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主母亂了,下人自然是亂糟糟的,竟然連孩子都沒看住。
小小的四個孩子闖進來看到半身是血的李江,頓時嚇得大哭起來,還是在書房裡的木蘭聽到前面嘈亂趕過來,讓人將孩子抱下去哄,又叫人快馬加鞭去叫德勝醫館的大夫過來,親自剪了李江的衣服給他做暫時止血。
府裡的人見大夫人雖然臉色鐵青,卻不慌不亂,這才漸漸安定下來,傅氏也纔回過神來。
那時傅氏心裡又愧又惱,接過照顧李江的任務後也沒再留意木蘭,只是沒想到木蘭轉身就去安排李江外面的那些事了。
傅氏當時過去找木蘭,見她將李江的兩個幕僚指揮得團團轉,甚至修改他們寫好的摺子……
傅氏知道,剛纔有人往京城去了,一部分是送信,還有一部分則是送摺子。
傅氏有些泄氣,所以說,以前她的對比就好像是一個笑話。
出去的木蘭可不知道傅氏的這些心思,她正在斟酌給蘇定的信。
李石的信好寫,一五一十的寫然後發出去就是了,但蘇定那裡卻不能這樣。
她很少求蘇定辦事,但這次卻不得不求他。
她就算政治敏感度不夠,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尋常。
李江雖然爲了不引仇恨,已經特意在前鋪墊了兩個摺子了,而且,這次也只針對放奴,那什麼隱戶隱田的事還影子都沒有呢,怎麼就有人扯出來,並公然將所有目光引到李江身上了?
李江不是蘇文,他做事一向講究完美,所以處事也就有些圓滑,他在朝中的人緣不差,又有蘇定幫他鋪墊,按理不應該如此。
何況,他的第三道摺子才上多久?
皇上的聖旨前腳才下,他就遭到了刺殺,要說單純是那些利益被犯的人所爲木蘭也不相信。
但更深層次的,木蘭就挖掘不出來了。
當事人之一已經受傷,李石離得太遠,賴五對這方面只通了一竅,比她還不如,所以,也就只有蘇文和蘇定可以幫忙了。
蘇文不必說,蘇定那裡卻要她求的。
而且,除了蘇定那裡,她還覺得以自己的名義給皇上上一道摺子,大概的意思和自己的告民書差不多,只是經過嚴新等人的修改更加委婉了些。
雖然在嚴新等人看來的確委婉不到哪裡去,言辭依然犀利,但木蘭已經堅決不會再退步了。
這一切哪裡是一時半刻可以弄好的,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周春靜悄悄的站在外面,將前來的秋果打發下去,“叫廚房熱着飯菜,一會兒再上,二爺那邊怎麼樣了?”
“二爺晚飯的時候醒了,只是還虛弱,才說了兩句話又睡過去了。”
“小少爺和小小姐呢?”
“哭了兩次,中午累得睡過去了,現在正和八少爺他們在一起,倒是不再哭了,晚上吃了一碗肉羹,小姐吃得少些,但也要半碗。”
周春嘆了口氣,“不要叫他們玩得太晚,儘量哄着他們,別再叫他們哭了,晚上再給他們吃點粥,別餓着了,叫值夜的人警醒些,他們受了驚,要是發熱驚悸她們卻一無所知,回頭我就剝了她們的皮。”
秋果低頭應下。
“周春?”
周春揮手讓秋果退下,輕手輕腳的進屋,“夫人,要不要用些晚飯?”
“是秋果?”木蘭擱下毛筆,問了一句。
“是,過來彙報二爺的情況,二爺晚飯的時候醒了一會兒,現在又睡下了,小少爺和小小姐也好。”周春將燈挑亮了一些,上前幫木蘭按肩頭,“夫人,叫飯上來吧,您昨天連着今天一直忙着,連頓正常的飯都沒吃,老爺要是知道了,該生氣的。”
木蘭點頭,“去叫人端上來吧,一會兒你去叫兩個信得過的老嬤嬤來,再請嚴先生和沈先生過來,我有事與他們商量。”
周春只猶豫了一下就應下了,燈火輝煌,裡面都是丫頭婆子,又有兩個老嬤嬤在旁,就算是拿到外面去也沒什麼。
周春一直跟着木蘭,覺得沒事,卻把嚴新和沈路嚇得夠嗆。
白天他們同處一室沒事,但晚上再過去就不妥了,但來請他們的人也強調了,夫人還請了兩個老嬤嬤在側。
嚴新和沈路磨磨蹭蹭的去了書房,木蘭已經吃飽了飯,見他們那樣,很想扶額,搞得她很想和他們“深夜會面”似的。
木蘭對屋裡的幾個老婆子道:“將桌椅搬到院子裡去,我與兩位先生在院子裡相談。”
嚴新和沈路鬆了一口氣,雖然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但也總比在屋裡強。
雖然是在室外,周春卻把院子的丫頭婆子安排在一定的距離上,這樣既可以看到木蘭他們三個,又不能聽到他們說話。
嚴新和沈路也知道事關機密,因此並沒有異議,有時候涉及到非常機密之事時還會那筆在紙上寫下遞給木蘭,絕不出口,這樣,就算有耳朵靈敏者,所聽所知的也有限。
木蘭覺得自己現在完全是在做地下工作,不然哪有在自個家裡都不安生的。
第二天,木蘭張貼出去的告民書開始有了反應,不少人聚在一起談論,木蘭爲了達到效果,還特地安排了人在一旁大聲朗誦,必要時解釋一下,務必要讓所有駐足旁聽的人能深刻領會其中的意思。
不過半天過去,那五個書生的激烈言論也被張貼出來。
太原城頓時熱鬧起來。
太原一霸崔家的崔鍾元氣急敗壞的跑到衙門裡要求緝拿妖言惑衆之人。
太原衙門的人很冷淡,“崔老爺,你說誰妖言惑衆?”
