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個忠心不二的好丫鬟,但你也太傻了。”曹欣笑望着曲夜來那張固執的臉,頗具意味地笑起來。“若無他事,奴婢便告退了,還得回去伺候我家娘娘。”說完,曲夜來便轉身打算離開。然而她剛剛轉身,曹淑儀便道出一句看似漫不經心的話:“哎,真是蠢得可愛,就連自己親手害了自家娘娘都不知道,還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聽到這話,曲夜來柳眉一緊猛地轉身質問:“淑儀娘娘這話什麼意思?奴婢如何害我家娘娘了?”曹欣搖着頭,走到她身邊,邪惡地說道:“你當真以爲你家娘娘滑胎是意外?實話告訴你,先前你戴的那枚戒指裡有毒!”“什麼?”曲夜來不可置信地倒退數步,“不可能!”“你壓根不知道什麼叫做不可能,整個皓月宮裡只有你能每日接觸你家娘娘,而一次性用毒肯定會被御醫發現,唯有長期以來反覆服毒,纔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滑胎……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人,就是你!”曹欣說着,拍了拍曲夜來的肩頭。曲夜來猛地一側身,似乎是嫌棄對方,臉上卻無比驚恐,慌忙說道:“你……你胡言亂語!你怎麼知道?莫非……”曲夜來猜到自己被人利用了。先前娘娘讓她摘下那枚戒指的時候,曲夜來就察覺到不對勁了,若這樣說,娘娘或是一早就料到了?見狀,曹欣繼續殺人誅心地道:“你家娘娘對你還真是不錯,寧願頂着被官家冷落,失寵的風險,也要護你周全,自此以後你的命可能保住了,但……楊桂枝嘛?呵呵,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子嗣了,一個生不出孩子的娘娘!如何配當這後宮之主。”“除非,你願自縊,將這件事主動攬去,讓官家對前朝後宮都有說辭,不過,就怕你沒這個膽量!”話音落下,曹欣在下人的攙扶下轉身離開。曲夜來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緩緩邁步,但腳下軟綿綿,“是我害了娘娘……是我,我這個笨蛋。”她一路邊走邊念,就這麼回到了皓月宮。側目望向寢殿,燈已經熄了,而她則是站在門外愣了好一會,最終跪倒朝着寢殿的門叩拜三次,起身回了房間。次日,桂枝被宮女的尖叫聲吵醒,叫來下人一問,她差點昏倒。曲夜來,自縊了!只留下了一封信。宮女將信顫顫巍巍地遞給桂枝,後者抖着手將其打開,其上的內容很簡單,她已經知道桂枝滑胎是因爲她的大意,被人利用了,但時至如今,她唯有一死讓官家對整個朝堂有所交代,不讓有心之人惡意中傷桂枝。可她哪裡知道,其實官家壓根沒有因此而氣憤!桂枝強忍着身體的不適,安排人將曲夜來的後事處理完,她並沒有聲張,只是在處理完一切回到宮裡後,遣散衆人獨自在寢殿內待了三天,沒吃沒喝亦沒閤眼。大雪與往年相比早早地到來了。入夜,曹淑儀寢殿內。守夜的是馮成,他抱着膀子腰背挺直地立在殿外,此時已經是三更天了,可寢殿內卻仍傳來翻來覆去的聲音。最後,趙擴終是一掀被子,不耐煩地道:“朕出去走走。”曹欣並沒有攔,她也知道攔不住。而趙擴這一走,便走到了皓月宮外。龍靴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作響,趙擴一腳深一腳淺地走着,一不小心,一隻腳踩進雪坑裡。“官家小心!”馮成忙伸手扶住他。“怎麼搞的?”趙擴將腳抽出來,有些惱怒道:“這皓月宮的雪,難不成從入冬開始就沒掃過嗎?”他鬧出的動靜雖不大,但也不小,理應有守夜下人起牀探看,但直至趙擴走到寢殿外,卻仍無一個人來迎。趙擴的眉頭蹙了起來,馮成懂得察言觀色,片刻後道:“官家,倒不是皓月宮的下人沒有規矩,只是自打貴妃娘娘身邊丫鬟出了事後,娘娘就將皓月宮大半的人趕走了。”曲夜來的死對桂枝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也讓她明白了什麼叫作“一將功成萬骨枯”,雖然她所爭的並不在朝堂上,可這些鬥爭仍舊不可避免地找上門來,如今看來,自己身邊的人越少,反而越安心。面對突如其來的噩耗,桂枝竟也連着幾日沒有見趙擴,她不想讓官家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事已經踩到了她寬容的底線,似乎從此以後內心再也不能海闊天空了。馮成仍在繼續說着:“娘娘這幾日一直說身體不適,官家,要不……”趙擴忽然一擺手,示意他噤聲。漆黑一片的皓月宮,亮着一點光。趙擴朝着那道光走去,走得近了,才發現是一星燭火。那星燭火在燭臺裡微弱地搖曳着,將一點光,一點熱度,打在破了一洞的窗戶上。他就站在窗外,透過那個洞,藉着那一點光,看着窗內的她。皓月宮裡的人都不知哪兒去了,就留了楊桂枝一個,孤獨地坐在燈下,都已經夜半三更了,還在縫製之前許諾給曲夜來的香囊,能看得出,她的眼睛總是忍不住遊離,偶爾泛霧。
