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前方盛開的只有荊棘,你還會不會繼續走下去?
爲什麼要走下去呢……
這八個字,如誅心之言一般,在黃竹眼中越變越大,恍如遮天障目的巨大陰影,壓在心間,讓人透不過氣。
放手吧…放棄吧…安息吧……
彷彿有無數幽魂在空蕩的腳下輕聲訴說,那些幽影忽而變成女子,又忽然變成了深夜中的樹的影子,枝亞招搖,隨着遠方輕柔的風,圍繞着人簌簌擺動。
如心魔之力般,讓人生不起半點反抗的念頭。
誰又能和自己的快樂戰鬥呢?
看着黃竹身前空門大開,疑惑的獨角巨蜥低聲吼叫,女子並不直接動手,反而饒有興趣地注視着這一切。
遠方,骷髏巨人的縱橫捭闔之勢,被衆多黑衣人聯手阻擋下來,經過了最初的慌亂之後,這些長安城中最有權勢的富家少爺終於慢慢鎮定下來,各自掏出了家族中長輩賜下的保命之物。
漫天光華映照在長安街上,給這條平日裡書香酒態的街道,染上了一抹揮散不去的殺伐之色。
低空中,斬靈劍陣攜帶着鏗然劍鳴,狠狠擊向骷髏巨人的頭部;通過轉化之後的二階魔核,不間斷地釋放着充滿野性的毀滅魔法。
既能在恩愛之時增添情趣,又能在戰亂之時殺人飲血的噬靈藤迎風便長,死死捆住骷髏巨人的雙腳;數不清的戰技在鬥氣催發下光影盎然,獸影和劍意佔據着天空的兩面。
一時間,衆多黑衣人各顯神通,和骷髏巨人戰成了勢均力敵的態勢。
……
在最深的沉淪中墜落恍惚的黃竹,全然察覺不到外界的一切,此時莫說是不辨境界的玉篠,便是一個在村中頗有些勇氣的孩童,只要給他一柄足夠尖銳的利刃,也是能夠將得那惡貫滿盈的腦袋,輕鬆割下!
當然,前提是忽略那個忠心護主的二境獨角巨蜥。
就在這種情況持續了十息之後,一道晶瑩的乳白色光輝,突然在黃竹胸前閃爍起來,讓得後者陷入混沌的意識,驟然回返。
不老山下鴿籬玉做成的護體玉墜,凝神定心功效,發動!
“這是你逼我的…”
猶如在地獄中響起的磨牙之聲,從那往日裡英俊豐朗的猙獰臉龐上,低低吐出。
隨着聲音落下,一道肉眼可見的雄渾氣息,在青年身上悍然騰起!
“崑山決,第一層!”
“寧爲玉碎!”
搖晃了下脖頸,發出陣陣噼啪之聲,感受着身體內充盈的能量,黃竹將右手吳鉤換到左手,然後嘗試着握了握拳,低沉的音爆之聲,從中輻射而出。
“唔……好壯觀的場面,怪不得朝雲閣的清倌都不接客了……”
眼看激戰便要開啓,正在這時,一道帶着些戲謔味道的聲音,從鴛鴦巷口飄飄傳來。
聲音的後面,斜對着岳陽樓的幽深巷落中,一個披襟散發的公子哥腳尖點地,騰躍而出。
“那邊這麼多人在那裡兢兢業業組團刷骷髏怪,這邊就你一個人,在這兒欺負個弱女子,你怎麼回事小老弟?”
“不管你是誰,我勸你莫要自誤。”
通過崑山決大幅度提升了靈力之後,竟然還是看不透來者的實力,黃竹心下各中心思轉過,並未選擇直接出手,而是高聲警告道。
“一等‘駢文大夫’你都不認識,在長安街上是怎麼混大的?”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白日被玉篠稀裡糊塗地一棒子擊昏過去,此時方纔醒來的李家少爺,李遊夏。
一邊做着自我介紹,李遊夏一邊向旁邊揹着身的女子行去,嘴中朗聲笑道:“小姐姐,莫要慌張,李哥兒護駕來遲,這便極速擊退來犯之敵,爾後你我朝雲閣中花天酒地,豈非美事?”
終於走到了女子身邊,李家大少轉身看向那單單背影已是美麗至極乃至牽人心魄的少女。
“我了個大靠…!”
突然看清了玉篠的模樣之後,正在興頭上的李遊夏一瞬間像嘴巴里吃了蒼蠅一樣,腹部隱隱作痛。
面前這個漂亮少女,不就是白天一悶棍掄倒自己的那個怪力女嗎!?
風緊,扯呼……
“對不起,打擾了,酒喝太多了,二位繼續,”李遊夏背身就走,毫不停留,嘴上唸唸有詞,“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城北張二狗是也!”
……
黃竹轉過頭,盯着玉篠的陰冷眼神中飄過一絲詢問之意。
“這傻缺,你認識?”
