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延年沉着臉站在蘇定的院子裡,陰沉的看着兒子的臥室。
院子裡伺候的人都屏聲靜氣的立在一旁,有的恨不得縮在牆角,只祈求大爺不要注意到自己。
屋裡的蘇定卻很鎮定的接過丫頭桔紅遞過來的藥,一口飲掉。
桔紅看了一眼外面,小聲道:“大少爺,大爺在外頭站了不少時間了。”
蘇定掀開眼皮,不在意的道:“我受傷太重,才醒過來一會兒就又睡過去了,大爺若想進來看望我就進吧,若是不想,在院子外頭看看也是一樣的。”
桔紅只好低下頭去不說話。
蘇定在桔紅的幫助下躺下,閉上眼睛就休息起來,好像對外頭的事完全不關心,可桔紅卻知道,外頭正要出事,主子就會睜開那雙犀利的眼睛。
蘇延年見這個兒子還真的沒出來請他進去,心中更加陰沉,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蘇家主也很惱怒,三房的蘇翔算是廢了,蘇家能和蘇定爭家主之位的人也沒了。
說來這就是一個笑話,蘇家三房這幾年一直很活躍,因爲大兒子蘇延年的無能,三房隱隱有超越三房的意思在,加上當年母親最疼愛的就是老三,現在最疼愛的也是老三的這個孫子,加上蘇翔表現在外的才華一直不輸於蘇定,族裡又有推波助瀾的人,三房和大房的家主之爭一直僵直着。
蘇定昏迷不醒的時候他都已經做好決定放棄蘇定,專心培養蘇可了,所以在事情發生後他纔沒有死抓着三房不放,而是在老太太那裡露了口風,老太太和三房爲了蘇翔的名聲,只好讓步了一番。
可沒想到他作爲棄子的孫子卻醒了,在醒來的第一時間不是給他這個祖父和他父親送信,而是直接設計着廢了蘇翔,態度堅決,做事陰狠。
那一刻,蘇家主心思複雜,既欣慰有這樣的孫子,又害怕有這樣的孫子。
想到這裡,蘇家主就對他的大兒子恨得牙癢癢,若不是他不爭氣,做出這寵妾滅妻的事,他用得着這樣擔心嗎?
心裡就對方氏有些厭惡,都是這個女人引的!
世家之中少有不納妾的,但寵妾滅妻的人更少,不管他們面上有多疼愛那些妾室,對妻子卻有足夠的尊重,絕不可能爲了一個妾室或庶子怠慢嫡妻和嫡長子。
蘇延年一開始做的也很不錯,至少在娶了周氏後,他一直和作爲表妹的方氏保持一段距離,周氏這才能三年內有了兩個兒子。
可自從納了方氏後事情就漸漸地失去了控制,蘇延年對周氏越來越過分,而蘇道出生後,更是將應給嫡長子蘇定的那份尊榮給了蘇道,爲了這事,蘇家主不止一次的寫信訓斥他,但京城離得太遠,他到底還是沒能將蘇延年的性子扭過來,等他發覺的時候,蘇定和蘇延年父子倆早已經形同陌路。
蘇家主嘆息一聲,擡筆給蘇延年寫信,他決定親自去京城一趟,怎麼說也要把孫子的心拉回來,不然,不如換一個繼承人!
文硯輕步進來,桔紅見了就起身拿了針線守在門口做,將院子裡的丫頭婆子都打發了。
文硯低垂着頭彙報:“……他的家人都安排妥當了,衙門那裡不再追究,屍首也領回來了,昨兒我親自與他家人厚葬的。”
蘇定點頭,“去告訴他家人,以後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們,能幫的就幫。”
文硯點頭應下。
蘇定頓了頓,問道:“錢塘那邊如何了?”
文硯愣了一下才想起大少爺問的是李石和二姑娘,忙低聲道:“人很好!”
蘇定擡頭看他。
文硯額頭上冒汗,“小的該死,因近日事多,竟忘了問錢塘那邊的人。”
蘇定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問,“鍾大夫呢?”
文硯暗暗呼出一口氣,“已經送走,無人知道。”說到這裡,文硯只覺得慶幸,“也虧得二姑娘送了鍾大夫進京,不然少爺還不知道要到何時才醒呢。”
蘇定臉上神色微緩,卻道:“我看這主意卻是那李石出的,這鐘大夫也不錯,只是可惜,用的藥太險,難怪當年還沒進御醫院就被趕出京城了。”
京城的中醫向來喜歡用溫和一些的方子,而御醫院裡的太醫更是如此,畢竟,溫和的方子,就算是出了什麼事也不干他們的事。
而蘇定出事後,不管是蘇延年還是周氏,請的都是太醫。
文硯深以爲然的點頭,當初他看着那鍾大夫下針用藥都嚇了個半死,這樣的大夫的確不適合在京城混,甚至不適合在權貴中混,不然遲早有一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說到錢塘,文硯難免想到蘇家,就提醒道:“大少爺,老太太要親自來京城,說是要親自照顧三房的大少爺,您看?”
