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儀局正堂前之上,衆女官紛紛散去,有不少人在臨走時還朝桂枝投來憐憫的目光,似乎頗爲惋惜。但即便如此,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說話。然而,最後一波走的幾個人,卻是朝着她走了過來。這些人低着頭看着桂枝,片刻後竟然譏笑着說道:“我當那年名震天下的楊桂枝是什麼人,竟也只是這種貨色而已?”“我看你這腦子也是不靈活。明明方纔尚儀都給了你解決的辦法,你還非得對着幹,捱了這頓板子可不好受吧?”眼前這四位的穿着打扮,看起來與平常女官不同,衣着配飾稍顯得貴氣些。桂枝擡眼看了看她們,緊接着強擠出一抹笑容說道:“幾位認錯了,我是楊小妹,不是楊桂枝。”對方几人在看到桂枝這股笑意後,嘴角微微抽搐,表情變了顏色。“呵呵,真是煮熟了的鴨子。你且笑呢!我就看你還能笑到幾時。”“對了,你或許還不知道我們幾人是誰吧?我們便是尚儀局中的四位司樂。從今以後,我們就要在一起共事了,警告你一句,處處小心着點……”趾高氣揚地撂下這句話後,幾人便是相視一笑,隨後離開了尚儀局正堂前。看着幾人離開的背影,曲夜來緊咬牙關,連忙跪到桂枝身邊,扶着她的手臂急切問道:“司樂,您沒事吧,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去請太醫來啊?”桂枝收起那抹笑意淡淡地搖搖頭,在曲夜來的攙扶下緩緩起身,面色盡顯疲憊,她虛弱地講道:“現如今我們在尚儀局,不比在德壽宮。現如今的我不過是女官罷了,太醫豈是說請便請的,罷了……我無礙……”說完,桂枝又看向隨行的幾個人嘆了口氣:“倒是委屈了你們要跟着我一同受苦。本以爲帶你們來此可以讓你們更清閒,但如今卻沒法給你們一個好點的環境……”沒想到,楊司樂到了這個時候心裡還想着他人,同來的幾位宮女包括曲夜來在內,皆是被感動得不知所言,她們只能看着桂枝,既傷心又感激。曲夜來憤憤不平地說道:“這個餘尚儀也太壞了!憑什麼針對咱們司樂?竟還讓司樂去住女史的房間?再怎麼說,咱們大司也是六品的女官啊!”其餘幾位宮女紛紛點頭,似乎十分贊同曲夜來的說法。桂枝似乎並不在意地淡淡說道:“沒事。既然沒有咱們容身的地方,倒不如搬去太后娘娘賜給我的院子吧,離這裡倒也不遠。”其實桂枝對環境的要求並沒有很高,主要是因爲她身邊還跟着這麼幾位。她自己可以吃苦,但這些人是無辜的,於是桂枝想到了吳太后賞賜的那所在內廷中的院子,正好用來棲身……如此一想,或許吳太后也能猜到自己入後廷尚儀局後,會受到排擠,所以才提前賜了院子給她。不然的話,這一行五六人都得擠在一間女史的小屋裡。從最後幾位司樂的態度可以看出,尚儀局的四司對自己沒有什麼好感。桂枝心裡明白這一點,那更不可能讓自己身邊的這些宮女們與她們相處。因爲曲夜來等人並不屬於女史,也不屬於女官,沒有品階,只算作是宮女,所以說在這尚儀局中也沒有編制。出於太后所賜,也沒有人敢說二話。是以這些宮女就單單由桂枝一個人帶着,所以除了桂枝外,其他人無權指使這些人。桂枝讓她們把東西搬到太后所賜的那所院子裡,並且讓她們平日裡就留在此處,清理下環境,養些花卉,算得上是十分清閒的,甚至要比在德壽宮的時候更加舒服。吳太后對桂枝實在不錯。從這所院子就能看得出來,它在尚儀局拐角處不遠的地方,坐北朝南,空氣通透且十分寬敞。院內有一間主寢、一間書房和一間正廳,此外還有兩間側房,留以堆放雜物或是清理出來,給曲夜來她們住都很是不錯。不過,這一晚上桂枝倒是沒有心情欣賞這所真正屬於自己的院子,而是坐在榻前捂着手腕,曲夜來則在一旁幫忙,小心翼翼地檢查着桂枝掌心處的傷口,仔細擦抹跌打酒,一邊擦着,一邊害怕地自己嘴裡喊着“嘶、嘶”聲。掌心處灼燒的疼痛確實也令桂枝渾身顫抖,但她也得忍住,不然若是傷口感染化膿,這隻手可就真的廢了。好在一番清理後,只要能靜養一段時間,便不會有事兒。用紗布包紮手,桂枝這才疲憊地躺在榻上,雙目盯着牀頂,此時,她想起了張夫人。宮中人心叵測,到處都是明爭暗鬥與猜忌。算起來,當初張夫人也不過是這個年紀,甚至還要比自己當下小一些便入了大內,那些年,夫人究竟是如何度過的?不得而知。但是有一點能確定,張夫人最終戰勝了這種種明爭暗鬥,並鞏固了自己的地位,最終做到不再被人欺負。雖然在外人眼中,張夫人是十分嚴厲的教坊大司,但實際上,其內心的一抹軟弱也只有桂枝真正地看到過。想着想着,一抹睏意襲來,桂枝安然入睡。