玉篠搖頭。
“不認識。”
“靠,開打!接招吧,妖女。”黃竹身如閃電,劈向了不遠處的女子,風聲蕭然,吹得道旁柳條驚飛不止。
曲刃的吳鉤之上,劍氣縱橫,柳下的女子右手橫簫,簫孔中黑風倒灌,席捲而出,化作一隻黝黑的嘯月狼王。
這個神秘的女子,終於在戰鬥中初次使用了戰技!
狼影幽深,巨蜥捭闔,吳鉤翻飛,玉簫橫擊。
這場二階修煉者之間的戰鬥,竟是顯得這般華麗!
……
“在別人的店門口打得這樣熱鬧……不應該先知會一下店長嗎?”
激戰正酣之時,一道清朗的少年聲音,從東面緩緩響起,一時間,讓得場上衆人,皆是一愣。
……
紅樓之上。
幽暗的隔間外燈火通明,園林中鶯歌燕舞,不時傳出陣陣嬉笑之聲,任外界紛擾戰亂,於此間竟是毫無干系。
屋中坐上有兩個人,一人紫髯紫袍,一方國字臉不怒而威,此時這人左手提壺自斟,右手舉杯自酌,神色間頗爲愜意,似乎老酒之美,讓得他這般人也不由得心動一二。
另一人卻沒有這般雅興,他雙腿邁出長袍,箕踞而坐,身形看似輕鬆之至,眉間卻有一抹隱約的蕭然意味。
他淡淡開口:“魏公酒肉穿腸而過,心中尚有佛陀住持,老夫一介散人,唯妻、子外無長物,國公今日攔我,可是打算撕破‘界約’了嗎?”
不需多言,此二人正是魏勇義與黃清風,只是原本應在此處的一個少年,這時卻不見了蹤跡。
“清風兄視雲夢大澤如蒂介細故,以浩然長江澆胸次塊壘,君若無長物,世間衆人豈不枉活?”
魏勇義凝視着手中酒杯,突然嘆道:“前人言‘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真乃神仙境界也,不知魏某何日復重得此境。”
“國公東山之志,意在歸隱?”
黃清風聲音沉下三分。
昔日張翰見秋風起,思吳中蓴羹鱸膾,意圖歸家,實則爲避天下禍亂;范蠡滅吳功成,大名已就,方攜西施泛舟五湖,不知人世苦樂。
今日魏勇義大權在握,忽發此言,若非天下大亂當起,便是此人慾伸大志。
“清風兄多慮了……”
魏孝仁突然飲盡杯中酒,灑然一笑,道:
“魏某坑殺百萬,不愧對天下一人。”
“我道心,無損。”
黃清風的右手縮回了袖中,他想起來龍興元年芒碭山那一戰。
那一日,妖獸伏屍千里萬里,人類一方,因本源力量被生生耗盡而死去的冒險者不下十萬數,而大陸本土之人則分毫未損,此人一役功成,身後萬骨同枯。
因爲魏勇義一個人,至今異世來的冒險者和本地生民之間還簽訂有不戰‘界約’,在整個大陸東域被嚴格執行。
微微一嘆,黃清風道:“魏公真個好生算計,生生將墨凡從愚兄處撥走,莫非,國公也對一年後的‘東閣大比’有所計較嗎?”
魏勇義不置可否,道:“今日魏某僥倖,棋高一着,他日清風兄引長江爲經,雲夢爲脈,楚越爲肝膽,崑崙爲萬竅……到時,魏某芒碭再高,也比天低三分,豈若清風兄,去天尺五。”
“魏國公說笑了,黃某今日只有一個要求……”
“愚子,不可死。”
說到此處,黃清風直視魏勇義,後者不語,笑着點頭。
酒面上,漣漪頓消。
……
一間敗落的小木屋,坐落在一個完全封閉的山谷之中。之所以說它是封閉的,是因爲山谷四面皆環山,其山勢看去高絕之處,甚至可以直插入層層雲霄之中。
圍住山谷的羣山外面是一條極其開闊的巨江,處處翻涌着激烈的白浪。大江成巨圓形狀,暗合天圓地方的至理大道,奔流涌動不息,緊緊地環繞住高峻的山峰。
在山頂之上,朦朧的山色在飄渺的雲端中顯現出蔥蔥蘢蘢的模樣,有無之間恍兮惚兮,引人迷離不已。遠望之間,高迥的山上盡是巨樹和古藤,參差地生長在一起,互相纏繞交錯,無言地立在雲氣蒸騰之中。
遠遠看去,連大山都不甚分明,只一層模糊輪廓。又恍如深秋飄零而下的黃葉,落在一層厚厚的碧草之上,色澤鮮豔又顯得明亮。土地的深黃色接連着溶在上面的青蔥色澤,放眼望去,也難以望到其所行盡頭。
只見得從山頂直直地鋪下,鋪展到小山谷中,又漸漸起伏遠去,消逝於藍天白雲,不知名處。
從天上向下看去,數不清的山峰接連着大江,好似一條巨蟒陰陰地蟄伏於此。其山脈雄起之勢,又如積蓄了千年萬年力量等待着爆發的巨型火山。而在大江之頭,滾滾白浪滔天而起,有如這條巨蟒高昂着頭顱,仰天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