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病重了。沒人知道原因,但官家不許任何人去坤寧殿。韓侂冑也不行。而且,這一日趙擴特地問起韓侂冑,關於慶元黨禁之事。“朕自登基以來,唯這一年裡最繁忙,思來想去,或是朝中缺人了。”趙擴沉沉地道。韓侂冑聽後一臉懵然,但很快就明白了官家爲何召他進宮,並提到恢復彭龜年等人的官職。他猜這是因爲官家想重新使用“理學派”的官員,但他覺得真的能行嗎?即便如此,也必須明確誰是對的,誰是錯的。他大聲說:“官家乃一國之君,如果沒有果斷的行動,又怎麼能治理好萬民呢?臣以爲官家決斷並無不妥。”趙擴瞪大眼睛盯着韓侂冑,喃喃自語道:“一場黨禁使多少人遭殃啊!”然而,韓侂冑堅定地答道:“官家不必過於憂慮。早年處置僞學之黨的行動,乃是明智之舉。若僞學橫行,朝堂上必黨同伐異,士林間相互攻訐、標榜,人人逞口舌之快,而怠於實務。長此以往,大宋的復興大業如何能實現呢?因此,官家必須採取果斷措施以終結黨爭,方能人人奮發,舉國氣象一新。”“或許吧。”趙擴若有所思,此刻,他坐在龍榻上,手捧一張摺子,面色凝重。自從他登上皇位以來,子嗣不斷夭折,桂枝的憂慮也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首先想到的即是那些遭到處置的理學派官員,是否真的煞了大宋的氣運。突然間,趙擴意識到恢復這些被處置的官員可能是對朝政最好的選擇。但是,他始終有所猶豫,因爲這樣做可能會引起反對,特別是當初“黨禁”案中首當其衝的韓侂冑。趙擴輕嘆一聲,憂色浮現在臉上:“韓卿之言頗有道理,朕並無後悔之意。只是現如今朝堂需深思如何才能穩固朝綱,以免重蹈覆轍。”“官家英明!”韓侂冑恭敬地行禮,“既然僞學之黨已施薄懲,且如今大見成效,臣以爲,現在是時候放寬黨禁了。”趙擴不可思議地望着他道:“愛卿之意是解除黨禁?”韓侂冑先是點頭,後又搖了搖頭,回道:“臣建議讓朱熹官復原職,陳傅良、薛叔似、彭龜年、葉適、徐誼等人召回朝堂重新啓用,但留職期間,一概人等均不可教授理學。”趙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萬萬沒有想到,解除黨禁會從韓侂冑嘴裡說出來。這並非真正地解除了黨禁,更像是韓侂冑給衆臣的一個臺階,而這個臺階,不論是官家還是羣臣,都不得不下。雖理學仍被禁止,但好處就是朝堂可以重新啓用先前的重臣了,朝廷可用的人手又多了些。不過,這樣的話,朱熹一派能答應嗎?此事看樣子尚需琢磨。三日後。韓珏因吐血不止,薨了。桂枝在皓月宮內得知這個消息時,也沒有什麼反應,趙擴更是冷淡無比。不過,韓侂冑卻隱隱察覺到了什麼。前不久楊婕妤才落胎,沒多長時間,韓珏便薨了。楊桂枝?此人已經逐漸引起了韓侂冑的注意和警覺。皇后駕崩最傷心的是韓氏親族,對於他們來說不僅僅是失去了一位親人,同時也意味着失去了靠山。過去他們是皇后的孃家,來自皇城的無上榮光無時無刻不在滋潤着他們,現在這一切都已悄然離去。趙擴宣旨,韓皇后大喪從簡。金秋時分,韓府大院,繁茂了一個夏天的草木開始泛黃,微風輕輕拂過樹梢,樹葉簌簌然飄落。儘管勤快的僕人們不斷清掃,可那園內道上依舊殘留着幾片金黃的葉子。一陣風兒吹來,滿庭院落葉紛飛,瑟瑟作響。這天是韓侂冑五十二歲生日,當一個人掌握權力之時,彷彿擁有了魔力般的魅惑,周圍的人紛紛前來奉承諂媚,所以南園的賓客自是不會少。除了何途、蘇師旦等一班舊人,還有諸多新面孔,重要賓客包括新任諫議大夫程鬆、禮部尚書許及之、兵部侍郎李壁以及吏部侍郎錢象祖等,這些新任官員都是近日新晉提拔的。他們曾在州府供職,因身份卑微,與韓侂冑交往遙不可及。如今好不容易來到臨安,成爲朝廷中的重臣,韓侂冑設宴慶生自然不能缺席。否則豈不是與權貴相悖?他們虛情假意地送上殷勤笑容,附和着權勢者的一切言行,爲得到更多的關照與賞識而不擇手段。然而韓同卿和韓顯卿乃韓侂冑的親侄兒,此二人與旁人不同,他們不全是因爲韓侂冑的生辰而來,他們此番造訪,乃是有另一樁要事相商。