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開始變大,變圓,噼裡啪啦打在車頂,混成一片。
公交車慢慢地向賓館的方向駛去,一路碰上了兩起交通事故,車主和警察喋喋不休,佔去了車道的不小的空。車速很慢,萬晨和於冠捷都換好了衣服,但前者仍在打着寒戰。
“我還是沒聽懂,萬班,你見過他?”汪東陽看着神情略有些呆滯的萬晨,感覺對方的大腦可能已經一團亂麻。
“他”就是那個地鐵站內推下萬晨的人。
“我見過…我絕對見過…見過…”他裹着毛毯,語言仍然不利索。
“那麼他是誰?”
“不知道…但我見過他…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那麼…你在哪裡見過他?”
“不知道……”萬晨狠命地敲着自己的腦袋,想將自己存在大腦裡的圖片敲出來一一查詢,“我不知道…但我絕對見過他……”
汪東陽住嘴了,因爲他看到於冠捷向自己微微搖頭,畢竟這是詢問萬晨的第三個輪迴了。
“你好好休息,萬班。”於冠捷從口袋掏出一小把茶葉,一顆顆地放進保溫瓶中的熱水裡,把蓋子蓋上並擰緊後,使勁搖了搖,放在萬晨的身邊。
這種心理刺激是常人難以承受的,麥克連預調了個心理醫生,以作不備之需。
但是此刻車如蝸牛行進,距離賓館還有一半的路程。麥克連索性放棄了鳴笛,靠在牛皮墊硬度的皮革上,雙手抱着後腦,靜靜看着雨刷刷着一層又一層的雨點。
“於冠捷。”他忽然發話了。
“在!”
“下車!”他打開了車門,亮在了於冠捷面前。
“啊?”於冠捷指着自己,料不到如此的畫風突變。
“爲什麼?”
“回賓館,接另兩個人換地方,這裡…”
麥克連望着窗外的長龍,摸着下巴上的鬍渣,繼續說道:“…你越快越好。”
“這……好的!”
於冠捷合上筆記本,稍稍遲疑,撐起一把傘,匆匆撤下汽車,跑出了擁擠的車道。
後門雙雙合閉,速度之快就像急着趕人出去,不給一點情面。
汪東陽逐漸地瞭解到,卡利亞里入侵者恐怕已經掌握了部分人的生活位置,情報組織已經派人算清了旅費,收拾好了行李,只等着找個下家旅店,隱蔽行事。
他有些發矇,不明白僅僅過了四天,發生的事件居然能夠上了新聞,而自己人掌握的東西還一直停留在零的刻度線上。
引擎發動,麥克連掛檔,緩緩開出了積水區。
他看到互相指責的兩個司機。
他看到了騎自行車摔在水坑裡的中年人。
他看到了沒有帶傘拿黑色手提公文包擋雨的白領。
汪東陽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們的怒火,焦躁和無奈。
“這裡…是怎麼了?”他不禁想問道,但卻無言以對。
他想到了於冠捷的那個“危險”的主意:去一趟機場,或許能找到點什麼。
機場?你瘋了吧!汪東陽!你現在在專用的公交車上,誰知道首領是否盯上了你,你有能力理智的解決面對的困難嗎?你一定是瘋了。
“你一定是瘋了…你一定是瘋了…”汪東陽拍打着腦袋,不停地說着旁人都聽不懂的話。
“汪東陽?”
“你一定是瘋了。”
汪東陽轉過頭去,正對着陳曉曉,剛剛好把口中的話吐完,並一字不差地送進她的耳朵裡。
陳曉曉掃過一絲疑惑,但認爲自己是聽錯了,皺了皺眉:“嗯?”
“不不不…”汪東陽直搖頭,含糊其辭着,“不是你,不是的…那個…”
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來化解這樣的尷尬,粗喘幾口氣,他裝出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說道:“看看風景,就那邊那兩個司機,堵在路上吵架,一定是瘋了。”
“哦…”
陳曉曉似乎是相信了汪東陽的話,順着對方手指的方向瞧了瞧,便沒有過問。
汪東陽緩慢地低下頭。忽然間,他站起來了,順着扶手,向前走去。
車子陡然一停,汪東陽上身稍稍後傾,穩住平衡。“麥克連先生!”他攀着駕駛座旁的一根扶手,頭向駕駛座的位置伸去。
他聞到一股微妙的煙味,一股東北漢子才擁有的濃烈啤酒配烤肉的氣息。
麥克連回頭,問道:“幹啥?”
純正的中文,似乎還帶着點東北的氣息。
這一下就讓汪東陽有點猶豫。“嗯…什麼時候到?”他旁敲側擊地問道。
“別急,不遠了。”麥克連重新啓動了了汽車,瞬間加速,超過了一輛緩慢行駛着的轎車,“怎麼?想方便?”
汪東陽感覺嗓子裡噎住了半塊饅頭,卡在喉嚨裡出不來,面色難看。
麥克連掛檔,推檔,踩油門,前方的路徑沒有了堵塞。“說,引擎聲大着呢!”他壓低了聲音,雙眼仍注視着前面的路。
“麥克連先生…”汪東陽抓緊了扶手,“你對這城市周圍…熟悉嗎?”