翌日清晨,門外急切的敲門聲響起,將桂枝從夢中喚醒。“司樂,司樂?那個尚儀方纔派人傳話過來,說是讓你快些去正堂點名。”曲夜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聞言,桂枝趕忙下榻並更換衣物,與此同時她開口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差三刻卯時。”差三刻纔到卯時?桂枝扣領口的手頓了頓,想了想後便回道:“知道了,你們待會兒就留在院子裡,不用陪我去。”門外,曲夜來憂心桂枝再次被那餘尚儀欺負,便不安地說道:“可……司樂大人您一個人去的話,她……”曲夜來話沒說完,桂枝便是將其打斷:“沒事,放心好了,就照我說的做。”無奈之下,曲夜來只得點了點頭,隨後退到一旁。工夫不大,桂枝便從屋內出來。此時,外面仍是灰濛濛的,天還未大亮。桂枝深吸了一口氣,而曲夜來則是站在門旁問道:“司樂,真的不用讓我陪你去嗎?”桂枝笑了笑,微微點頭後獨自一人朝院外而去。離開院子朝着尚儀局的方向走了沒幾步,便到了階下。大門敞着,其中仍是一排排的女官,桂枝趕忙加快腳步進入大堂,隨後站在了一邊,而那餘尚儀看到桂枝入了院門後,則是直接開口說道:“今兒個倒是守了時,看這樣子昨日的板子沒有白挨。”聞言,衆人皆是紛紛將目光投向桂枝,而後者則只是微微屈膝施禮並沒有說什麼。見此,餘尚儀將目光收回,望向衆人,她開口說道:“昨日已將各司人手作以統計,近日尚儀局內人手充盈,準備調配些人去做其他事。至於究竟如何調動,本尚儀就憑這段時間大家的表現來定,次月敲定。爾等需謹慎些做事,不得有紕漏,明白了嗎?”衆女官紛紛點頭並回道:“遵命。”隨後,餘尚儀安排着各家大司要做的事兒。都安排完後,她纔看向楊桂枝,思索了一番這才繼續道:“你初來乍到,有些事也幫不上忙,不如……便去樂庫?將那樂庫中陳舊的樂器搬出來擦乾淨,需得擦得明亮些,若是有一丁點的瑕疵或是污垢,休怪我罰你!”誰都知道,這些活計全部都是留給宮裡的宮女和太監去做的,即便是尚儀局中品階最低的女官、女史,都不會去做這種事情,餘尚儀將這事交給桂枝,明擺着是在羞辱她。“本尚儀的話你可聽見了?難不成不情願?如果你現在想要辭去司樂一職,我也可以給你安排些更輕鬆的事兒做……”餘尚儀一邊說着,一邊走近了些。這若是換在其他人身上,恐怕此時早就已經妥協了,但是桂枝卻並沒有。她十分平靜地點了點頭,緊接着屈膝施禮道:“既是尚儀安排,下官自當從命。”聽她這麼說,餘尚儀的表情再度凝固,冷哼一聲。“好好好!既如此,那便快些去做吧?樂庫中陳舊的樂器可不少,夠你擦上些時日。”“遵命。”桂枝應聲後退出了正堂,而其餘人則是紛紛看向她離去的背影。“看什麼看?都沒有事兒要做嗎?”餘尚儀突然轉過身看向衆女官,厲聲斥道。“遵命。”衆人紛紛散去,反觀那四位司樂,則是各自帶着手下的人前往自己的庭院內,練琴譜曲,無比輕鬆。因爲桂枝是一個人來的,所以安排的活自然也是她一個人去做。出了尚儀局,她向別人打聽到了樂庫的位置。來到樂庫,才發現這是一間略顯陳舊的三層小樓。剛將大門打開,一股粉塵便是迎面而來。看樣子這樂庫已經擱置多年,很久沒有啓用過了。桂枝站在門外,被這股煙氣嗆得捂住口鼻後退了兩步。此時,尚儀局的一位女史正好從旁邊路過,實在忍不住便是上前說道:“楊司樂,您這又是何苦呢?”桂枝笑了笑,道:“苦自何來?”女史嘆了口氣:“爲什麼您就不能如了尚儀意,辭去司樂一職呢?這樂庫已然兩三年沒開過,裡面的樂器早已經陳舊,更何況現在還有新的樂庫,這些樂器根本就用不到,尚儀這是明擺着爲難你啊!”桂枝瞧了瞧這位女史,看樣貌年紀不大,倒是生得一副善相。桂枝輕笑一聲,說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倒覺得尚儀的安排沒什麼問題,總要有人做沒人做的事兒,爲何不能是我呢?”女史有些意外。“您能如此想倒也令人意外……也罷,此處乃是昔日教坊樂庫。教坊廢黜後,這裡便也停用了,其中多是教坊物件,聽聞之前……”她四下看了看,沒看到其他人後這才繼續說道:“此處乃是已故的張夫人所管轄的樂庫……”說完這句話後,她便是屈膝施禮,緊接着急忙離開了。只留下桂枝還在原地愣神。回味着對方的一席話,桂枝的目光緩緩轉向身後的舊樂庫,此時的樂庫,似乎也並非那麼不堪了,竟顯得如此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