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季，帶來如期而至的風霜。然而今年冬天本該最冷的時候，卻沒有鵝毛白雪，反倒不如十二月時那般凍人。臨近新年，原本應該淒冷的街道上，卻是熱鬧非凡。忙碌一年的人們，終於在此刻短暫停歇下來。常年在外的人們，也紛紛趕回家來，相聚一堂。
在中國，這個盛大的傳統節日裡，到處都張燈結綵，洋溢着歡樂的氣氛。
鹿轅獨自走在街頭，漫無目的。轉瞬之間，似乎生命裡曾經十分重要的人，都相繼離去。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兒，但臉上卻流露不出絲毫情緒。洛陽說他冷血，其實他自己心裡的苦，即便寫到臉上，真正懂的人又有幾個呢？
在他看來，與其對着根本不理解的人吐露真言，倒不如將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即便胸口在流血，也可以自己慢慢舔噬。很多傷口，不懂的人，你說給他聽，他也仍舊不會明白。懂的人，則不需要你開口，便能一眼看穿。
街邊的商店商場，都播放着喜慶的歌曲。來回路過的行人，臉上也帶着新春的喜悅。鹿轅只是漫無目的地走着，像迷失了方向的航船，無端地在海洋中飄蕩。
“哎！哥！”
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鹿轅停住腳步，等在原地。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逛街了？”柳眉微微有些喘氣，嗔怪道，“我去了好幾個地方找你，都沒找到。還真沒想到，會在這康復路上撞見。”
她左右看了看，聳聳肩，臉上帶着不解：“你一個大男孩兒的，在這賣衣服的地方逛來逛去做甚？平時也不見你出來逛街啊，難道這過年了，你還想買買新衣服不成？”
“沒正經。”鹿轅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你出來做什麼，這麼冷的天，你不在家裡帶着，莫非也想着出來買年貨？”
“去去去。”柳眉吐吐舌頭，“我纔沒那麼無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沒一個人有這癖好。人這麼多，買什麼年貨，就是純粹出來擠人頭的。”
聽到她這番言論，鹿轅嘴角微微波動，心裡有幾分好笑。這個從小在法國長大的表妹，思維模式倒是的確跟中國女孩兒有些詫異。第一次見到柳眉的時候，他甚至跟那小女孩打了一架。結果自然是被家長訓斥，身爲哥哥，不能欺負妹妹。只是他沒想到，那小姑娘反倒是站出來替他說話，說這是他們兩之間的事情，大人不應該插手。
這樣的事情，倘若換做中國的女孩子，打不過的時候必定會找大人幫忙撐腰。在對方被批評的時候，或多或少心裡都有幾分幸災樂禍，哪裡還會想着要幫對方說話？從那時候起，他便覺得柳眉的確很不一樣。
“我呢，今天正好沒事做，本來想找你一起玩玩的，結果沒想到你不在。”柳眉隨意說道，“我出來尋你吧，可你往日常去的地方，又沒見到你的影子。我還怕你走丟了找不着呢！”
“這句話我就原封不動地
還給你了，在這個地方，走丟的人只可能是你，不會是我的。”鹿轅戳戳她的額頭，扯出一個略微難看的笑容，“別凍着了，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柳眉看出他有心事，只點點頭，默默跟在他身旁。
這些日子，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事情，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鹿轅。自己不是當事人，雖然能夠體諒當事人心裡難受，卻終究不能代替他心痛。
兩個人穿過康復路，走到南門橋邊，在橋頭的一家茶樓上坐了下來。找了個靠窗的位子，正好可以透過玻璃俯視南門橋。鹿轅點了幾盤小點心，都是柳眉喜歡吃的。
“呀，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柳眉樂呵呵地看着他，心裡覺得十分甜蜜。
“你不就喜歡吃那些個甜食和南瓜餅麼？”鹿轅淡淡一句，有點心不在焉，“這種癖好，雖然說不上很常見，但在女孩子堆裡，還是總能找出那麼幾個來的。”
“切！說得好像你經常在女孩子堆裡混一樣。”柳眉也露出一副不屑的樣子，故作鄙夷道，“我說這話，只不過是爲你提供一個邀功的機會罷了。誰知道你這人，這麼不識好人心呢。既然不領情，就算了唄，誰讓你是我哥呢。”
鹿轅被她這麼一說，露出難得一見的真心笑容：“你啊，多少年都改不了的壞毛病。”
服務生將點心和茶水送上來，兩個人便開始慢悠悠地吃起來。柳眉對每一樣點心都先嚐一口，品評一番，然後再給鹿轅夾上一塊，頗有幾分美食家的風範。鹿轅則坐在對面，默默地聆聽，等待她動筷子，再靜靜將碗裡的點心夾起來放進嘴裡，點點頭，表示贊同柳眉對這點心的評論觀點。
