信他們的能力,”我閉上雙眼,不久又睜開,“即墨影會幫助我們的,一定。”
那之後,我讓芸兒幫我收拾了包袱,便準備同逆嵬一塊兒再次離宮。遠行之前,當然不免聽了芸兒那丫頭的不少嘮叨,她總是如此,每每我出行,她都特別的擔心,生怕我出什麼差錯,後來我聽駱裔道,因爲上回和夜雲輕的比武中,我傷得不輕,險些一命嗚呼,所以芸兒纔會格外擔心。我當時聽了心裡特暖和,心中頓時明瞭了何處是我家,何人才是我的家人。
於是那一日,在我和芸兒這對主僕的不依不捨中,我們揮手作別,向着雪山而去。
雪山位於長安東南面,東臨藍田縣,南接寧陝、柞水縣,西與戶縣接壤,北和雁塔、灞橋區爲鄰,夾於衆多山川之間,長安東南地勢偏高,而雪山高聳入雲,遠遠觀望,白雪皚皚,終年不化,似披銀裝。
出門前,逆嵬特地讓我多着些衣裳,免得到了雪山受了涼,身子垮了可就不值了,可我萬萬沒有料到,我們這一走,在路上就耗了一個星期還多。
本來我們走的是水路,可之後我們發現要是以這速度繼續下去,半月都未必能到得了雪山,於是在路經鄭州時,我們便上了岸。
在鄭州的某個馬廄裡,逆嵬買下了一匹馬,聽那馬廄的老頭說,逆嵬是個識馬之人,據說他挑中的那匹馬是上好的汗血種,乃整個馬廄之最。
起初我還不信,可後來瞧着這馬的腳力之神速,我才終於信了。因爲我不會騎術,所以只能讓逆嵬帶我,然而這匹汗血寶馬烈得很,逆嵬如此騎術甚高之人也花了些許時候纔將它馴服,雖然如此,可我坐在這馬鞍之上仍覺提心吊膽,生怕這烈馬鬧起彆扭將我和逆嵬齊齊甩下背去,到那時別說去雪山,估計連長安都還沒到我們倆就都要先上醫廬歇上個把月了。
因爲心中憂慮,所以在此馬一路狂奔之際我惟有將我整個身體都窩入了逆嵬的懷裡,那一刻,我感覺到逆嵬的懷抱是那樣的寬廣結實而又溫暖人心。
一路日夜趕路,期間夜裡我們常在林子裡露宿,偶爾經過村莊城鎮我們會找家客棧住上一夜,不過那也是逆嵬擔心我累着硬逼着我去投棧的,其實說真的,我倒覺得露宿也沒什麼,當務之急是儘快趕到雪山。
和逆嵬二人露宿在外時,我常常會想到楓梟,想到那個時候我被小狼毫下毒,楓梟爲我解毒後與我在林子內相依而睡的場景,可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同樣的露宿,再回眸,那個與我相擁,保護溫暖我的人再不是那個一笑傾城二笑傾國的妖冶男子了。
“逆嵬……逆嵬……”又是夜裡,我躲在他的懷裡輕輕喚着他的名字,他低頭看我,問我怎麼了?我搖頭,道,“特別喜歡這樣喚着你的名字。”
他笑起來,隨後將我擁得更緊了,我沒有推開他,雖然心裡明白我應該和逆嵬保持距離,可是那一刻,我任性地想要繼續依偎於他的懷抱,感受那份溫暖。
對不起逆嵬,也許又要讓你誤會了,可是如果我不這樣做,我會覺得全世界只剩我一人,這樣的孤寂感會使我崩潰,我,別無他法。
[2008-9-16 16:25:30 落。]
一個星期後我們到達了長安鎮上,兩天後我們來到了雪山山腳,仰望雪山之巔,那巍然入雲的山巔這般聳立着,彷彿高高在上望着人間疾苦凡塵衆生的山神。
在雪山之腳赫然蓋建着一幢建築,這是一座頗具江南味道的府邸,府門頂上掛着一塊黑色門匾,上書“雪域山莊”四個大字,府門邊則釘着一塊小木牌,牌上是鐫刻上的三個大字:祀魂壇。
我和逆嵬相視一笑,誰會想到即墨影會將祀魂壇遷移至此,此處常年冰雪不化,寒冷異常,若是我也定料想不到祀魂壇會落腳於此。
逆嵬上前拾起門環,輕叩三聲,我立於他身邊,等待着有人前來應門。
不久,這門應聲而開,一個相貌平平卻瞧着格外順眼的男子出現在我們面前,“請問你們找……”“誰”字還未脫口,那名男子注意到了我和逆嵬,驚訝地瞪大雙眼,詫異出聲,“嵐翹宮主?!”
