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淑儀平日裡看似十分低調,但她可算不上是一盞省油的燈。況且,經過韓珏之死,韓侂冑絕對會對桂枝有所防範。桂枝若是不爭取,不僅綵衣和風冠絕不會自動降臨到她頭上,甚至會危及將來。可作爲官家身邊的女人,要想實現自己的願望,首先要弄清楚官家的所思所想。於是楊桂枝採取行動的第一步就是打發曲夜來去找一個人。此人正是王德謙。前不久王德謙被韓侂冑排擠走,現如今已出宮不知在何處。但有一人肯定清楚,那便是他的徒弟,此人名爲馮成。一般情況下,后妃們是不去福寧殿的,可福寧殿的內侍們卻要伴隨官家去後妃們的寢宮。馮成是聖上的近侍,加上趙擴去皓月宮次數最繁,楊桂枝自然熟識。曲夜來叫住馮成時,他見官家正在午寐,便跟其餘太監交代了一聲,匆匆隨曲夜來去見桂枝。此時,皓月宮內楊桂枝正盛裝以待。馮公公作爲皇宮中的近侍,雖早該斷了七情六慾,但每每見到楊桂枝,仍被她如仙子般的容顏所吸引,目光無法離開。他不禁握緊了手上的拂塵,微微顫抖。“奴才恭祝娘娘萬福金安。”馮公公臉上帶着謙恭的微笑,站立在一旁。“夜來,給馮公公搬個錦軟坐墊,讓他稍作歇息。”楊桂枝溫柔地吩咐道。“奴才萬萬不敢!”馮公公連忙推辭,“奴才常年侍奉聖上,習慣了站立。”楊桂枝聽完嫵媚一笑,說道:“公公侍奉官家勞苦功高,多少也得讓公公歇歇腳。夜來,再遞一個香巾,看他這滿頭大汗。”曲夜來遵命。感受着香巾輕拭過頸後,坐在錦軟坐墊上的馮公公,彷彿被置身雲端之上。他擺了擺衣角,雙腳併攏,目光中流露出感激之情。“聽說公公與王總管乃是同鄉之人?”楊桂枝撫掌問道。馮公公點點頭道:“正是因爲王總管的舉薦,奴才纔能有幸侍奉聖上。王總管的恩情,奴才一直銘記於心。”楊桂枝微笑着點頭:“夜來,把那份禮物拿給馮公公。”不久,曲夜來捧出六枚金錠,楊桂枝又道:“王總管昔日與本宮素來交好,今日是他的生辰,這六枚金錠作爲壽禮,請馮公公代本宮轉贈予他。”馮公公感慨萬分,想不到高高在上的楊貴妃不僅美若天仙,更有如此厚重的情義,竟連宮中的太監都不忘關照。“娘娘……奴才們何德何能勞您記掛。”他雙手接過金錠,胸膛起伏,雙眼泛淚,語無倫次。楊桂枝再命曲夜來取來一枚金錠:“這個金錠是本宮對你的謝賞。”“奴才萬萬不敢!”馮公公擦拭過淚水搖手道,“萬萬使不得,貴妃娘娘!”楊桂枝俏皮地問:“爲何使不得?王總管往日裡就常在官家身邊替本宮美言,你幫本宮答謝他,自然也有酬勞。”馮成哽咽道:“貴妃娘娘對王總管的這份恩情,小人必代爲傳達。不僅如此,奴才還要告知身邊所有人,貴妃娘娘不僅貌如天仙,而且心腸比觀音菩薩還要好。”他雙手緊握成拳,一副誓言銘記於心的神情。楊桂枝突然咯咯笑出聲:“真的嗎?”她捂住了嘴巴,眼角彎成月牙。馮公公連連點頭:“一字不虛,奴才在宮中十年,未見過如貴妃娘娘這般美麗善良之主。”楊桂枝指着金錠,又說道:“這宮裡人多眼雜,你帶着不方便,恐遭小人嫉妒,暫且先放在這裡,待會兒本宮差人送到你的住處,可好?”娘娘考慮如此周到,馮成內心更是千恩萬謝,叩謝:“奴才謝過貴妃娘娘!”楊桂枝初步行動取得了成功。不久,遠在京城之外的王德謙託人給馮公公寫信,囑咐他好生侍奉楊貴妃,信中雲:“務必一切聽從娘娘之命!”因此,當馮公公再次來到楊桂枝的宮殿時,惶恐和拘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信任與忠誠。馮成告訴楊桂枝,禮物他已託人送到了,王總管請他代爲恭祝貴妃娘娘萬福,說完便叩頭謝恩。楊桂枝笑着制止道:“好了好了,公公且起來吧,無需動不動就磕頭!”就這樣,馮成便時常出入楊桂枝的皓月宮。此間,楊桂枝自然要問及官家最近的行程安排。慶元四年(1198)冬,趙擴患上了腸胃病。經過太醫醫治,病情總算有所好轉,但仍然沾不得生冷,一沾生冷便舊病復發。每餐也不能多吃,稍稍多吃就引起脹氣。爲此,桂枝自是十分着急。爲了嚴格督促他的飲食,桂枝安排人專門做了“屏風戒條”,每當他出行,總有兩名小太監跟在身邊,手舉着兩扇寫滿戒條的小屏風作爲前導。這一日,後苑中正值春光明媚,趙擴與衆大臣遊園。見官家興致極好,韓侂冑道:“官家,這酒美味非凡,何不與臣等舉杯同飲?”趙擴微笑搖頭,示意小太監將屏風展開,那上面寫着:“少飲酒,怕吐。”大臣們看了恍然頓悟,連連稱頌官家意志堅定。
