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派母慈子孝,要換個文官來,指不定就此感動,放過了張氏也不一定。
可惜沈謙卻是從戰場死人堆裡爬出身的,對這一幕半點不爲所動,面上卻裝作不忍地嘆息了一聲:“雖然向縣令事母純孝,但本侯不追及無辜,只認事主。”
向晨峰如今對阿昭來說,有那麼一點藍顏知己的意味,他應了阿昭不會動向晨峰,就不想惹得阿昭再生氣,不過他可沒說不能動那向張氏!
向晨峰擡起頭又驚又懼地叫了一聲:“侯爺!”
他素來只是聽聞沈謙鐵血兇狠之名,在興州與沈謙見過的那幾面,都是在阿昭家裡,沈謙在他印象中是個雖然有些不苟言笑,卻肅然知禮的男子。
如今他才知道,要是觸了這男人的逆鱗,沈謙怕是根本不會心恤什麼體弱老幼的。
向晨峰直視着沈謙冷戾的眼,聲音慢慢平靜了下來:“侯爺,阿昭獨身一人來到青縣,是晨峰生了不該有的貪奢之念,才致老母誤會。
阿昭對我有救命之恩,卻因爲我之私念導致被我母親辱罵,生今日之事,晨峰已羞愧欲死,晨峰實爲不信不義之人。然我母親失寡多年,辛苦撫卹晨峰長大,晨峰實在不能再做不孝之人,求侯爺饒過我母親,晨峰願意以命想抵。”
張氏在一旁已經泣不成聲。沈謙卻只勾脣冷冷一笑:“我要你的命有何用!”
向晨峰不避不躲地昂然挺身直跪:“如今京都局勢詭譎,若下官沒有猜錯,侯爺與阿昭只是暗中完婚,怕的就是有人會從明面上對付阿昭。
我雖然不知道阿昭失憶是何人所爲,但是這一回侯爺找回阿昭,也泰半是不打算讓她跟着你回京都去,而是會選擇讓她繼續隱居青縣。
晨峰願在此立誓,若是萬一有那一天,只要阿昭在青縣一天,我向晨峰就願意用命護她一天,別人若想要她的命,除非從我屍體上踩過去,否則我向晨峰寧無後嗣!”
張氏猛然停止了哭泣,大張着嘴看着兒子說不出話來,寧無後嗣這話,豈能輕易立誓?!
沈謙烏黑如墨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向晨峰是青縣的縣令,又是個善於治理事務的,縣衙裡除了皁班和捕快,兵房還有五十名馬步兵,若有急事,得縣令的命令,巡檢還可以急召丁壯。
一個小縣令,居然也有如此眼光和智慧,等局勢複雜之時,若有什麼風吹草動,哪怕他這裡萬一有個趕不及,向晨峰確實還可以保底揮一些作用的。
要是阿昭還是從前之時,沈謙自是不會擔心的,可如今阿昭再過幾個月就要生產了,正是大腹便便不能亂動的時候……
或許他根本用不上向晨峰,可只要想着能給阿昭多一道心安的守護,沈謙心裡就沉吟起來。
一人坐於上首,腳下兩人皆跪着,整個前廳裡卻是詭異地安靜起來。半晌,沈謙才慢慢開了口:“看在你兒子下這毒誓的份上,向張氏,你自行掌嘴二十,今日之事就算揭過!”
向晨峰雖然臉皮臊紅,卻也知道他再無可求。
阿昭對他本就有救命之恩,今後阿昭若真有事,他必是要回報過去的,天理本該如此;可他還是藉着這今後莫須有的回報,腆顏向沈謙求。
朝廷命婦以下辱上,且是那般難聽的話,是可以報與官府,當衆杖責四十的!掌嘴二十,與當衆杖責四十相比,確實算不得什麼了。
張氏此時心中痛悔不迭,因爲她一時怒氣,害得兒子立下毒誓以命相護秦雲昭,什麼朝廷局勢的她不管也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她兒子這是把命賣給人家了!
早知道峰哥兒會如此,她寧可受罰至死,也不能讓兒子去賣這個命啊!張氏木然擡起手掌,猛地往自己臉上扇去,清脆響亮地巴掌聲立時迴盪在安靜的前廳裡……
沈謙看着張氏足足自劈了二十個耳光,這才站起身來:“行了。今天的事,本侯不希望傳出去。本侯和內子在青縣的事,我也不希望別人聽到什麼風聲!”