我笑着朝他點頭,淡然開口,“好久不見了,卓宇。”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日我和逆嵬初至祀魂壇,引我去見玥舞和汐照的祀魂壇弟子卓宇。
卓宇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於是讓出一條路,如當初一般做出“請”的姿勢,道,“壇主已候宮主大駕多時了。”
我和逆嵬皆是一驚,心下佩服即墨影料事如神,想他早就預計到我會來此拜訪。隨着卓宇來到大堂,他讓我們稍後,說已使了人前去通報了。
有個丫鬟上來給我和逆嵬奉茶,我端起茶杯淺呷一口,不久,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大堂門口,我和逆嵬紛紛站起。卓宇瞧見門外的那名男子微微俯身,我倆則是與其相對。即墨影徐步向我們走來,那一臉的意氣英發絲毫未減,他走到我面前,笑望着我,自信地開口,“你果然來了,漠顏!”
我和逆嵬隔桌而坐,即墨影坐在最高的那個位置上,他笑着看下來,眼中自信滿滿,“你果然來了,漠顏!”
我輕挑起眉,打趣地回望他,“你早就知道我會來找你嗎?”
“確實如此。”他的手搭在椅柄上,如是而答。
我笑起來,“那我倒很好奇,即墨影你是怎麼猜到我會來找你的?”我就不信他當真如此了得,連我都是臨時決定來雪山的,他怎知我定會前來拜訪?
即墨影手託下巴,煞是悠哉地道,“因爲我有幕後軍師啊!”
幕後軍師?我一怔,“難道是……?”我的話未說完,即墨影便伸手一擺,道,“勿急,我說的幕後軍師可不是慕天。”
聽他如此說,我的一顆心纔算安定下來,籲出一口氣,我問,“那麼那位料事如神的幕後軍師是何人呢?漠顏甚是好奇,倒是想見他一見。”
“沒問題。”他端起一邊的茶杯喝上一口,“我想他就快來了。”
“嗯?”我還沒反應過來即墨影的話是什麼意思,卻聽逆嵬喚我一聲,我扭頭瞧他,卻見他的目光一直延伸至堂外,我這才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向這邊走來。
即墨影的聲音迴旋於耳邊,“方纔我來這兒的時候已經使人去請我的這位‘幕後軍師’了,我相信漠顏對他一定有興趣。”
我回眸與即墨影,笑道,“有興趣,真是太有興趣了,即墨影,我發現你真是很瞭解我啊!”說着我走向堂門,而那人也已來到門前,見了我他顯然一驚,而我卻莞爾道,“江湖皆道龍闕失蹤,不料你竟躲到雪山來了。”
龍闕與我冷眼相對,靜立而望,久之他道,“嵐翹宮主何以在此?”
我微揚嘴角,淡然開口,“漠顏不過是來拜訪即墨壇主的,不過我一直欠了龍公子三樣東西,今日既然你我有幸相遇,就讓我還與你吧!”
龍闕有些不解,“我不記得嵐翹宮主有欠我什麼。”
我嘴邊的笑容越發的濃烈了,“只消漠顏記得便可。”話音剛落,我揮起手掌蓄滿力道一個重重的巴掌落在龍闕的左頰,衆人皆震驚於我這一舉,就連龍闕也是被打得莫名其妙,他用手捂着臉,剛想開口問話,我便說道,“這一掌,打的是你棄典清而去,不顧其感受之不仁。”說着,我再次揮起手反手打在龍闕的右頰上,“這一掌,打的是你身爲師兄,汐照葬禮卻不知所蹤之不義。”
筆直地站在龍闕面前,我看到他錯愕地望着我,半晌才微顫着開口,“你說汐照他……死了?”他滿臉的不可思議,我卻滿心的痛苦酸澀。何謂心如刀絞?也許就是我此刻的心情。
緊緊咬住下脣,逆嵬緩緩走到我身邊,他似是要安慰我,我瞥他一眼,出其不意地拔出他腰間的劍,隨之朝着自己的左臂一劃,再看龍闕,他臉上的表情已是凝結,我冷冷開口,“是,他死了。”血,順着手臂緩緩留下,三兩滴從指尖滴落,落在地上是那般的刺眼。
逆嵬擔心地來看我的傷勢,就連即墨影也來到了我的身邊,我沒有看他們,只是定睛望着龍闕,“當日花雨山莊一別,龍公子曾把汐照託付與我,而如今汐照之死,是漠顏照顧不周,我難辭其咎。”
血越流越多,手臂火辣辣的痛,“兩個巴掌加上這一劍,如今悉數還給龍公子。”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堅持到這裡的,總之那之後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不是因爲手臂上的痛,而是因爲心裡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汐照,那個我原以爲我能忘記的男子,原來他那溫柔的笑容還是會時常綻放於我的夢中。
(卷柒拾叄完)
[2008-9-18 17:10:11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