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吸了兩口旱菸,緊鎖着眉頭,對圍在院子裡的人道:“沒用的,縣令下了令,誰也不許將人贖出去,大壯,更是凶多吉少了。”
莊子裡的人頓時沉默下來,大家在村長家裡蹲到了晚上,還是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來,縣令在縣城一手遮天,他們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
錢舅舅擔心的看着妹妹,咬牙道:“我明日就去府城,告狀!”
錢氏連忙攔住他,“哥哥這是讓我沒臉回去見娘和嫂子嗎?”錢氏轉身回去,在箱籠底下掏出一個精緻的金鎖來交給錢舅舅。
“這是?”錢舅舅心中有了猜測,希冀的看着錢氏。
錢氏微微點頭,“這是木蘭洗三的時候送來的,因爲太過精緻,我怕外頭的人見了心中起疑,這才偷偷的收起來,打算等木蘭長大了再給她,哥哥把這拿去,到府城找了東家,求他們開開恩典。”
錢舅舅鄭重其事的收了,低聲道:“我明天一早就啓程。”
蘇奶奶知道後嘆息一聲,回身拿了十兩銀子給錢氏,道:“勞煩舅爺了,這些銀子讓他在路上打點,這件事暫時瞞着你公公,他脾氣倔,要是知道了,只怕死都不肯讓舅爺去。”
錢氏心中難受,低頭接過銀子出去。
從這裡到府城,快馬加鞭也要三天,錢舅舅買不起馬,只能花二兩銀子專門僱了一輛馬車快馬往府城去,最快也要五天。
一進府城,錢舅舅不敢耽誤,當下就買了一些禮物去求見蘇家的一個管事。那個管事管的是蘇家的莊子,因爲曾到過蘇家莊,所以錢舅舅知道他。
錢舅舅將禮物遞進去,就呆在屋檐底下等着,直到月上中天,霜露開始加重的時候,醉醺醺的趙管事總算是讓他進門了。
趙管事掀了掀眼皮,看了錢舅舅一眼,問道:“你才說你是哪的?”
錢舅舅低頭哈腰道:“小的妹妹是蘇家莊的。”
趙管事皺皺眉,這纔想起蘇家莊是哪裡,那裡雖然也有蘇家的產業,但和其他地方比起來卻不值一提,所以他一時沒想到那裡。
趙管事淡淡的點頭,“你找我什麼事?”
錢舅舅爲難了一下,就道:“小的聽說趙管事在府裡很說得上話,這不,我妹夫有些事要回報給老爺夫人,這才讓我過來求見管事,看能不能通個方便。”
趙管事吃驚的上下打量了錢舅舅,嗤笑道:“就你?還見老爺夫人?我倒想知道知道,有什麼事是非要見老爺夫人的?”
錢舅舅就暗示他的妹夫就是當年收養老爺夫人二小姐的人。
趙管事的手抖了抖,不由的板直了腰。
外頭的人可能不知道,可他們蘇府的人卻知道,當家夫人當年將二小姐送出去。這樣的事在蘇家並不少見。
也不知道是爲什麼,蘇家明明有不留雙生子的傳統,偏偏每隔幾輩就會有一對雙生子出生。
上一次被送出去的是三房的一位姑奶奶,聽說後來嫁了一個鄉紳,現在也是做祖母的人了,但她的同胞姐妹現在卻是京城數一數二的人家,和她們的榮華富貴根本就相比不來。
趙管事沉默下來,送出去的孩子找回來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雖然他不知道過程如何,但他知道,沒有一個能被真正接回來的,但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不接回來,私底下照顧卻還是很多的。
現在這位姑奶奶不就是因爲府裡的主子多加照顧,兒孫都出息了嗎?那還只是旁支,而這位小姐,可是當家夫人唯二的女兒。
趙管事對錢舅舅客氣了不少,知道這件事不是他能管的,打聽到大概的事情經過,就連夜到不遠處的大管事家。
蘇管家被連夜叫起,卻沒有一絲起牀氣,他知道,若不是有大事,底下的人是不敢這時候來叫他的,所以雖然心中不悅,臉上卻沒有露出分毫,讓忐忑不安的趙管事微微放下心來。
時隔六年,周氏幾乎要忘記那個被送走的女兒了,這六年來的遭遇,讓她恨不得沒有生下她。
雖然早就知道族裡會對生下雙生子的女人有偏見,她也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族裡的反應會這麼大,甚至老爺都……
她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過大兒子和二兒子了……
周氏“咻”的握緊手中的金鎖,對蘇管家道:“你給知府大人遞一個帖子吧。”說着揮手讓他下去。
蘇管家的眼睛就看向周氏手中的金鎖,周氏將金鎖丟在桌上,扭過頭去不看,蘇管家眼裡閃過亮光,連忙躬身退下。
周嬤嬤欲言又止,周氏眼裡乾澀,只是按了按眼角,道:“將它收起來吧,以後,他們再來就不用再回報了。”
周嬤嬤嘆息一聲,想到大少爺和二少爺被送到京城大半年,別說面,連書信也沒一封,心裡倒是有些理解大奶奶了。她將金鎖仔細的收起來,想起當初那個青着臉躺在襁褓中的孩子,心中暗道:只願那孩子來生託生個好人家吧。
錢舅舅得了準信,還沒來得及高興,趙管事就暗示說那金鎖叫大奶奶收起來了,錢舅舅人又不笨,金鎖收回去,那以後木蘭就沒了憑證,她就真的只是妹妹妹夫的女兒了。
錢舅舅滿心活燒似的,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壓根不知道自己怎麼上的馬車。
不知道木蘭長大知道後會不會怪他們?
