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勇山心急火燎地趕了回來,看着陳大夫清理着秦永德那條血肉模糊的腿,用褐色的草藥膏子糊得一條腿都滿了,還打上了夾板,連忙端了水盆過去,讓站起身的陳大夫淨了手,等着他提筆開好了方子,這才小心地問了出來:“陳叔,我爹他……怎麼樣?”
陳大夫看了眼還緊緊閉着眼昏睡的秦永德,把藥方子遞了過去,輕輕搖了搖頭:“又是你爹原來那條傷腿,腿骨斷了,我這也只是應急處理一下,好不好的就難說了,萬一發熱,那就更危險了;就算好了,可能以後這條腿也廢了。”
秦勇山接方子的手就抖了起來,莊戶人家要是少了條腿,基本人也就是廢了的,爹在地裡刨活一向挺要強的,要他醒來知道是這結果,說不得人就消沉下去,渾渾噩噩了……
陳大夫嘆了口氣:“先到我那裡去抓藥煎了吧,今天晚上可得料理好了,希望永德大哥千萬別發熱……”
秦雲昭今天運氣還算好,射中了一隻狍子,宗南山沒有弩,她只能拿那把硬弓將就着用,臂力實在不足,射出去的箭威力就不大,好在那隻傻狍子不知道跑遠,讓她給撞着了。
兄妹倆說說笑笑地下了山還走在路上,就碰到了一個村民:“源哥兒,阿昭啊,你們才下山啊,趕緊回家去吧,你們大伯出事了!”
秦思源心裡一收緊,連忙追問:“我大伯怎麼了?”
“修河堤的時候被石頭把腿給砸斷了!你們趕快回去!”
秦思源連忙拉了妹妹飛跑了起來,都怪他昨天沒細問一下,大伯說家裡出一個人的工,再攤一份銀錢,大伯一隻腳有些微跛,秦思源一直以爲會是大堂哥或者二堂哥去上工,沒想到卻是大伯自己去了……
秦永德已經清醒過來了,腿上痛得鑽心,張氏哭哭啼啼地守在一邊:“你個狠心的,你要有個好歹你可叫我怎麼活啊!”秦永德看着張氏哭得通紅的雙眼,沉沉嘆了一口氣,還是慢慢伸出手拍了拍張氏的手錶示安慰。
張氏忙把眼淚抹了,端了藥服侍着秦永德喝了,又讓他漱了口,把水杯一放,嘴裡又唸叨起來:“不行,我得去找張小旗,人是修河堤受的傷,他總得給個說法!”說着起身就要走。
秦永德連忙拉住張氏,顧不得腿上的痛,勉強開了口:“不準去,不關張小旗的事,是我自己……”
“永德大哥,我來看你了。”院門口突然想起了張傑的聲音,秦勇山已經迎了上去:“張小旗,你過來人就行了,還拿這老些東西……”
張氏忙走出了上房:“是張兄弟來了啊,你快去看看,我當家的這腿給砸得可慘了……”話沒說完,張氏就又抹起了眼淚。
張傑臉上的神色微微僵了一僵,又馬上恢復了,自己撩開了簾子進了上房:“永德大哥,你現在覺着怎麼樣了?先那會兒你昏死過去,可把我們都嚇壞了。”
秦永德連忙擺了擺手,一臉慚愧,啞着嗓子開了口:“好多了,多謝張小旗來這一趟,要不是我當時自己晃了神,也不會……”
今天河堤一開工,他就出了這事,說起來都怪自己,要不是自己當時一直因爲在想着家裡的煩心事晃了神,也不會沒聽到堤上喊的號子,沒有跟着別人及時避開而被落下來的石頭砸了腿。
大家都是聽號子行事做工的,別人都退開了,他還一直呆在那裡恍惚,上面的石頭已經翻了下來,大家要拉他也來不及,唉,可不都是自己找的事嘛!
秦永德這麼一說,張傑心裡就舒服多了,連忙攔住了秦永德讓他休息着:“永德大哥快別說話了,多休息着,事情已經出了,再說這些也沒用,你現在一定要好生將養了!”
上回他來過,知道秦勇林的事,後來似乎還聽說,勇山媳婦又小產了,家家都會有些煩心事,咬咬牙過了這坎也就過了。他只是沒想到秦永德居然會在工地上晃了神,結果就讓石頭砸斷了腿。
這對秦家還真是雪上加霜啊!屯裡還有些人說起了怪話,說開工就出了事,不吉利什麼的,張傑聽到耳朵裡,心裡也不舒服,這回修水利工事可是他跟上面求了許久,才求得些銀兩拔款來做的,本來一心是爲屯裡着想,免得秋雨時節遭了澇,同時還要架水車,修碾房,都是給大家夥兒做好事,結果被說成不吉利了!
張傑心裡煩悶是煩悶,看秦永德明事理,不是那拎不清胡亂賴人的人,心裡還是舒坦多了,從自己荷包裡就取出了二兩銀子:“你家裡這情況,我多少也清楚些,永德大哥你還是要放寬心纔好。這點銀錢,你拿着買些湯水補補吧!”
