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的斷橋,自然是賞雪景的最佳去處,桂枝與蘇姒錦二人也是一到此處便被美景所吸引了。
兩人手挽着手,結伴沿着斷橋邊欣賞雪景,她們倆皆是十分活潑喜悅,但是這又與往日裡平常的賞雪景有所不同,似乎是因爲今年陪他們來這兒的人,又多了兩位,是以倆姑娘一邊挽手前行,一邊笑吟吟地談論着近日趣事兒,時而輕笑幾聲,時而又回眸看向不遠處的馬遠及崇禮,眼眸中的光亮隱藏不住。
見此,趙崇禮與馬遠皆也開口提醒,“雪路頗滑,留神腳下。”
話音落下,二人相互對視,緊接着馬遠率先開口道,“我們去那亭邊坐坐。”
“先生請!”趙崇禮也是十分客氣地伸手讓道。於是二人一前一後地坐在了離斷橋處不遠的亭下。
侍從途安很有眼力見兒,在二人剛坐下的時候,便是端上了一壺酒與兩隻酒盞,並且從小匣子之中拿出了幾盤糕點。
馬遠只是嚐了這一口酒,便眉頭一挑,看向崇禮開口問道:“若沒猜錯的話,此酒想必是籬笆園餘翁所釀吧?”
趙崇禮連連點頭並回複道:“正是!這酒名爲九吻香,是餘翁託我替它起的名字,也算是我與桂枝之間的定情酒。”
聽到這兒馬遠微微點頭,像是有什麼話要說,但又留在了嘴邊,遲遲沒有開口。
不過,從趙崇禮對馬遠的態度能看出來,他對這位馬畫師還是頗爲尊敬和崇拜的,畢竟同樣身爲作畫者,馬畫師可是當今世上難見的好畫家。
二人一邊推杯換盞,一邊時不時地看向斷橋處的桂枝與蘇姒錦,二人相聊甚歡,卻突然在馬遠喝下一口酒後話鋒一轉。
“能看出來趙公子對桂枝小姐的情意,但對此,吾有一事,卻不知當不當講。”馬遠一邊說着一邊捋着鬚髯,有些爲難。
趙崇禮向來行事光明磊落,聽到這兒,便雙手一拱,恭敬問道:“先生有何事,只管道來。”
聞言馬遠目光瞥了瞥周圍,確定沒有外人之後,這纔不動聲色地提醒道:“趙公子的府上乃系皇室宗親,但與你出身不同,桂枝小姐她畢竟僅爲教坊藝人,你二人感情再如何好,也須得打破門第之見,這恐怕並非易事,要下功夫,或……趙公子應提前做好打算……”
馬遠的一番話說完,趙崇禮愣住了,他並不是想反駁,而是對於馬畫師的這番話無比的認同,誰說不是呢?別看他每每與桂枝出來的時候都表現得無比輕鬆,而且十分快樂,當然快樂並不是裝的,但是實際上每次回到府上,面對衆人的盤問,以及每隔七日便是例行要與那郭家郭小姐見上一面的事,到現在他還沒有告訴桂枝,還不知若這件事讓桂枝知道了,她會怎麼想?
趙崇禮何嘗不在爲此做着打算,只是此事早被家中長輩提前做了決定,他孃親前些日子還同父親商量,要將親事提上日程,而且郭小姐身爲大內禁軍副統領郭皋之女,其身份也非同常人,乃名門將領之後,其父郭皋與趙汝愚、趙彥逾常有往來,若叫趙崇禮開口,他實在不知從何講起纔好。
原本他是準備和桂枝之間先穩定下來,再將這些事情告知家裡,可他的孃親對他實在是太過緊逼,每當他要談及與郭家小姐之間的事情時,他孃親便是一句聽得不順耳,便是要以禁足爲恐嚇,心中掛念不能一日見不到桂枝的趙崇禮,自然最怕的就是被禁足了,所以說這件事迄今爲止他還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
所以崇禮只能在每一次與郭家小姐及趙令才,還有其餘的名門公子小姐一同結伴出行的時候,儘量表現得疏遠一些,他認爲這樣可以令郭小姐打消對他的好感,時間長了郭小姐覺得他無情,便也不會再對其動心,想必會主動提起退婚,這樣於他來說便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所以聽到馬畫師的這番話,沉默了半晌的趙崇禮最終也只是嘆了一口氣。他又何嘗不想趕緊解決這件事,能光明正大地和桂枝相處呢?
趙崇禮雖然憂慮不安,但此事不能讓桂枝知道,畢竟兩人才剛剛互相有些好感,若讓她得知,難免會有感情嫌隙……
可自從這時起,趙崇禮心中便時時刻刻想着此事。看樣子是時候將這件事告訴母親了,畢竟多瞞一日便會多一些隱患!早點說通……或許……還有機會?
