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我親兄弟!”王大胖高興拍打着巴掌,一蹦三尺高。“***,這個名字好。比老祿的那個通什麼,德什麼強太多了。要我說,兄弟你纔是當狀元的料子,那老祿頭只配給你提鞋。”
“胡說!人家是進士,我連個秀才都沒撈到!”劉子云被誇得非常不好意思,甩甩胳膊,轉身準備離開。王大胖卻又從身後一把拉住了他,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要去就趕緊去,別磨磨蹭蹭的。我聽人說,咱們都督這幾天一直紮在將作坊里弄那個什麼槍管兒。他不是個聽不進去弟兄們話的人,你有什麼想法直接跟他說,比自己悶在肚子裡強!”
“謝謝輔臣兄!”劉子云想了想,鄭重地向王大胖作揖。今年開春以來,徐州紅巾的勢力在不斷膨脹,左軍的勢力也跟着水漲船高。但無論怎麼漲,他、王大胖、吳二十二、蘇先生、於司倉這些人都是一體的。大夥只要繼續抱成團,在左軍中的地位就無人能夠撼動。
“快去,快去,快去!自己人,別婆婆媽媽的!”王大胖揮揮佈滿老繭的手掌,笑呵呵地催促。
危機感不僅僅劉子云有,他這個以心寬而著稱的胖子,平素裡付出辛苦,其實一點兒都不比別人少。非但下了極大力氣在新兵和輔兵的訓練上,自己對自己的要求,也日漸嚴格。每天兩臂各劈五百次刀,是基本任務。以至於原本又厚又軟的肉掌,現在硬得像鐵板一樣。稍微一用力,就能把鐵教鞭握成鉤子狀。
劉子云又向王大胖道了個謝,跑回自己的隊伍前,把訓練事項跟幾個百夫長粗略交代了一番。然後邁動雙腿,大步流星朝將作坊趕去。
最先豎起水車和水錘那一帶,已經被蘇先生用土牆完全圍了起來,包括進出的河道,都打上了兩重木頭柵欄,嚴防有人偷偷潛入。因爲質量遠超過其他各營的同類產品,眼下紅巾軍的大部分鎧甲、兵器和手雷,都被左軍的將作坊接了下來。每天院子門口都擠滿了來提貨的各營司倉們,唯恐稍慢了一步,原本該給自己的貨物被友鄰搶先提走。
知道劉子云是最早跟了朱八十一那批衙門幫閒之一,所以沒等他走到門口,已經有七八張堆滿了笑容的面孔迎了上來,每張面孔都像跟他無比熟絡一般,客套地打着招呼,“哎呀!劉千戶,今天您怎麼有空過來了?!”
“大劉哥,今天你是來提手雷麼?能不能跟黃老說說,讓把我們右軍的貨抓緊一些。弟兄們在前頭等着用呢!”
“劉哥,劉哥。您千萬幫我問問鐵甲的事情。別人那邊鐵板甲都裝備到百夫長一級了。我們後軍千夫長還沒份呢!”
“是你們潘都督鐵料運來得晚成不?怪不得別人!”
“我們潘都督前一段時間不是病着麼?你們右軍的鐵料,還不是從大總管那賴到的!”
沒等劉子云接茬,幾個年青的司倉就互相拆起了臺。誰也不肯放過這個交好左軍核心人物的機會,誰都想爲自己所在營頭爭取更多的便利。
聽到衆人的吵吵鬧鬧,劉子云心中好生得意。這就是左軍,整個徐州紅巾裡獨一無二的左軍。打仗的時候,戰鬥力首推第一。不打仗的時候,依舊誰也離不開咱們。
“一定,一定!”一邊順口胡亂答應着,劉子云一邊掏出腰牌,交給門口當值的士兵檢驗。然後逃一般進了院子,把所有可憐巴巴的目光拋在了大門外。
才走到小河邊上,耳邊就聽到一陣興奮的歡呼聲。擡起頭,他恰恰看到朱八十一舉着一根長長的鐵管,舉在左眼前反覆檢測。
“還行,還行!焦師父這個法子,比原來要好得多!”此刻的朱八十一,身上哪有半分大都督的模樣?!光着膀子,滿臉油汗,不仔細看的話,跟周圍的工匠們沒有任何差別。
被他口頭誇讚了那個鐵匠師父,則侷促地搓着手,低聲迴應,“成不成,要裝了火藥試過才能定!這管子上面焊得縫隙太長了,怕是容易炸膛!”
“管它焊縫結不結實,先試試再說!”朱八十一擺了黑油乎乎的大手,笑着鼓勵。“鑽管子很難做得這麼長,鑽頭稍微歪一些,就徹底廢了。不像你這根,完全是套着根棍子敲出來的,又長又直!”
“都督說得對,成不成,咱們先試試再說!”作坊裡的其他工匠,也瞪着滿是血絲的眼睛,大聲嚷嚷。
最近一段時間,大夥都快被鑽銃管的事情給折磨瘋了。雖然有水鑽和鑽臺幫忙,但十根管子,往往只有兩到三根合用。並且長度只能保證在兩尺半左右,再長,前功盡棄的風險就成倍的增加。
而眼下作坊還承擔了整個徐州軍的兵器打造任務。每個工匠幾乎都忙得都腳不沾地,實在無法忍受大量動輒返工的事情發生。
劉子云這才發現,今天朱都督手裡拿的銃管,和前一段時間作坊裡造出來的樣品不太相同。管徑比原來粗了一倍,上面還帶着一圈圈明顯的焊接痕跡。趕緊跑上前去,大聲喊道:“都督且慢!這種管子用不得!”