“還有誰?自然是那在城門口張貼布告之人,那叫蘇木蘭的。”
“崔老爺慎言,蘇夫人是二品誥命夫人,怎麼會妖言惑衆?這個罪名得大理寺那邊才能下定論,崔老爺這樣私下結論,小心蘇夫人告您一個誹謗。”
“你!”崔鍾元臉上閃過惱怒,惡狠狠的瞪着他,“你不過一個小小的記事員,就敢這樣駁我,別忘了,是誰在養着你們。”
接待的官員臉上一冷,挺直了腰背道:“本官自然知道是誰養着本官,是這太原的百姓,是朝廷,是聖上!只不知這與崔老爺有何關係!”
“夠了!”新任知府林永浩出來,看了那官員一眼,揮手叫他退下,這纔對崔鍾元道:“崔老爺,蘇夫人所作我也看過,裡面並無不妥之處,至於您說的妖言惑衆更是無從說起,崔老爺若是要告可正式寫一張訴紙來。”
崔鍾元深深的看了林永浩一眼,冷哼一聲甩袖離開了。
跟在林永浩身後的人臉色鐵青,“大人,就任他們如此囂張?崔家不過前朝出個尚書,還是早八百年前的事……”
林永浩淡淡的道:“可人家手裡捏着的地契佃戶僕婦不少,崔家旁支就有十二支。”
大家聞言都有些激憤,卻又無可奈何,“也不知李大人如何了,聽說請進去的大夫一個都沒出來。”
有人低聲道:“聽說李大人擡回去的時候渾身都是血,昨天李府的人哭了一天。”
“幾個醫館的老參都叫德勝醫館給包圓了,聽說都送去李府了。”
林永浩聽得額頭一跳一跳的,“行了,你們快下去辦公吧,將衙役都派出去維持秩序,不可混亂,特別是李大人那邊,那些暴徒囂張無比,謹防他們二次進犯李府。”
衆人恭聲應下。
太原城吵翻了天,全因木蘭列舉出來的例子,百姓們這才知道原來他們無形中竟是被人嫁接了賦稅徭役。
太原現在的日子比以前要好過多了,因此有部分鄉鎮的賦稅比別的地方高,他們也並不會產生疑問,因爲這對他們來說是常有的事,肯定是上頭的官員貪污了,但民向來不與官爭,就算知道是官員貪污了,他們也不敢告發。
那麼,真的是官員貪污嗎?
他們受罪的根源是官員的貪念嗎?
蘇木蘭明確的告訴他們,不是!
根源是有人想要少納稅,少服徭役,甚至是不納稅,不服徭役。
這些人爲了達到這些目的,就只能通過賄賂或威脅或矇蔽官員,將屬於他們的稅收和徭役嫁在貧民百姓的頭上。
其中的具體經過,木蘭甚至列舉了一個例子,還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例子。
這下凡是看過聽過木蘭告民書的人都知道了其中暗箱操作的過程。
不僅百姓,就是讀書人也譁然了。
但是到了下午,不一樣的聲音就出現了,首先攻擊的是木蘭女子的身份,女子不得干政,從漢朝始,這條規矩就確立了。
但是,歷朝歷代,有哪個朝代是真正做到了這點?
當然,木蘭不會傻到以此爲論點,她的論點是,她發表的這篇告民書是否屬於干政?
在木蘭看來,民,無非是吃穿住行,而婦人也是民,甚至佔了這天下一半的民!
那麼,關心自身之事可算是干政?
若這也算干政,那麼,婦人是不是不能問布價,不得詢問米價,不得繳納入城過路費,甚至不用繳納賦稅?
民,無一不在政事之中,卻又規定了作爲民的婦人不得干政,兩者本就相悖。
這項規定是爲防止外戚****而設,但其實這條規定對外戚****並沒有起多大作用,從漢到如今,也有近千年了,外戚該****的時候還是會****,這條規定有什麼用?
這條規定有什麼用?
這個問題,不僅問住了讀書人,連朝廷的官員和皇帝都給問住了。
是啊,婦人不得干政,這個規定漢朝始就有了,但該干政的還是干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