這是兩個人從初識至今的習慣，柳眉生性活潑，喜歡對各種食物進行批評指正。鹿轅則性子淡漠沉穩，向來只是靜靜傾聽。對於這些吃食，他偶爾說幾句，也都是無關痛癢的。但柳眉也不介意，反正她也不期望鹿轅能夠多說什麼話。只要不嫌棄她煩，能夠聽她把話說完就可以了。
“對了，哥，過完年，我可能也要回法國去一下。”柳眉吞下一個南瓜餅，補充道，“你有什麼禮物要帶給爺爺的嗎？”
“這麼快走？”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鹿轅身子明顯一震。這段時間，離開的人一個接一個，先是江火，接着是洛陽和姜琦，如今這個小妹妹，也要走了。孤單感猛然襲遍全身，他突然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無助和寂寞。
“嗯。”柳眉點點頭，嘴裡又嚼了一個南瓜餅，“我只是回去看看，開學了又會回來的。”
“你爲什麼，不在那邊繼續唸書呢？”鹿轅終於說出了心中疑惑已久的問題。當初柳眉剛回來，空降到12班學習，他就覺得很奇怪。雖然兩個人每年都能夠見上至少一次，但他從未聽姑姑說過，要送柳眉回國上學。就算是回國來，也可以去更好的城市更好的中學，爲何偏
偏要跑到柳寧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雖然跟柳眉說起過，但那姑娘的回答，總是閃爍其詞，根本就是在敷衍他。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你又不是沒問過……”
“我要聽真話。”鹿轅打斷她的話，“你之前，明顯就是在敷衍我，別跟我說你無辜。從小到大，別人不瞭解你，我還不瞭解你嗎？”
柳眉見他一本正經，字字緊逼，便開始沉默。她早就猜到，瞞不住這個聰明的哥哥，但爺爺再三叮囑，又讓她如何能開口？
“爲什麼不說話？”鹿轅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沉默，柳眉依舊沉默。
“這算是默認嗎？”鹿轅有些失了耐性，“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瞞着我，但我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你知道我心裡有多矛盾嗎？當日考試完放假，洛陽就在那宿舍樓大廳跟我說，他知道我的一切。我心裡當時就有些怯意了。可是我告訴自己，不能後退。我不知道爲什麼，你們一個個的都如此欺騙我，什麼事都瞞着我。爲什麼當初不早點告訴我爸爸的事情？爲什麼姑姑要隱瞞？難道她是覺得，我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嗎？”
看到他有些激動，柳眉心裡也急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鹿轅，本來想好好陪他散散心，哪知眼下卻有些弄巧成拙。
“哥！你冷靜點！”柳眉有幾分歇斯底里，“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能夠掌控的。我媽媽隱瞞這件事情，是跟爺爺商量之後決定的。你在這裡一個人，念高中辛苦，壓力又大。我們不希望這件事情，給你造成太大的陰影和心理傷害。”
她說着，雙手伸過去，拉住鹿轅的手：“我知道你心裡苦，但是你也不能自暴自棄，更不能衝動。舅舅的事情，目前雖然沒有迴旋的餘地，但總不是死路。他也希望你能夠好好照顧自己，安心考試，將來好好上大學。”
鹿轅看着她眸子中的淚光，強忍下眼中的淚，眉頭緊鎖，良久，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你要冷靜點兒。”柳眉回手擦了擦眼，“大家都很關心你，所以爺爺纔要我回來跟你一起上學。這件事情，希望暫時能夠告一段落。爺爺最擔心的，就是你了。我媽媽爸爸也怕，這件事情對你有牽連。所以哥，你一定要堅強。我，火火，還有琦琦，我們都希望你好好的。”
兩個人沉默着吃了幾塊點心，氣氛有幾分凝重。
“哥，你看那南門橋頭的小草。”柳眉突然扭頭望着窗外，“生命應當如草芥，雖然貧賤，卻能不屈。我們還沒有走上絕路，所以不能放棄。只要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希望的。”
鹿轅看看她，朝着南門橋望去，凝眸處，似乎看見回憶中煙花下的那個身影。他點點頭，淡然道：“給爺爺的禮物，我明天給你送過去。告訴爺爺，我很好，讓他不用擔心，好好治病。”
“好。”柳眉應答，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