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剛纔是誰來?”想起之前見到的那個熟悉的身影,我問:“齊妃嗎?”
“唔。”他臉色一沉。
“她來幹什麼?”胤禛不喜歡後宮的人隨便闖他的養心殿,她應該沒那個膽子的。
“你無需理她,不過是無理取鬧。”他露出嫌棄的表情,像是對李氏很不滿。
“我不是想理她,只是好久沒見到弘時了,看見她就想起弘時,順口問一下罷了。”
“你以後也不用再跟我提這個不肖子。”胤禛的臉色發青,聲音僵硬。
“又怎麼了?”我問。這對父子,這兩年鬧得越來越僵,胤禛已經夠固執了,沒想到弘時這麼溫和的人也一樣的犟,真不愧是父子。
“他竟然裝病對朕避而不見!”他怒道。除了盛怒的時候,他極少在我面前稱朕,看來,弘時真的把他惹火了。
這麼說,李氏冒着被責的風險來養心殿是爲了弘時?
“也許弘時是真病了,你有沒有宣太醫給他看病?”我柔聲問。
“病?我看他得的是失心瘋,無藥可救了!”他憤恨地罵道。
“怎麼能這麼說?他是你兒子。”
“他還記得自己是朕的兒子?他三番兩次爲老八求情,背地裡說朕心狠手辣,冷血無情!在他心裡,老八纔是他的阿瑪!”他怒氣不減。
我不禁暗自嘆息,是他自己硬把弘時過繼給八阿哥的,現在反過來怪弘時不認他這個父親。
“胤禛,你先別生氣,我想你和弘時之間可能有些誤會,弘時是我看着長大的,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八阿哥是他的親叔叔,從小對他關懷備至,他爲八阿哥求情純粹是出於叔侄之情罷了。”
我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輕輕拍了拍,“你們是親父子,何必爲過去的事鬧得如此僵呢?我明天去看看他,好好勸勸他,好嗎?”我仰起臉,微笑着望向他。
他看着我,哼了聲,放軟了臉上的線條,“你何必爲這種不肖子操心?”
“誰讓他是你兒子?”我無奈地說。
他眼中閃過絲歉意,嘴角微微上揚,“樂樂來信沒有?”
“前幾天剛來過,哪有那麼快?”他這個阿瑪真會仗勢欺人,竟然下旨要雲飛和樂樂每隔十天就寫封信回來,樂樂好不容易出了籠子,玩得正歡,哪還有心思寫信?都是三言兩語應付了事,還是雲飛細心地補充一些他們的生活細節才讓胤禛勉強滿意。
“都是你,非要放樂樂離開,一年才能見一回,若是他們住在公主府,就可以天天見面了,哪用寫信?”他不滿地舊話重提。他一直對我放走樂樂心有怨言,久不久就翻出來埋怨我一下。
“你若真想見他們,我們可以去找他們啊,上次雲飛說他們到了江南,還去遊了西湖。我也好想去領略一下‘淡妝濃抹總相宜’可與西子媲美的西湖風光。”我朝他投去渴望的目光。
“再等等,等我忙完這段日子再說。”他反握着我的手,歉疚地說。
等等?他總是用這句話敷衍我,“知道了。”我無謂地說,本就不抱任何希望,他可是史上有名的最勤勉、最節儉的皇帝,哪捨得花錢花時間去旅遊?“你忙吧,我先走了。對了,你別忘了弘曆弘晝的事。”我叮囑着。
“唔。今晚等我一起用膳。”他說。
“好。”我朝他揮揮手,走了。
我還是第一次來弘時家,他的嫡福晉棟鄂氏領着兩個侍妾晉親自到門口迎接我,卻不見弘時。
“三阿哥呢?”我問,難道他真的病得下不了*?
“爺身子不適,不能出來迎接貴妃娘娘,請娘娘恕罪。”棟鄂氏陪着笑臉答,“請貴妃娘娘移步,臣妾立刻讓人請爺出來。
棟鄂氏相貌平平,一雙眼睛卻精明銳利,頗有八福晉之風,但她跟八福晉比又有本質的差別,同樣是盛氣凌人,但八福晉是天生的貴氣逼人,讓人畏懼,而她則顯得太過虛張聲勢,令人不悅。
聽說她的孃家挺有勢力的,李氏處心積慮地爲弘時選了這門親事,其用心不言而喻。
“不用了,”我止住她,“我是特地來探望三阿哥的,你帶我去吧。”我客套地說。
“是,娘娘。”她殷勤地親自引路。
弘時的府邸像他的人一樣,低調而隨性,沒有特別奢華精巧的裝飾,自然而舒適。
“娘娘,爺就在裡面。”棟鄂氏將我帶到一個僻靜的院子,裡面只有兩三間不起眼的房子。
“三阿哥不是病了嗎?怎麼會在書房?”我皺眉,房裡靠牆立着幾個大書櫃,很簡單的佈置,明顯是個書房。
“爺說這裡清靜,所以這些日子都住在這裡靜養。”她將我讓到書桌旁的椅子坐下,徑自走入內室叫弘時。
“爺,你快起來,貴妃娘娘來了。”她稍嫌尖銳不悅的聲音從裡間傳出。隨後一陣腳步聲響起,弘時清瘦蒼白的臉出現在眼前。
“錦姨?”他詫異地叫,“您怎麼來了?”