接着另一大臣推薦一份“山海兜”,諂媚說道:“官家,此乃集山珍和海味爲一體的珍饈美味,難得一見,可否品嚐?”趙擴依舊笑着,指向另一扇屏風,上面赫然寫道:“少食生冷,怕痛。”大臣臉色一紅,尷尬回禮。自此以後,朝堂衆臣皆知寧宗對酒及生冷食物有所忌諱。然而,他們無從知曉,此乃桂枝一番苦心。趙擴對她的細微關懷十分感動,纔會如此恪守。但即便如此,依然好景不長,不到兩年時間,趙擴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從前。現在只是初冬季節,別說齊才人、秦貴人的寢閣很少光臨,就連楊桂枝的寢閣也來得少了。可是這日,馮成卻告訴楊桂枝,近幾日官家去了曹淑儀的寢殿。“沒有過夜,用過晚膳就回福寧殿了。”馮成回道。這個情況對楊桂枝很重要。曹欣此人不知深淺,官家一連幾日去了曹欣的寢閣,說明官家對曹欣寄予了很高的希望。雖然官家對桂枝恩寵依舊,可她卻深感危機,尤其是見曹欣又年輕又貌美。或許是時候該去會一會這個曹淑儀了。馮成見楊桂枝面有難色,急忙道:“對了!京相國近日諫言聖上效仿高宗,如今官家膝下無子嗣,京相諫言官家收養宗族之子。”這又是一個極爲重要的信息。“京相國諫言官家收養宗族之子?”楊桂枝驚訝地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京相國,也就是京鏜,如今的宰輔。馮成回憶道:“約莫三天前。”“三天前?”楊桂枝略一停頓,“此事官家卻沒有與本宮提起過。”馮成道:“三天前,官家知會宗正司,預選養子,可誰知韓大人不贊成聖上收養子。”桂枝問道:“他爲什麼要反對?”馮成道:“韓大人說,曹淑儀、楊貴妃、齊美人、秦貴人一個個正值風華年齡,官家怎麼會沒有子嗣啊?”桂枝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她立刻從話裡捕捉到了其他含義:首先,韓侂冑顯然非常在意曹淑儀,因爲在他安排名次時,竟將曹淑儀放在了她之前;其次,如今官家對韓侂冑的信任無疑已是深厚至極,否則他也不可能輕易地通過諫言改變官家原本的決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今的桂枝確實很難再有孕了,連太醫都這麼說。“那後來呢?”楊桂枝又問。馮成道:“後來,聖上賜名趙氏子爲趙詢,養育在太宗正司。”雖然從職位上看,韓侂冑只是一個賦閒的官員,但實際上,他對於朝政的影響力卻堪比宰執。甚至有些重大決策並未經過政事堂的討論,而是直接出自他的南園府邸。馮成的這些消息桂枝不得不往心裡去。或許自己真是養虎爲患了,如今的韓侂冑,不比當初!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現在她面前有一座高高在上的後位,若想輔佐趙擴匡正朝綱,必須要登上這後位。而她也必須瞭解韓侂冑,瞭解得越多越透徹,就對她越有利,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過了會兒,桂枝又問馮成:“官家今日可還在曹淑儀處?”“是的。”馮成點頭。馮成走後,桂枝陷入了沉思。她清楚面前的對手是強大的,比當初的趙汝愚更加強大,桂枝在心底告誡自己,今後每走一步棋,既要實現自己的目標,又要注意韓侂冑的一舉一動,提防對方使詐,陷入萬丈深淵。實現這一計劃確實難度很高,需要精心籌劃,但桂枝並不着急。她深信自己有這個能力。爲什麼呢?那就是因爲……她堅信趙擴對她的愛情,這便是她最強大的籌碼。桂枝打算明日趁機派曲夜來去探一探曹欣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