屋子裡一定很冷,因爲她時不時要停下,揉搓一下雙手,將略顯青紫的手指放到嘴邊哈氣,等手指恢復了些知覺,才重新拿起針線刺繡。只是屋子裡不但冷,還暗,許是爲了讓蠟燭能夠燒久一些,故而將燈芯掐得極小、極細,楊桂枝坐在這樣一根蠟燭旁刺繡,繡一會就要揉揉眼睛。如此潦倒之姿,連馮成看了都有些心生不忍,更何況趙擴。馮成小心瞥了趙擴一眼,果然在他臉上看到了心痛。說趙擴心中沒怨氣,是假的,畢竟好端端的突然像是被對方嫌棄了一般,連着數日不見,堂堂帝王如何能忍?但再多的怨,他也只是獨自生悶氣,這怎一個“愁”字了得!吃點東西好嗎?穿點厚衣服好嗎?再不濟,將蠟燭點得亮一些好嗎?這些話在趙擴心中翻騰。只見屋內的燭火忽然一跳,桂枝忙放下針線,伸手護住燭火,免得它被外頭灌進來的冷風吹滅。燭火劇烈搖曳了一陣,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她嘆了口氣,目光不自覺地朝窗口看來,趙擴急忙避開,還不忘把馮成也扯到一邊,兩個人壁虎一樣在牆上貼了許久,直冷得馮成低頭打了個噴嚏。趙擴狠狠瞪他一眼,馮成忙雙手捂嘴,無辜地看着他。等了一會,趙擴悄悄又往窗內看了一眼,見楊桂枝仍在低頭縫香囊,便鬆了口氣。“官家。”馮成壓低聲音問,“不進去嗎?”趙擴搖搖頭,轉身就走。人雖走了,心卻留了下來。這一夜他翻來覆去睡不着,一閉上眼就是燭光微火裡的她。慶元六年(1200)冬,荒誕了一生的光宗趙惇去世了。或許是少了他平日那份瘋瘋癲癲,宮中明顯清冷了許多,就連巡城的禁衛隊都少了人。冬至這一日,按照禮節,各宮自然是該去一趟謝太后處。謝太后輔佐孝宗帝一生,後宮內治理得井井有條,是以宮內不少人都對其頗爲敬重。深宮之內,一方淨土,慈寺名淨,故名淨慈。塵世間的浮華喧囂,難以侵入此處,唯有寧靜與安謐。自孝宗殯天,謝太后便常居於此,青燈古佛,不問世事。此時,寺內鐘聲徐徐,低沉而莊重,謝太后端坐於佛堂之前,佛像肅立,靈光四溢;香爐中香菸嫋嫋,她手執經卷,一筆一畫,一字一句,恭敬抄寫。門外,侍從來報:“稟太后娘娘,曹淑儀求見。”門內,過了一會,她只淡淡迴應一個字“回。”門外庭院之中,曹淑儀目光陰暗,她深知自己來的目的,就是爲了巴結謝太后,借勢打壓楊桂枝,謀求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和利益。想當初那楊桂枝,便是得了聖人太皇太后的照拂,才能平步青雲,飛上枝頭。爲了討好謝太后,她特意模仿楊桂枝帶了古琴,想彈奏一曲得到謝太后的青睞,沒想到謝太后對她完全不理不睬,她也只好憤怒離開。而她並不懂,謝太后乃真性情之人,一生只爲孝宗而活,如今她的心,靜如止水,她的手,穩如山巒。她更不懂,謝太后放下前程往事,一心只爲佛前祈福,爲天下蒼生默唸平安。另一邊,皓月宮內,正殿裡燒着炭,縱是冬天,也溫暖如春,桂枝將一隻香包捧在手中,冬至裡安神助眠的香包、香囊雖然不算什麼稀罕物,但禮物重要的是送給誰,她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喜愛:“若是夜來在,定會歡喜得嘰嘰喳喳。”唸到此,她的笑意戛然而止。見狀,一旁蔡奚琳垂首輕嘆,“娘娘,夜來已經不在了。您不要過度傷懷,小心又傷了身。”楊桂枝這才擡頭看了眼身邊,確實,物是人非。“夜來若是在的話,肯定不會想看到娘娘您每日這樣的。”蔡奚琳再度勸道。“沒事,本宮已經想清楚了。”桂枝輕笑一聲,隨即臉上那抹傷感便被抹去,正色道,“本宮定要成爲皇后,才能不負這一切,如今的我,已沒有回頭路了。”蔡奚琳輕輕頷首,隨後又開口道:“那娘娘您有何打算?”桂枝將香囊放在貼身處,隨後站起身,道:“去垂拱殿。”這天夜裡,垂拱殿內。趙擴正批閱着奏摺,心思卻全沒在奏摺上,外頭傳來腳步聲,他立刻丟下筆,等看清來人,臉上的笑容卻在漸漸消失,問道:“何事?”來人自然是馮成,他先是一愣,隨後賠笑道:“官家,貴妃今兒不在宮裡。”一支筆甩在書案下方,趙擴冷冷道:“下去!”“是,是。”馮成忙躬身退下,臨走之時錯身讓開,一位宮女端着食盒走進殿內。瞧側影趙擴覺得有些陌生,以爲是新來的,便冷冷道:“東西放下,統統滾出去。”然而誰知那宮女徑直來在書案前,屈身施禮。趙擴忽然一愣,再一看此時身前的哪裡是宮女,分明是素衣簡裝的楊桂枝,趙擴皺眉道:“枝枝?你怎麼如此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