錢舅舅知道,妹妹和妹夫雖然很疼愛木蘭,卻是將木蘭上升了好幾個高度來疼愛的。
木蘭那樣的身份,怎麼能就窩在他們那樣的莊子裡呢?長大後肯定會被蘇家接回去的,可現在蘇家的大奶奶將金鎖收回去了,沒了憑證,誰還會相信木蘭?
等回去見到錢氏和蘇奶奶,錢舅舅就忍不住跪在蘇奶奶面前,低頭道:“親家母,是小子無能。”
蘇奶奶只覺得晴天霹靂,忍不住狠狠地抓住錢氏,顫聲問道:“怎麼?是不是大壯的事不成?”
錢氏勉強扶住婆婆,緊張的看着哥哥。
錢舅舅搖頭,“蘇府已經說了,我們可以到衙門裡領人,但木蘭的金鎖,那金鎖叫當家大奶奶收回去了,以後木蘭……”
蘇奶奶暗暗的鬆了一口氣,錢氏卻着急道:“怎麼收回去了?那不是大奶奶留給木蘭……”說到這裡,錢氏哪裡還不明白,她滑倒在地上,壓抑的哭道:“是我,是我害了木蘭,他們這是不認木蘭了,他們一定是怕我們家貪得無厭,這才把木蘭的金鎖收回去的……”
“那可不一定,”見妹妹哭成這樣,錢舅舅連忙道:“雖然我纔在府城一天,但我也聽說大奶奶自從生了雙生子之後日子就不太好過,說不定她早有這個心思了……”
躲在木門後面的木蘭就嘆息一聲,輕手輕腳的爬上自己的小牀,拉過被子睡覺了。
要說不難過是假的,但她又不是真的六歲娃娃,最多也就難受一下,對她來說,蘇大壯和錢氏纔是她的父母,知道蘇大壯可以回家,親生父母那邊的意思已經不多重要了。
木蘭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安心的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家裡就擠滿了來聽消息的鄉親,大家都知道,蘇家去府城找關係了。
大家看着出來的木蘭眼神都有些飄忽。
在莊子里根本就沒有多少秘密,就算當年木蘭送過來的時候很小心,而錢氏的大女兒又正巧夭折,但大家還是隱隱綽綽猜到木蘭不是錢氏的女兒。實在是莊子裡太封閉,來個什麼人都能傳的全莊子都知道,而且這些年蘇家對木蘭也太好了些,實在是不像對一個閨女的樣子。
木蘭只當看不見,笑容滿滿的跟大家打招呼過後就去了廚房。
蘇爺爺的病有了好轉,但還是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大家沒敢讓他受刺激,只是說使了銀子,縣令終於鬆口,願意放人了。
莊子裡的人用過早飯,就相約到縣衙去接人。
被關進監獄的有十六個人,每個人身上都帶着傷,但和蘇大壯相比,他們身上的傷幾乎就稱不上傷了,錢舅舅接到蘇大壯的時候,只覺得大腦一片紅光,若不是身邊的人壓着,他就真的衝進縣衙去了。
蘇家莊的人壓着錢舅舅,低聲喝道:“你要是再願進去花錢你就衝進去,縣太爺可不是講理的主兒!”
錢舅舅就冷靜了一下,低頭看着渾身是血的蘇大壯,啞聲道:“我們去醫館!”
蘇大壯身上沒有一塊兒好肉,人是昏迷的擡出來的,手和腳奇異的彎折,錢舅舅鼻頭髮酸,一時想到小的時候乖巧的妹妹,一時想到現在家中期盼的妹妹……
蘇大壯變成這樣,以後這一大家子只怕是要壓在自家妹妹的身上了。
只是可惜,縣城所有的醫館都不願爲他們打開,縣令雖然賣知府面子將人放出來了,但和縣城裡的醫館打一下招呼還是很可以的,而知府也完成了蘇府交代的事,這些細枝末節,他並不會去追究。
縣城裡的醫館都不敢接的病人,鄉鎮上的大夫更不敢接了,沒辦法,錢舅舅只好讓他們將蘇大壯擡回去,自己趕車往臨縣去請大夫。
木蘭正守在蘇爺爺前面,聽到前面大大的喧譁聲,沒一下就聽到蘇奶奶和錢氏的哭聲,她嚇了一跳,小心的回頭看蘇爺爺,就見蘇爺爺眼睛圓睜,努力的想要爬起來。
木蘭連忙攔住他,“爺爺彆着急,我這就出去看看。”
蘇爺爺點頭,“快去,快去!”
木蘭跑出去就和受傷的蘇大壯對了面,看到已經完全不是人樣的蘇大壯,木蘭只覺得心一揪,她壓抑住自己的眼淚,連忙讓擡着蘇大壯的人進屋,自己轉身去拉弟弟妹妹進了蘇爺爺的房間,哭道:“爺爺,爹爹被打了,流了好多血,爹爹還說他不痛,叫我不要哭。”
蘇爺爺就覺得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兒子進了那樣的地方是不可能好過的,但既然神智還清醒,那就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錢氏和三伯母小心的掀開蘇大壯的衣服,因爲傷口一層疊着一層,身上的衣服已經嵌進傷口裡,需要小心的剪開,看到蘇大壯身上的傷,三伯母有些不忍的別開眼,和蘇大壯比起來,蘇大福身上的傷簡直不能稱作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