“怎麼?大劉,你也懂得造銃管?”朱八十一被嚇了一跳,看了他一眼,詫異地詢問。
“末將,末將以前替人調停過,調停過官司!以前在蘇先生手下的時候,替人調停過一件壓水井的官司!”劉子云擺了擺手,快速地解釋。“原本壓水井的管子,就是一截截鑄出來,然後再鍛接成形的。偏偏有人偷懶,要用這種卷管法。結果新井裝好之後沒用幾天,管子就自己裂開了。官司打到蘇先生那裡,是末將,末將親自替他們調停的。那管子雖然遠比這根粗,但是,但是道理是一樣的!”
“壓水井?!你居然見過壓水井?!你在哪裡見到的?!”朱八十一大吃一驚,皺着眉頭重複。壓水井那東西,他可是一點兒都不陌生。朱大鵬小時候去農村走親戚,就經常見到此物。利用了簡單的抽真空原理,將井水通過特製的管道抽到地面,使用起來極爲方便。老百姓家通常稱其爲洋井,意思爲此物乃西方泊來品。誰料想,早在元朝末年,居然中國就有了同樣的東西!
“當然是在徐州城裡啊!好多大戶人家原來都有!使用方便,還能避免小貓小狗掉進井裡弄髒了水!”劉子云想都不想,乾脆地答應。
周圍的工匠們則紛紛點頭,主動替劉子云作證。壓水井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在場很多人都會打造。除了用料比較貴,鍛接管子比較麻煩之外,沒任何操作難度。
‘弄不好就跟水車一樣,是個沒推廣開的區域性發明!’自打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朱八十一已經不止一次被古人的智慧給震驚到了,因此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笑了笑,繼續說道:“那種管子,可能需要十幾尺長吧。和咱們用的銃管,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這樣吧,焦玉師父,你先在管子上開孔,連着把你前幾天弄的那個藥鍋也焊上去,咱們先裝點兒火藥試試再說!”
“其實,其實還可以把兩根管子套在一起,然後燒紅了,套在鐵棍上,再慢慢敲打,把彼此之間的縫隙都敲沒了。”跟鹽丁們一道被俘虜來的工匠焦玉又搓了幾下手,紅着臉地提議,“劉將軍說的那種壓水井,我們老家那邊也有。管子也是套在鐵棍上敲出來的,不過是內兩層疊套在一起。焊縫.....”
用剛剛從朱八十一嘴裡學到的詞彙,他繼續小心翼翼地補充,“裡外兩根鐵管的焊縫儘量不要對齊。只要兩根鐵管用的鐵皮寬度不一樣就行了,寬度不一樣,就無法讓焊縫對齊。然後一根正着放,一根反着套。內外兩條焊縫就成了相對交叉型,永遠不可能重疊起來!”
唯恐朱八十一聽不懂,他說着說着,就蹲下去,用手指在沙地上畫了起來。對於朱八十一體內那個工科宅男的靈魂來說,理解正反旋線相對交叉的道理,極爲常容易。幾乎一閉眼睛,就能推測出其具體模樣。因此非常高興地將焦玉從地上扯起來,大聲說道:“不用畫了,你說的辦法肯定能行。趕緊去再打一根管子,套起來看。把你前幾天發明的那個藥鍋也焊上,以後用的時候,直接用艾絨點藥鍋裡的火藥就行了,根本不用再塞捻子!火繩槍,這種東西才他奶奶的能叫做火繩槍。你要是今天就能把它給我造出來,老子就讓你也做大匠師。跟黃老歪拿一樣的工錢!”
“嘶——!”衆工匠們齊齊吸氣,看向焦玉的目光充滿了羨慕。
按照朱八十一給作坊制定的薪俸標準,一個大匠師的工錢,是匠師的三倍,普通工匠的九倍。學徒工的二十七倍!比劉子云這個領兵的千戶還要高出一大截!而這個焦玉焦師父,從跟着鹽丁們一道被紅巾軍俘虜到現在,也不過是二十幾天光景!前後的待遇,簡直是天翻地覆!
誰料那焦玉卻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根本不清楚大匠的待遇如何。居然又蹲了下去,用手指繼續在沙灘上畫起了草圖,“那個,那個,都督您看,還可以在銃管後邊做個夾子頭,用銅簧拉起來,把點燃了的艾絨夾在上面。需要用時,只要手指一撥機關,夾子就能放倒,剛剛讓艾絨點着藥鍋裡頭火藥!”
注1:焦玉,明初巧匠。第一個像朱元璋獻上火銃的就爲此人。因此被朱元璋封爲大將。是歷史上唯一有明確記載的,做了將軍的工匠。朱元璋和陳友諒鄱陽湖大戰時,他監製的火器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明代中晚期,有人假託他和劉伯溫兩人的名字,著述了火龍經。裡邊詳細描述了火繩槍、水雷、地雷等物。
注2:套管法,是戚家軍的造火繩槍的方式。原文說單管捲成的極易炸裂,三段接合的工藝太複雜,只有兩管捲成之後用長鑽把中間的小孔鑽成槍膛的最耐用精度也最高,號稱“銃腹光棱可玩”,“彈出有力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