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軍,淮安軍來了。”鄒普勝猛然打了個哆嗦,緩緩蹲在地上,眼淚像泉水一樣沿着慘白的面孔往下淌。
“淮安軍,是淮安軍的的火炮,韃子完蛋了,韃子這回完蛋了。”張定邊、張必先等人也紛紛停住腳步,欣喜若狂。
如此密集的狂轟濫炸,必出於淮安軍之手。
蒙元官兵也有大炮,但他們的大炮以笨重而著稱,動輒四五千斤,輕易無法向前移動,而倪家軍手中的六斤炮,滿打滿算也超不過十門,不可能打出如此霸道的氣勢。
彷彿與他們的歡呼聲相應,又一排炮彈凌空而至,砸在搖搖欲墜的西城牆附近,將城上城下的元軍炸得鬼哭狼嚎。
肯定是淮安軍,只有他們的戰艦上,才配備瞭如此規模龐大的火炮,也只有戰艦上的火炮,爲了避免船身被後坐力推翻,只能按照一定間隔陸續發射,所以打出來的炮聲節奏感極強,彷彿唐鼓大家敲出的旋律。
“轟。”一枚開花彈正中北門敵樓,將原本就垮塌了大半兒的敵樓徹底推平,碎磚亂木與彈片交織在一起,朝四面八方飛濺,凡是被波及者,無不筋斷骨折。
蒙元官兵被這兜頭一通狂轟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個個像沒頭蒼蠅般四下亂竄,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在幾分鐘之前,勝利對他們來說還像熟透的杏子一樣唾手可得,然而短短几分鐘後,留給他們的,卻只有火焰和死亡。
“站住,不要慌,進城,殺進城裡去,淮賊來自江上,他們,他們一時半會兒根本登不了陸。”蒙元四川行省丞相答矢八都魯被氣得七竅生煙,輪刀剁翻了兩個四下亂竄的百夫長,大聲喝令。
“站住,不要慌,往城裡衝,淮賊來自江上,根本來不及登陸。”
“站住,不要慌,往城裡頭衝,淮賊來自江上,根本來不及登陸。”
“站住,不要慌,儘管往城裡頭衝,淮賊來自江上,根本來不及登陸。”
答矢八都魯之子,四川行省平章孛羅帖木兒帶領百餘名親兵,將主帥的命令一遍遍大聲重複。
他們父子的判斷不可謂不準確,淮安軍的炮火雖然激烈,但士兵卻無法在短時間內殺到蘄州城下,而蒙元官兵只要趕在淮安軍之前控制住了蘄州城,就可以將闔城百姓劫做人質,憑藉優勢的兵力固守,屆時,淮安軍顧及到朱重九的好名聲,未必敢朝着無辜百姓狂轟濫炸,光憑着戰艦上攜帶的輜重,也不足以支持淮賊與官軍來一場曠日持久地戰爭。
只是,短短几分內的巨大落差,讓他們父子麾下的蒙元將士,根本無法穩定心神,只想儘快從鋪天蓋地的炮火下退出去,儘快遠離蘄州城這個受詛咒的地方,一股股順着剛剛打開的西門奪路而出,如同受了驚的螞蚱。
“跟我來,堵住城門。”孛羅帖木兒氣得兩眼冒火,將刀一擺,就準備帶領麾下親信去封堵所有人的退路。
答矢八都魯卻從身後拉住了他,兩隻眼睛裡充滿了失望,“別去了,來不及了,撤兵,傳我的命令,現在就撤。”
“阿爺,,。”孛羅帖木兒氣得跳着腳大叫,“總計也沒幾條船,我就不信,他們憑着火炮,就能把大夥全都轟死。”
“撤兵。”答矢八都魯擡手給了他一巴掌,厲聲怒吼,“你帶着人先撤,我帶人斷後,穩住陣腳,別多哆嗦。”
“您,。”孛羅帖木兒被打得暈頭轉向,梗着脖子怒視。
“少將軍,城外,城外大營。”參知脫歡輕輕扯了他的絆甲絲絛一下,用極低的聲音提醒,“城外大營那邊起火了,再不撤,我軍形勢威矣。”
“啊,,。”孛羅帖木兒如夢方醒,扭頭朝五里外眺望,只見漫天星斗下,有股妖異的火光拔地而起,火光所處位置,正是官軍的大營。
“不要聲張,組織人馬後退,大營裡有一萬弟兄留守,即便遭到偷襲,也不至於立刻被淮賊拿下。”答矢八都魯的聲音再度從他耳畔響起,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焦灼。
敵方典型是在用攻心之計,先派一哨奇兵去大營內四下縱火,然後又用亂炮轟擊正在進城的官軍,然而,蘄州城與大營之間相距如此遠,驟然受挫的大元將士們,怎麼可能堅信他們的後路沒丟,萬一此刻軍心崩潰,哪怕殺上岸的淮賊只有三千,也足夠讓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遵命。”孛羅帖木兒好歹也跟在其父身後打了三、四年的仗了,基本功非常紮實,稍微冷靜下來,就立刻明白了自家父親的用心良苦,趕緊拱手行了個禮,轉身帶領親信去組織撤退。
在他們父子的齊心協力下,剛剛奪取了西城牆和部分城區的蒙元官兵,潮水般向城外涌去,哪怕是頭頂上的炮火再厲害,也無法讓他們再多做片刻停留,至於那些受傷的兵卒,則被他們毫不猶豫地丟在了城牆附近,任憑後者如何哀求、唾罵,都絕不回頭。
“韃子撤了,弟兄們,跟我去殺倪文俊。”陳友諒迅速捕捉到了戰機,再度跳起來,吶喊着衝向了北城門。
“殺倪文俊,殺倪文俊。”張定邊,張必先等人緊隨其後,再往後,則是僅存的七十餘名殘兵。
這支渾身是血的殘兵,沿着到處是火頭的街道大步前行,預見敢發國難財的地痞流氓,就上前用亂刀砍成肉醬,遇到落單的自家弟兄,則不由分說地將他們拉進隊伍。
“殺倪文俊,殺倪文俊,別讓姓倪的逃了。”
“韃子撤了,韃子撤了,大夥去殺倪文俊,爲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斷驅散作亂的地痞流氓,不斷收攏躲藏在角落裡失魂落魄的潰兵,沒等走到北城牆下,人數已經擴充了十倍,甚至一些天完王朝的底層小吏,以及達官顯貴的家丁,也主動跟在了他們身後,試圖在蘄州城的新主人到達之前,能拿到一份耀眼的投名狀。
陳友諒則是來者不拒,將張定邊、張必先和歐普祥鐵桿死黨分派出去,讓他們迅速整頓隊伍,當視野裡終於出現了北門兩側的馬道,他立刻將刀尖前指,大聲斷喝,“跟我來,殺賊。”
“殺賊。”已經膨脹到了一千出頭的隊伍,像潮水般衝上城頭,看到擋路的倪部叛匪,立刻圍攏上去,亂刃分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