秦永德連忙推辭:“怎麼能要你的錢吶?張小旗快收回去!”屯裡組織做工都有規矩,這種不聽招呼出了事的,屯裡是不會出賠償的,頂多就是買只雞、一籃子雞蛋過來看看,算是同村的面子情;張小旗取的這二兩銀子,多半就是他私人的了,秦永德怎麼肯收?
兩人正在推着,秦思源和秦雲昭已經一臉焦灼地跑了進來,一見張傑在裡面,兄妹倆趕緊站住了,先客氣叫了聲“張小旗”,然後圍到了炕邊。
張傑連忙把那小錠銀子塞到了炕頭:“永德大哥,你好生將養吧,我就不打擾你了,我這就回了!”拔腳就走了。
秦永德叫不及,也只得算了。張傑一走,張氏就趕緊撩了簾子進來,先把那銀子收去了,又看向秦思源和秦雲昭,有些不滿:“平時不急着要吃的時候每天打幾隻野雞回來,今兒等着要補身子了,就獵了個沒用的回來。”張氏覺得狍子不如雞燉了補身子,所以看到兄妹倆只拿了只狍子回來,忍不住就發了牢騷。
先是因爲張傑過來,所以秦永德勉強打點起精神來說話,這會兒客人走了,秦永德提的那股子勁就消了,想張口喝止張氏,腿上那劇痛翻倍似地襲來,一臉豆大的汗珠頓時就下來了。
秦雲昭一眼瞧見大伯臉色寡白寡白的,連忙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大伯,別說話了,現在就是要多休息,才能養得好。你只管放寬心就是了,家裡的事我和哥哥都會做好的。”轉身取了臉盆去廚房裡兌了一盆溫水,幫秦永德揩了臉和脖子,又讓哥哥幫大伯擦了身子,換了汗溼的衣服。
張氏見秦雲昭兄妹兩個都不理會她,慪了一肚子氣走了出去。秦永德苦笑了笑,他受了這傷,大兒子要忙醫問藥不得空,張氏幫他揩過一回臉,卻不知道他衣服都痛得汗溼了,女兒秦明月更是不知事,只知道在他炕邊哭,他索性讓她回自己房間去了。到頭來,還是這侄兒侄女細心貼心啊。
秦勇林這會兒還抵不上事,當天晚上,張氏就睡去了秦明月的房間裡,秦勇山跟秦思源兩個睡在上房,輪流守着秦永德。秦永德吃了藥,前半夜一直迷迷糊糊的,睡也睡不着,醒又不是醒,到了後半夜,可能是藥效過去了,腿上又痛得厲害起來。
秦永德先還咬着牙忍着,到了後來實在忍不住了,還是一聲聲呻吟了起來。秦勇山守後半夜的,頭正一點一點地打盹兒,聽到爹輕輕叫喚了起來,一個激靈就醒了,連忙伸手去取水杯:“爹,你要不要喝水?”
秦永德沒答話,秦勇山擦擦眼,纔看到他已經一臉潮紅,一摸額頭,滾燙滾燙的,秦勇山連忙把秦思源叫醒:“源哥兒,快醒醒!我爹發起熱來了!”
秦思源一骨碌爬了起來,趕緊又點了一盞油燈,跑到廚房裡兌了溫水出來,給秦永德擦洗降溫,秦勇山又把陳大夫留下的、說要是發熱就要喝的藥給煎了,先給他爹灌了下去。
兩人折騰到三更時分,看着秦永德身上的溫度一點沒有退,心裡慌了起來,秦勇山連忙提了燈籠出門,把陳大夫從牀上拉了起來。
陳大夫把過脈,皺着眉搖了搖頭:“勇山,我跟你實話說了吧,你可得有個心理準備,你爹他這回實在是兇險啊!”能開的藥他都開了,也灌下去了,這熱度就是退不下來,別說斷腿了,這燒都先把人給燒死了。
秦勇山聽到陳大夫這麼說,腿一軟就跌坐在了地上,眼淚嘩嘩地往下掉。他雖然成家了,到底還是個十八歲的小夥子,家裡先出了被逼債的事,然後是自己媳婦小產,接着他爹又被砸斷了腿,這擡回來養都還沒養上一天,就有可能要去了,一連串打擊一下就把秦勇山給打懵了,忍不住就哭了出來。
秦思源也是含着兩眼淚水,到底還是比他大堂哥鎮定些,不死心地看向陳大夫追着問:“陳大夫,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不管花多少銀子,我們先把人救回來!”
陳大夫聽到這話,不由遲疑了一下,秦思源一看這表情應該是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救,趕緊哀求起來:“陳大夫,我大伯人現在已經這樣了,你就直說了吧,救命要緊啊!”
陳大夫這才咬咬牙說了:“我聽說興州城裡萬安堂有個萬大夫,治骨傷最是拿手,就是診金藥費都貴,怎麼的也得一兩百兩銀子才治得下來,而且不見銀子不給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