向晨峰一邊扶着張氏起來,一邊低頭應了“是”,目送着沈謙開門大步走了出去,看着自己的母親低聲交待了:“娘,關於平南侯的事,你切記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孫府那邊也是。”
張氏木木地點了頭。向晨峰親自打了盆溫水來,給張氏淨了手臉,又用帕子浸了冷水給她敷臉,瞧着那臉頰不那麼紅腫了,才輕輕又說了一句:“娘,兒子不想跟孫府結親。”
張氏猛然睜大了眼:“峰哥兒,你……”
向晨峰嘴角扯出了一絲苦笑:“兒子現在,還不想成親,等再過幾年吧,等我有了中意的姑娘,我再來請娘幫我參詳參詳。”
他被自己親孃沒跟他通氣,就自作主張要去孫家下小定的事給傷了心,何況他還欠着阿昭一條命呢,總得等她平安順遂以後,他纔有心思再想自己的事。
張氏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慢慢抿緊了嘴脣。算了,兒子爲了給她求,都立下了那等毒誓,還是由着他以後自己選一個吧,也免得成了怨偶……
沈謙只留下王延在身邊,遣了剩下的親衛回京都給武侯府送了信,稱自己師門有事,讓他過去一趟,過年也趕不回來;第二天則私下裡把剛從皇宮裡回藥谷的華靈給接了過來。
華靈瞧見秦雲昭不認識自己了,反覆看了又看,又仔細號了脈,才得了結論:“應該是腦中有淤血,要行鍼才行。可是現在她身懷有孕,不能行鍼。”
沈謙微微安了心:“不急這一時,等阿昭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再治也是一樣的。”
華靈的臉色卻有些古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向沈謙:“不過阿昭生產可能會很辛苦。”
沈謙頓時緊張起來;秦雲昭也有些不安心了,她是聽說古代女人就是過鬼門關的,雖然她一向自詡身體康健,可生孩子這事,誰能說得準呢?萬一來個血崩什麼的怎麼辦?
華靈似乎明白秦雲昭心裡的想法,嘿嘿笑了兩聲:“血崩什麼的,到時有我在,我再提前把藥都備好,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就是……”
“就是怎麼樣?!”沈謙焦灼得心裡像一團火在燒,一把拽住了華靈的胳膊。
“師叔,疼疼疼!”華靈“誒喲”叫了一聲,不敢再賣關子,一口氣說了出來,“就是阿昭肚子裡懷的是兩個!是雙生子!”
沈謙只覺得腦子中嗡地一聲響,鬆開華靈,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秦雲昭的肚子:“是兩個?是雙生子?”
難怪聽鄔嬤嬤說自己這肚子看着像六七個月的,原來裡面是兩個小傢伙!秦雲昭瞧着沈謙呵呵傻笑,伸手想撫上來又不敢撫的樣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轉向華靈細問:“就是生產時辛苦些嗎?我現在要注意些什麼,有什麼要忌諱的嗎?”
沈謙這才被驚醒一般,連忙追問起來:“有沒有什麼藥可以讓阿昭不那麼辛苦,生得順當些?她現在這樣,胎兒會不會太大?我聽人說……”
華靈一陣頭痛,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額角:“師叔,你好婆媽囉嗦!阿昭身體一向很好,她初次生產,生兩個自然比別人生一個要費力些,不過到時只要有我在,也不會讓她出什麼意外的。”
沈謙這才放手罷休,卻搓着手自己都不敢靠秦雲昭太近,惟恐磕着她哪裡,又不敢離得太遠,擔心她要是有什麼自己護不到邊。
秦雲昭哭笑不得,懶得再理會他,推說自己想吃幾樣點心和乾果,趕了他出去買了;自己則拉着華靈說話:“華靈,明兒就年三十了,你既然來了這一趟,就在我家裡一起過年吧。”
雖然不知道兩人原來的交到底如何,可秦雲昭沒來由的對華靈很有好感,也很信任,因此殷殷相邀。
華靈欣然點頭應了:“行啊,你現在不能親自下廚,就指點你那兩個下人做點好吃的上來吧。對了,別忘記讓她們做你那個拿手的醬汁烤肉。”
秦雲昭不由一滯,這身體的原身,會做的拿手菜竟是跟自己一樣?
華靈卻已經另外說起了話題:“對了,還有你那個手帕交的閨中蜜友,姚錦雲,如今又有了身孕,正住在五雲山上的淨慈庵裡,來時四殿下叮囑我,我還要去給她號個脈,你一起去嗎?”
閨蜜姚錦雲?秦雲昭正在愣,華靈瞅着反正沈謙不在,連忙一五一十就把姚錦雲藉着腹中病胎行險,嫁禍安嫵,阻了她請皇帝陛下給她和沈謙賜婚的事說了。
秦雲昭不由握緊了拳,心中一片酸酸澀澀,細細問了姚錦雲的事,雖然還是記不起來原來自己跟這紅顏知己相交的事,卻是定了主意:“你什麼時候上山去?我跟你一起去。”
等沈謙回來,華靈已經讓鄔嬤嬤叫來了馬車,僞作去進香,正要扶秦雲昭上車。
沈謙怒瞪了華靈一眼,認定就是這小子攛掇的,又不敢阻撓秦雲昭的行動,只得從屋裡頭又抱了一牀厚厚的被子出來,鋪在馬車坐榻上;然後扔給車伕一錠銀子,讓他就在這裡等着就是,自己則親自持鞭當了馬車伕。
阿昭馬車墜崖那一回,實在是把沈謙弄怕了,雖然五雲山淨慈庵只在小半山腰,一路道路不險且平,沈謙也是萬不能放心的,還是自己陪同才安心。
華靈扶了秦雲昭上山坐好,自己坐到她對面,跟她偷偷咬耳朵:“這種被陌生人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感覺如何?”
秦雲昭想了想才答:“心虛,總覺得自己像一頭養肥待宰的豬。”
華靈不由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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