“聽說你病了,可有大礙?”我關切地問。他的精神看起來不是很好,有些萎靡不振,但雙眼依然清亮,應該不嚴重吧。
“我沒事,有勞錦姨擔心了。”他溫潤地淡笑着答,接過下人端來的茶雙手遞給我。
我接過茶,放到桌上,“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找個太醫給你看看?”
“爺,既然娘娘如此關心,你就讓太醫來看看吧。”棟鄂氏插口。
弘時眼中閃過絲嫌惡,冷冷地說:“我自有分寸,你先出去。”
棟鄂氏雖有不甘,卻也只得悻悻然地退下。
這兩人,一點也不像夫妻,我還是頭一回見弘時對人如此冷漠。“弘時,你對她是不是太過冷漠了?”
他顯然不願談論與棟鄂氏有關的話題,問:“您今天怎麼空來?聽說這些日子您很忙。”
“我有什麼好忙的?如今最閒的人就是我了。”
他嘴角微微上揚,“聽說你在忙着扮嬤嬤。”
他很久沒入宮了,怎會知道?“誰告訴你的?”
“五弟前幾天來,說您在幫着一個秀女欺負他。”
我忍俊不禁,“這種糗事他也好意思說?”
“五弟一向心無城府,快言快語。您在幫他和四弟選福晉?”
“你阿瑪說他們是時候娶福晉了。”我說。
“四弟五弟真幸福,有您爲他們操心。”他臉上浮起淡淡的失落。
“我哪有爲他們操什麼心?都是他們自己選的。”
“能自己選擇與自己共渡一生的人,在愛新覺羅家也只有他們了。”他微微苦笑,“不過,最幸福的還是樂樂妹妹。”他輕嘆,“妹妹現在一定過得很開心吧。樂樂,錦姨,您幫她取的名字真貼切。”
“幸福是要努力去爭取的。”我的女兒,當然要幸福。
“您說得很對,我現在總算懂了。”
“弘時,你是故意裝病不想見你阿瑪嗎?”他明明就沒病,難怪胤禛會生氣。他想用這種方式來抗爭?
他默認。
“你可知道這麼做會讓他很傷心?”
“他早就不認我這個兒子了,哪裡還會傷心?”弘時嘲諷地說。
“你們是骨肉至親,他怎麼可能不認你?”
“骨肉至親?他的心裡還有親情嗎?”
“你怎麼能這樣說?”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偏激了?
“難道不是嗎?若他還念着親情,爲何要逼死八叔九叔?”他咄咄逼人。
“你在怪你阿瑪?”
“錦姨,您不怪他嗎?您和八叔九叔不也一直感情深厚嗎?更何況八叔、九叔對您……您就沒怨過他嗎?”
“我不怨他,他有他的立場、他的苦衷。”其實說不怨是不可能的,他是皇上,一言九鼎,若他不想追究八阿哥九阿哥的罪,有的是辦法,無需要讓他們隱名埋姓,背井離鄉。
“什麼立場、什麼苦衷?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就不能留條活路給八叔九叔?”
“他也不想的。”我無力地爲胤禛申辯。
“不想?那十四叔呢?他們是同胞兄弟,爲何要讓十四叔去守陵?”
“那是十四自己要去的。”
“十四叔自己願去?怎麼可能!”他全然不信。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問你十三叔。他自願去守陵,一部份原因也是爲你阿瑪着想。”
他彷彿聽到個天大的笑話,“爲阿瑪?難道不是因爲怕別人說他奪了十四叔的皇位才逼走十四叔嗎?十四叔恨他都還不及,怎麼可以爲了他去守陵?”
看來他對他父親的誤會太深了,不過,換了其他人也不會相信吧,這兄弟倆戲演得太好了。
“你誤會你阿瑪了,一切都不像你想像的那樣,你阿瑪和十四叔兄弟情深,你十四叔一點不恨你阿瑪,甚至他最敬愛的人就是你阿瑪,而且,你阿瑪的皇位是先帝傳給他的,你怎麼能不相信自己的阿瑪?”我指責他。
他愕然,滿眼的無法置信,良久,他的眼神恢復清明、淡然,“我信不信他不要緊。可是,錦姨,您信他嗎?他不顧您的感受逼死了八叔、九叔,囚禁了十叔,現在他還要選秀,你還相信他只愛您一個嗎?”
