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記住一個人,會先去記得他的眼眸、眉宇、朱脣。
溫柔的神情,淺淺的笑意,波光粼粼的目光。
重華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那種熟悉感撲面而來。
跪在地上的人周身一緊,低下頭去。
九皇子饒有興趣地看了看重華,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突然抿嘴一笑。
“你爲什麼會覺得他是東方旭?”
重華詫異地擡頭看向九皇子:“他真的是東方旭?”
方纔不過是覺得眉宇有些相似,眼神雖然有些冷,但輪廓肯定不會變吧。這個年代不知道有沒有易容術,可既然能夠戴面罩了八成是真容。
九皇子聽她反問噎了個,難道她不過是猜測,反而是他自爆了?
重華緩緩地走到那人面前,誠懇地行了個禮。
“重華謝東方先生救命之恩。先生的手指,重華雖然是逼不得已,卻也是我的不是。先生若想報仇,重華願賠給先生。”
稱對方爲先生,是因爲東方旭最開始被重華認識的時候是教書的。如今別管他是個什麼身份一身黑地跪在地上,她叫他先生,總是沒錯的。
九皇子這回真的是驚訝的不行了。執行任務的人少個手指頭確實令人疑惑,可若是爲了救重華才被砍了手指頭,這裡面的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跪在地上的人這會兒滿臉都是冷汗。姑娘有你這樣自說自話就認人的麼?我一個字都沒說呢,你又是道謝又是道歉的。我主子還在上面你讓我怎麼辦啊!
九皇子低頭看了看面上明顯慌亂的人,噗呲一聲笑了起來。
“原來那會兒負傷是因爲重華,這我倒是不知道。”略帶調侃的笑了笑。九皇子眯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重華看向東方旭的眼神裡帶着深深地歉意。若不是她,恐怕東方旭如今還潛伏在京城內。
“罷了,這事過去就算了。也沒出什麼大亂子。”九皇子不在意地擺擺手。似乎不打算讓重華和東方旭有過多的牽扯。
道過謙,重華的心情明朗了幾分。雖然無法彌補東方旭的斷指,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強得多。
九皇子轉身朝着重華抱拳一禮:“明日就啓程。”
重華怔了怔。點了點頭。
回京的路怕是要繞遠。畢竟唯一的官道上有周文淵這個瘟神在。無論緊趕還是慢趕,偶然撞見的機率實在是太高了。
於是九皇子選擇了他最喜歡的交通工具:船。
水波靜靜地流淌着,一葉扁舟如遺世獨立一般緩緩地隨着江水飄蕩。
只披了一件寢衣,衣衫鬆懈的九皇子靠在窗邊,手中拿着小巧的酒壺,眼中含笑地看着江上的大霧。
清晨時分最是美景難收。
重華剛上船。就看到這樣一副美人晨起圖。
“九皇子好。”打了聲招呼,重華便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爲了避免過於招搖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這次用的船是平日裡九皇子逃避現實用的私人遊艇。
四四方方的船塢,重華勉強能找到個下腳的地方。
地上的被褥是八成新的,看來九皇子經常用這艘船。
九皇子晃了晃酒壺。媚眼如絲地看向規規矩矩坐在一邊的重華。低頭笑了笑。
“你這個人確實有趣,本皇子自認長相還算是過人。女子見了少不得春心~蕩~漾。可你,卻偏偏不爲所動。”
重華看了看他,將那句“你還嫩着呢”生生地嚥了回去。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洛琛長得比你耐看些。”
這算得上可以堵得住九皇子這會兒的發散思維吧?
遇到皇子,最怕的就是引起他們的興趣,一旦他們覺得你跟別的女人不一樣,你倒黴的日子就不遠了。
不信?周文淵不是個很好的例子麼?
想到這個事重華就心塞。天生不愛說話不喜歡跟人交流難道是她的錯麼?本來不過是神經衰弱這點小事,就因爲不想吃藥纔去諮詢心理醫生的。結果呢?憑什麼讓她放棄自己的人生提別人過日子啊。她還沒埋怨呢。倒有那麼多人數落她的不是。
大家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不欠誰的。怎麼就總把問題扣在她頭上呢。
相由心生,心中所想漸漸浮現在臉上。九皇子原本想逗一逗重華。重華這個答案倒是別出心裁,他還蠻能接受的。畢竟洛琛光是那一雙眼睛就無人能比。
輸給自己的哥哥,不算丟人。
可閨女你轉眼的功夫就一臉怨氣滿身黑霧的是幾個意思啊?