又過了幾日。
這幾天來崇禮待在府上,可謂是坐立不安,時常想着去找母親將事談清楚,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一邊給自己施壓,一邊又打着退堂鼓。便導致了這幾天茶不思飯不想,身形都有些消瘦了。
“不行,必須得找個機會先和母親說明,讓娘能早一日斷了說親的念頭,並且能夠接納桂兒才行!”書房內,趙崇禮想到這兒便再度起身,可到門口腳步便頓住了。
因爲他聽到了門外傳來了聲音,“公子這幾日不吃不喝,實在是令人擔憂啊……
我等都勸過了,可還是如此……”
“不吃不喝?定是你們這些下人沒有盡責,我這兒子從小身強體壯,從來都不曾受過委屈,若是讓我瞧見他掉了一二兩秤,你們便不用再待在府上了!”秦氏嚴厲的聲音也在此時響起。
聽到母親的聲音,趙崇禮的腳步剛放到門前,便迅速地抽回,轉身回到書桌旁坐下,裝作一副正在讀書的樣子。
隨着房門被推開,秦氏邁步進入房內,一眼看到一旁書案邊兒坐着的崇禮,便是急忙上前親切地詢問道:“我兒怎麼了?果真消瘦了許多,莫非是患病了嗎?孃親這便給你找大夫來!”一邊說着話,秦氏的手也探到他的額前。
“孩兒並無不適,多謝孃親關心!”崇禮尷尬地笑了笑。
聽到這,秦氏這才點了點頭,回頭看一下方纔屋外陪同的那幾個僕人揮了揮手,他們便是頗爲識趣地出門將房門帶上了。
“怎麼了我的兒?你這幾日不吃也不喝,娘是擔憂得緊呢!”秦氏坐到了一旁。
趙崇禮眼光躲閃,並沒有與其對視,而是仍舊自顧地掃着面前那空蕩蕩的紙筆,彷彿其上有字一般。
見此,秦氏更加擔憂了。“你到底怎麼了呀?快說呀,莫非你當真是要急死爲娘?”說到底,秦氏在這家中也就只靠着崇禮纔能有一些地位,所以說對於這寶貝兒子除了母愛之外,更有一種依賴感,所以是萬萬不允許他的兒子有任何差池的。
趙崇禮沉默,仍舊不語。
“這幾日也沒見你與郭小姐一同出行,前些天落雪時,郭小姐還着人到府上來請你一同賞雪景,但那時你不在,莫非是因爲這些心底自懊?”秦氏自顧地猜測起來,並且立馬安慰道:“這都不算什麼,郭小姐對你的情,那可是有目共睹的,一兩次不
見面沒什麼,不然待明日,爲娘便再代你邀請她出城遊玩幾日,你看如何?”
沒想到孃親非但沒有往自己想的這方面靠攏,反而是越想越偏,趙崇禮實在是忍不住了,於是便一本正經,十分嚴肅地轉身看向後者。
“娘!”崇禮突然的這一聲讓秦氏也一愣,話到一半也斷了,愕愕地看着他。
“事已至此,兒也不瞞你了,說實話,孩兒對郭小姐完全沒有感情,更談不上想與之成爲結髮夫妻,反而……孩兒的心中,早已有了別人!”
趙崇禮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就能明顯感覺到秦氏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了,但是積攢了許久的情緒不容許他被打斷,於是便緊接着繼續說道。
“娘!孩兒不孝,確實辜負了您的一番苦心,不過孩兒的心裡從一開始至今便只有一人,往後亦是如此,難以再容下她人!您要說我逆子也罷,要打要罵也罷,孩兒都不會改變這一點,郭家小姐我是不會娶的!”
從小到大,趙崇禮何時這麼頂撞過長輩?且不說趙汝愚了,即便是秦氏,也從來沒有見過崇禮如此激動地說過話。所以一時間秦氏也是有些愣住了,再加上信息量太大,一時半會兒消化不開,竟莫名的有些頭暈。
見母親險些暈厥,趙崇禮這才意識到方纔自己確實是有些太過激動了,於是他趕忙上前攙扶對方,後者反應過來後,卻甩開了他的手。
秦氏揉擠着眉頭,聲音有些顫抖,“你怎敢如此?”
“娘!”趙崇禮也不知如何解釋。
但畢竟“兒大不由娘”這句話秦氏還是聽過的,於是便強忍住了心裡的情緒,擡頭看向崇禮,並且開口問道:“既然你有了心上人……那也罷了!大不了,爲娘替你上門去找那郭小姐賠不是就是了!娘這臉面向來也沒什麼分量!你且說吧,是誰家的小姐?若是你真心喜歡,即便是再位高權重的官,娘也替你上門求親去!”
秦氏這番話的前半段,還讓趙崇禮稍微見到了那麼一絲絲的曙光,但是後半段卻立馬令他的心跌到了深淵。
或許是秦氏理解錯了,在她想象之中,趙崇禮這條件並不差,再加上他們乃是趙姓,屬於皇親國戚,即便是趙崇禮看上了宮中某些位高權重的大臣家的姑娘,也是情有可原的。
雖然說可能會因此得罪郭家,但若能換取一個更牢靠的靠山,也未必是一件壞事兒!
但誰知道崇禮接下來的回答,卻令秦氏一口氣兒沒吸上來,險些犯了心悸!
“娘……哎!我便實話告訴您了,我心上的人並非是什麼位高權重的朝臣之女,也不是什麼富商豪門的大家閨秀,我愛的人……是京都教坊的楊桂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