若是不信,這些我我怎能忍得下來?“我相信他,他不會辜負我。你也應該相信你阿瑪。”
他雲淡風清地笑笑,“或許吧。現在說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這個皇城讓我厭倦,讓我窒息,我就是那串多餘的葡萄,既然註定是要被剪掉的,還不如我自己先行離去。”
他的神情太過古怪,我心中頓感不安,“你做了什麼?”
他緩緩擡眸望向門外那角天空,神色悠然,“沒做什麼。我只是上了道摺子,請皇阿瑪除去我的宗籍,希望能像樂樂妹妹一樣,做個普通的平民百姓,遠遠地離開這裡,自由自在的渡過我的餘生罷了。”
餘生?他才二十多歲,爲什麼說話像個年邁的老人?“離開?你捨得這裡的一切嗎?還有你的阿瑪、額娘。”我沒提他的妻兒,他唯一的兒子不在了,看情形他對棟鄂氏也沒什麼感情,而他說得出這種話,一定也是經過深思熟慮。
“阿瑪有您,有四弟、五弟,至於額娘,我辜負了她的期望,傷了她的心,是我的不孝。”
“既然知道,爲何還要這麼做?你額娘只有你一個兒子。”
“若我還留在這裡,我怕她連我這個唯一的兒子都沒有了。”他悲哀地說。
我看得萬分不忍,“也許我可以幫你。”
“錦姨,如果您真想幫我,就幫我勸皇阿瑪成全我吧。”
“非得要這樣嗎?”
“我以爲您應該是最能理解我的人,”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您不也一直想離開這裡?”
我語塞,他說得很對,若不是因爲胤禛在這裡,我就早逃了。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再勸,或許,這對他來說是個好的結局。
從弘時家出來,我坐在馬車上,心中一片茫然,帝皇之家,爲何想要幸福都這麼難?
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又是誰家出了什麼事?我順手揭開窗簾,循聲望去,“停車。”我忙叫停車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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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一聲長嘯,十三迅捷地從馬上跳下,“四嫂。”還未站穩,他就急急地叫。
“允祥?”我驚訝,是什麼事能令他如此急切,如此慌亂?
“你們先退下。”他冷聲說,神情十分嚴肅。
五兒和車伕迅速下了車退到百米外。
“出了什麼事?”我亦下了車。
“四嫂,剛纔皇上大怒,下旨削了弘時的宗籍,已派人到弘時府上宣旨了。我無法阻止,只能趕來找你。”他壓低了聲音,飛快地說。
動作這麼快?“只是削宗籍嗎?”我問。
“是。”十三很詫異我的平靜,“你早知道了?”
“剛纔弘時對我說了,是他上折請奏的。”
“他還在摺子中寫了什麼?”十三問。
“他沒說。你沒看到摺子嗎?”
他搖頭,“沒有。皇上一看完就勃然大怒,緊接着就下旨了,根本不聽勸。事態緊急,我只好馬上來找你。”
“罷了。反正這是弘時求的結果。”我黯然道。
“難道就這樣放任不管嗎?”十三憂心地說。
“管不了。”
十三臉色變得愈加灰暗,默默轉身上馬走了。
看着他寂寥蕭索的背影,我心中一酸,十三,他也很難受吧,一邊是自己最尊敬的四哥,一邊是自己的兄弟親人,他心裡也很苦吧。
回到承乾宮,房內靜悄悄的,氣勢很是壓抑,胤禛站在房中,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冷聲問:“見到那個畜生了?”
畜生?這樣叫自己的兒子,不是連自己一起罵了?
我靜靜走到他跟前,他黝深的眼中滿是決絕,“胤禛,如果你不是愛新覺羅家的人,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他一下怔住了。也許,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吧。愛新覺羅,這個姓氏太沉重了,沉重得讓這些人都看不清自己最想要什麼。
“不要生氣了,他不是真的怪你,恨你,也不是有心要令你難堪,他只是太過多情,太過心軟,他不適合當愛新覺羅家的人,你就讓他去過他想要的生活吧。”我幽幽地說。
“難道堂堂大清三阿哥的身份地位還不能滿足他嗎?他到底想要什麼?”他厲聲道。
“自由,幸福。”我輕嘆,自由、幸福,多麼美好、多麼令人嚮往……
“他還不—”他突然噤聲。
我直直地望入他的眼眸中,那裡深不見底,“你有嗎?”涅槃重生之步步生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