蘇定就冷笑一聲,“曾祖母既然想來,那就來好了,我這個曾孫自然會和父親一起好好盡孝。”他是蘇家精心培養的繼承人,他自以爲他的地位是不同的,所以在出事的那一剎那,他只覺得那個堂弟愚蠢無比,難道殺了他,他就能取代他了嗎?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府裡的老太太雖然生氣,卻並沒有對蘇翔做出什麼懲罰,可真正讓蘇定傷心的是他的祖父。
蘇定冷漠的看着外面,他雖然不知道祖父用他換了什麼利益,可他總算認清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在醒來知道蘇家決定的那一刻,蘇定首先想到的就是蘇木蘭,以前他只是疼惜這個妹妹,現在,他卻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在得知救醒自己的是木蘭請來的鐘大夫時,心中的那種感覺更加的強烈。
蘇定做了那件事後就閉門養傷,別說蘇延年,就是周氏他也不見。
他知道蘇延年和周氏想說什麼,無非就是怪他太過沖動。
恐怕蘇延年還要多一條,那方文傑可是方姨娘的侄子,而方家還是蘇延年的外家。
蘇可疾步進來,揮手讓文硯退下去,皺眉道:“大哥,曾祖母出發有半個月了,祖父也傳了消息,說他也要上京。現在經常正亂着,咱們一家都到這兒來……”
蘇定笑道:“你擔心什麼?真要出什麼事,就算是呆在錢塘也逃不了,不過我們家倒是還留有一根血脈。”
蘇可沉默片刻,又強笑道:“說不定是我們自個嚇唬自個,對了,大哥,祖父一塊兒來京,對我們卻是有好處的,有祖父在,曾祖母也不會太過爲難我們的。”
蘇定微微一笑,“你說的沒錯。”
現在最心急的反而是祖父吧?
他安然無恙,算是蘇家唯一的繼承人了,其他幾個房頭都沒有比他更優秀的人了。
而他和二弟兄弟感情好,祖父若是冒險放棄他,選擇培養二弟,那就要殺了他,還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覺,不然別人還罷,二弟頭一個就不放過。
蘇定安心下來,開始精心養傷等着蘇家的老太太和蘇家的家主到來。
偏院裡的方姨娘卻幾乎要哭死過去,他們方家漸漸沒落,而方文傑是這兩輩中最傑出的子侄,他的死亡也預示着方家二十年內無起勢的可能,若說不苦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方文傑的死還是蘇家造成的。
昨天她又回了一趟方家,還是被拒在門外。
方嬤嬤見方氏哭成這樣,就不平道:“姨太太快別哭了,這事又怪的了你什麼?若不是他們一開始算計大少爺,大少爺會這樣反擊?他們之間的恩怨憑什麼怪到您頭上。”
方氏卻有些怨氣道:“蘇定下手也太狠了,而且主犯還是蘇翔,憑什麼蘇翔還活着,文傑卻?”
方嬤嬤則心中暗道,文傑少爺是死是殘還能有區別嗎?要不是那蘇翔是蘇家的少爺,只怕現在也是一副枯骨了。
蘇婉玉領着秀紅端着一蠱湯去看蘇定,桔紅見了忙上前行禮請安,“大姑娘!”
蘇婉玉點頭,笑問:“桔紅姐姐,大哥好些了嗎?”
桔紅知道大姑娘是想進去看大少爺,但還是道:“好多了,今兒清醒過來的時間變長了。”
蘇婉玉如釋重負,雀躍的問:“那我能進去看看大哥嗎?”
“這?”桔紅猶豫的拒絕,“只是大少爺現在又睡了,而且臨睡前大少爺也說了,不準任何人進他的房間,如今屋裡只有文硯一人貼身伺候着。”所以就是她也是進不去的。
蘇婉玉臉上有些失望,但還是從容端莊的讓秀紅將湯給桔紅,“這是我親自爲大哥熬的,你先用爐火熱着,回頭等大哥醒了就給大哥喝。”
桔紅忙應下,這纔將蘇婉玉送走,看着蘇婉玉的背影,桔紅這才鬆了一口氣,腦海中卻不由的響起前幾天她在門口隱約聽到的那些話,那位二姑娘,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蘇婉玉一離開蘇定的院子,臉上的笑容就收了起來,只是端莊萬分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可秀紅知道,大姑娘這是生氣了。
回到屋裡,秀紅就勸道:“大姑娘,大少爺不也沒見大爺和太太嗎?可見並不是只針對您一人,您別多想了。”
蘇婉玉垂下眼眸,“可二哥卻可以不用通報就進出大哥的房間。”
秀紅就笑道:“可那是二少爺呀,大少爺和二少爺從小一塊兒被送到京城來,聽說大少爺雖然只比二少爺大一歲,卻從小就會照顧二少爺呢。”加上大爺那個性子,後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三少爺和那方姨娘身上,大少爺和二少爺相依爲命的情況下,感情比別的深厚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蘇婉玉不再說話,但心裡卻隱隱有些不服氣,她總是覺得,大哥和二哥做什麼事都把她排除在外,就是小她許多歲的小弟蘇樂有時候都會被告知的事,她卻不知道。
說到這裡卻是蘇婉玉誤會了。
蘇定和蘇可不告訴她,不過是覺得女孩不應該知道這些事罷了,作爲他們的妹妹,只要快快樂樂的在內宅做做針線活,和閨友們說說話就行了。
可蘇婉玉卻將自己放在男子的那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