得知兩位侄兒到來,韓侂冑立刻命人將他們引入書房。“二位賢侄前來有何要事?”韓侂冑問道。韓同卿看着韓顯卿,韓顯卿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兄長請說。”韓顯卿與韓同卿一樣,儘管被封爲太尉,卻並無實權。韓同卿猶豫片刻,終於開口道:“皇后駕崩已久,後宮空缺不可持久。此事不僅影響皇后家人,更關乎整個韓氏家族,不知叔公接下來有何打算?”韓侂冑最近也憂慮不安,擔心後宮動盪影響國事。特別是慶元黨禁之事,官家不會無端提起,除非背後有人唆使。
“立後的事,官家還未提及,吾等不可妄議。”韓侂冑回答。韓同卿與韓顯卿相互對視,韓顯卿低聲道:“叔父位高權重,官家冊立皇后這等大事,必定不能視若尋常!”韓侂冑沉默不語。目前,後宮有四位可能繼任的人選:楊桂枝、曹欣、齊宣兒和秦湘。按品秩排序,首選是已升爲貴妃的楊桂枝;其次是曹欣,即淑儀;再次是美人齊宣兒;最後是貴人秦湘。從官家的寵愛程度來看,選楊貴妃的可能性遠大於曹欣、齊宣兒和秦湘。韓侂冑當然不願立楊桂枝爲後,因爲她與韓珏之死有關。而且她若封后,對自己恐怕不利。相較之下,曹欣溫柔賢淑,易於拉攏,是個不錯的選擇。更重要的是後者更容易掌控!立曹欣爲後,或許是大宋之福。如果立了楊桂枝,日後的事情難以預料。韓侂冑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叔父,吾與兄長商議過,這皇后人選,當以曹淑儀最爲妥當。”韓顯卿建議道。韓侂冑仍未作答。如今的他,在政事堂呼風喚雨,早已不再是那個魯莽的武將。韓顯卿繼續道:“曹淑儀本是叔公推薦,叔公對她有恩;吾等見那曹淑儀聰慧,確有皇后之風。”韓同卿接着道:“更重要的是,曹淑儀孤苦無依,父母雙亡,無兄弟姐妹,在京城無依無靠,叔父於她等同於義父,便可算我韓家人。”韓侂冑看了韓同卿與韓顯卿一眼,最終輕輕點了點頭,表示應允。話說這曹欣,她確實聰敏,雖然在京城沒有強大的家族勢力,但憑一己之力到如今這地位,絕非尋常女子。不過相比之下,楊桂枝就更不同了。她多年前便已入宮,被官家納妃之後,其兄楊次山更是被調入了京城,官拜岳陽軍節度使。楊桂枝的晉升速度極快,在後宮中又獨享官家寵愛,這一點是其餘妃嬪所不能企及的。沉思片刻,韓侂冑道:“爾等且先回吧,吾必慎重思慮。”“叔父可莫要猶豫,如今箭在弦上,當速速決策。”顯然,韓同卿、韓顯卿期望他能表明明確立場。韓侂冑點了點頭道:“放心,吾自有分寸。”送別韓同卿與韓顯卿,韓侂冑陷入沉思。韓皇后薨逝,擇立繼後乃是棘手之事,臣子們多不願參與。況且曹淑儀本是他所選獻於官家的,若建議立曹淑儀爲後,是否會適得其反?近年來,官家智略日漸成熟,所謂伴君如伴虎,此事須謹慎行事。然而,在韓同卿、韓顯卿一番遊說後,韓侂冑心中確實動搖了。稍加思量,他有了答案。無論聖上態度何如,他應有所作爲,韓侂冑決定進宮探訪,摸一摸趙擴的心思。趁客人高談熱議之間,悄然召來下人,急乘肩輿直奔皇宮。可是,行至半途,韓侂冑猶豫重生,心想:這楊桂枝與他無冤無仇,但關係亦非親近。若聖上立曹欣爲後自然是最佳,然若聖上執意立楊桂枝爲後呢?那今晚之舉,必招楊桂枝之深恨。究竟冊立何人,此事還需窺探君上心意方可定奪。既然曹淑儀與楊桂枝均具優勢,不如靜觀其變。“回去吧。”韓侂冑喝令肩輿止步,告知侍從。“回去?”侍從疑惑問。“是也,回。”他毅然決定。韓侂冑這邊半途折返,而宮中的楊桂枝卻正在思謀。桂枝美貌絕倫,也精明過人。自滑胎之後,她像是變了個人,因爲已經毫無牽掛,她要做的便只有一心一意輔佐趙擴。然而,想要辦到這一點,她首先就得成爲皇后。韓珏薨逝,中宮虛位,她不可能無動於衷。何況,只要是來到這皇宮的女人,誰不想頭戴鳳冠,身披綵衣,成爲後宮之主,母儀天下?然而桂枝前不久已知,原來韓侂冑除了韓珏之外,在後宮裡還有一個人親近,那便是曹欣。至此,這後宮之中精彩的故事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