“廢話少說。”麥克連直接打斷,“你想去哪兒?”
“那個,我得去一個地方,但我不認路…所以…”
“所以你想去哪裡?”
“機場。”
“…………”
麥克連知道是那座城區邊緣的機場。他的面部肌肉僵硬了一瞬,又瞬間恢復原貌。
“按照聯合國的秘密規定。“他開口說道,“我沒有權利干擾你們的任何去向。”
汪東陽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我還是想問,你想去幹什麼?”
”汪東陽斬釘截鐵地說道:“找線索。
“找線索?或許真的可能找到一些線索。但…”
麥克連將車子緩緩停在路邊,拉上手剎,轉頭,盯着汪東陽,說:“但我不太建議你去那裡。”
“尤其是一個人。”很快,他又補充道。
他向對方遞了一個眼神,向車裡吼着:“其他人下車,帶他們去旅店!都安排好的!”
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個掛名爲一個連鎖的旅館,實際上是由專人把手的地方,包括有當地的特警、便衣還有化裝成任何角色人員層層管理,就防止劉鵬飛這種類似事件的發生。
汪東陽留在了車裡,他看到了那個眼神,異常深邃。
“於冠捷給我發來了條消息,說他一會兒就到,讓咱們先走。”麥克連推開駕駛室的佈滿繡漬的大門,一下跳了下去。看汪東陽反應遲鈍,敲着車身,不斷吼道:“愣着幹啥,你給我下來!”
“下來?”汪東陽朝窗外看看,直接從窗口跳下來。而麥克連此時手裡已多了把槍,看都沒看,說了聲“接着”,便大步朝前走。
是那把汪東陽遺落在舊賓館內的TGR21,好像還被用衛生紙擦拭了一遍,不沾半點灰塵,槍身還被綁了兩個**。
麥克連果真如他的外表一樣爽直,眨眼間,已消失在汪東陽的視線裡。
汪東陽苦笑一聲,藉着公交車龐大的身軀,掩人耳目,靜靜把**從槍身取下藏在身下,並背起閃着金屬光澤的槍支。從視線裡,一輛黑色桑塔納黯然顯現,兩秒鐘,緩緩停在自己的身邊。
車門被彈開。“上車!”麥克連仍舊是那個麥克連,只不過身份從公交司機轉變成了出租司機。
汪東陽看着上面閃着“載客”的紅燈,心想軍方給守衛軍配備的交通工具真是差到了極點。
“這車……真的……”汪東陽遲疑地看着爛了好幾個洞的副駕駛座,最終咬咬牙,坐了上去,並繫上安全帶,“這是…什麼配置…”
麥克連沒有理會,掛檔,腳踩油門,巨大的慣性讓汪東陽話都沒有說完就陷入了破座椅裡,中間還夾着把槍,硌得要死。
時速瞬間加到了六十,估計還有加速到一百的勢頭。
“這都是爲了隱蔽。”
汪東陽注意到車的後座擺放着少量的槍械。
“二線城市哪裡能有一輛一輛的軍車或者邁巴赫的,所以只能僞裝一下,你以爲我想天天給你們當這種破車司機啊?”
說完,麥克連居然笑了起來。
這是汪東陽第一次見這個剽悍如野熊的漢子第一次笑。
車正前方出現了立着的牌子,限速的同時,註明了“還有二十五千米進入高速”,還分了三個方向,指向不同的地域。
機場是直行,但雨越下越大,路面積水嚴重。
“不過啊,比你們的那個麥瑟好,不用當什麼狗頭軍師!”
麥克連仍然在大笑着,只不過有了節制,像是特意裝出來的,也像是緩和一下車內的氣氛。
車輪捲起半人高的水花,遠遠的能夠看見一排亮着紅燈的收費崗亭除了最邊上的那個有着微弱的綠燈氣息,其餘都是一片荒蕪之感。
那是特殊的高速通道,“特殊時期”專用。
“你真的認識麥瑟先生嗎?”汪東陽問道。
“廢話,我跟他合作了十幾年了,怎麼不認識他?”
車減速,積水逐漸變深,逐漸快沒過了一半的車輪,橫杆一直指向天空,看着車輛慢慢通過。
“十幾年,那很長的。”汪東陽說。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麥克連加大了油門,繼續說道:“這傢伙跟我一起畢業的,在一個部門工作……他幹嘛憑自己的本事去吃飯?憑啥不能用臉吃飯?shit!”
他罵了一句。
“每次派對,他媽女士都圍着他轉,而且好多次我都要當他的背景!我都想把他塞到牆裡…”
一束奇亮的燈光照亮了前方,汪東陽不禁回頭。是一輛四排氣管的摩托,巨大的噪音以極快的速度超過了出租車,他沒有看清,對方戴着偷窺,弓着背,也沒有穿戴什麼防雨具,就這樣在這裡奔馳。
汪東陽和麥克連對視了一眼,突然,麥克連狠踩腳下的油門。
出租車如箭一般衝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