九皇子迷茫地看了看重華,擡手讓青鳶過來伺候他穿衣。總不能就這樣一副誘受的架勢跟重華坐在一起,人家還一點反應都沒有。人家不自在他才真的不自在。
船塢裡勉強可以塞三個人打地鋪。東方旭出去掌舵了,平日總是跟着九皇子划船的那位跟他倒班。青鳶挨着重華跟着打地鋪做人工屏風。
九皇子的意思是用最短的時間趕回京城。就算是委屈着也用不了半個月。中途他們還可以打尖住店。上岸補給點飲用水什麼的。
重華並不在意這些,橫豎屋裡三個人。九皇子如果有什麼歪心思早就動手了,都是家裡寵大的孩子。對女人怎麼可能懂得謀定而後動。
幸虧走的時候身邊的行李不算多。這一路上走的是熟悉的水路,也沒碰上神馬不長眼的。至於周文淵,九皇子的人曾經彙報過,他果然又回寧家遺址去打聽了。看來他是預料到小女孩帶着丫鬟走不遠,定然是先回家纔是。
在周文淵將整個城鎮的客棧做地毯式搜查的時候,九皇子的船到了京城外的港口。
一行人改舟換車,暢通無阻地朝着京城開進。
雖然路上也有九皇子忍不住上岸住店的時候,可到底是十幾日都未曾脫衣服睡覺了。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反觀重華倒是一副適應良好的樣子。不免有些好奇。
重華實在沒辦法跟他解釋對於女生來說只要不穿帶鋼圈的胸罩和勒腿的絲襪,穿着衣服睡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尤其她還是曾經坐過四十多個小時火車的人。比起那時候,這趟輕舟之旅算得上是極好的了。畢竟九皇子扛不住的時候她們也跟着住客棧了啊。有機會洗洗澡洗洗頭髮,十幾天還是能堅持下來的。
到京城的時候已經馬上就要關城門了。趕在最後一批進了城,九皇子直接就帶着重華回了九皇子府。重華這才知道,原來九皇子的母妃這樣受寵。
明明不是太子,卻擁有一座離皇宮最近的府邸。規模絕對不是三皇子府可以比擬的。亭臺樓閣精心雕琢,這樣一個如同蘇州園林一般的府邸若是放在現代,價格絕對上億。
九皇子府上沒有姬妾,伺候的丫鬟也是隻夠日常的。青鳶仍然跟着重華,暫時就在流光閣落腳。
“今日休息一下,給我個緩乏的時間。頭一次坐船這樣累。”吃了晚飯,九皇子表示自己扛不住這樣不逍遙的趕路方式,急需要休息放鬆一下。
重華對此沒有任何異議。畢竟人家只聽她提了個要求就馬不停蹄地將她帶回來了。已經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
原本九皇子還要安排人去伺候她,可重華說有青鳶一個就足夠了。到底不是古代的貴女,身邊有人伺候這事始終無法適應。
青鳶跟她熟些,跟在身邊心裡踏實。
好好地泡了個澡,重華只覺得心頭鬆了些。換上了乾淨的長裙,靠着窗邊坐下,推開窗看着外面的一輪明月。
夜深人靜,重華便靜下心來,那麼,她是否還希望周文淵死呢?
人在衝動的時候很容易輕易下決定。那時候腎上腺素分泌過剩,腦子都是空白的。用古典的說法就是一股火就衝上來了,根本控制不了。
可現在,已經過了這麼多天了,如今可以安安穩穩地有個睡覺的地方。那麼,她是否還想要堅持那時候的想法。
見到了洛琛,該說什麼呢?
她那時候真的沒有想太多,腦子裡只是想着她想要見洛琛。如此而已。沒有別的意義。
天空中乾淨的一顆星星都沒有,只有一輪溫柔的明月。
重華支着臉頰眼神放空地看向那輪明月。
你還想讓他死麼?冷靜地看清自己的內心,你,還那樣希望這個世上沒有周文淵這個人麼?
重華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半晌,慢慢起身,關上了窗子。上牀躺好。
是的,她並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
可這樣幼稚的想法說給洛琛聽,真的合適麼?他會是什麼反應?
周文淵是通江王唯一的世子,若是死了,是否會引起軒然大波?後面的事該怎麼辦?
迷迷糊糊間,重華沉沉地睡去了。
許是這些時日趕路的時候她的神經也一直繃緊着,短暫的安心讓她整個放鬆下來。
守在外面熏籠上的青鳶豎着耳朵聽着屋裡的聲音,直到屋裡完全沒了聲息,才小心地拉上了簾子。小姐總算是能夠踏踏實實地睡一覺了。
經歷了這麼多,也實在是苦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