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嬤嬤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看了墨梅一眼,見她垂了頭輕眨了一下眼,就知道夫人並沒有睡着,於是放低了聲音稟報:“夫人,昨夜裡關在柴房的那個小蹄子要怎麼處置?”
大年節下的,還未出正月,有些事需要忌諱,因此楊嬤嬤昨天只是讓人堵了鵝黃的嘴,把她拉到靜房擱了一夜,今天再過來請主子示下。
要不是這丫頭,老三也不捱了他老子打的那二十棍!尚夫人才平順的火氣一下子就起來了:“每天一碗水一個饅頭,着人看着她,不許她尋死,出了正月再好好處置這賤婢!”
看來那小蹄子也不過是十來天的命了,楊嬤嬤恭敬應聲退下了。
武侯府內院的靜房,是專門關押犯錯的丫頭婆子的,聽說也有不少在裡面尋了死的,僻靜的小院裡陰氣森森;鵝黃不由把身子又蜷緊了一些。
昨夜自從三爺被侯爺提拎出去後,鵝黃就心中發寒。她是姚府的家生子,隨着姚玉蘭進了武侯府後,慢慢從三等丫頭提爲一等丫頭,自然也知道武侯府中有這麼一條明訓。
她本來以爲,規矩在那裡,抓鬆抓緊不過是人力可爲之事,沒想到侯爺會因此大發雷霆,把三爺揪出來就打。對三爺尚且如此,對她一個低賤的奴婢想來自然更不會輕饒了。
左右是個死,不如賭一把,所以昨天她才衝出來,攔在侯爺面前把過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只企盼三爺能念着她這份情,等事情過去後,把自己給搭救出來。
可惜她到底是失望了,一連幾天,她都是被拴着手腳丟在這裡,一天只有一碗清水一個饅頭。她是家生子,自然知道這樣的意思,這不是懲罰,這是在正月裡還忌諱着,所以拖着留着她的命!
等到出了正月……鵝黃又驚又懼,當天晚上就發了高熱,看守的婆子怕她病死會晦氣,請示過楊嬤嬤後,給她請了個大夫來,灌了一帖藥下去,第二天看着就好了。
看守婆子不由忿忿唸叨了起來:“窮折騰什麼,累得我這老婆子還要給你煎藥受累。就是急着想死,也不過等上幾天就是,沒得現在給主家帶晦氣……”
鵝黃髮了一身虛汗,又沒個梳洗的,渾身粘黏黏的難受,聽着那婆子唸叨,突然就哭了起來:“我不想死!我要見夫人,我有重要的事跟夫人稟報,求夫人饒我一命……”
看守婆子只當她病後神智不清了,一開頭並沒有當回事,可鵝黃卻咬牙不肯再喝藥,也不肯吃東西。
她病後本來身體就虛,再這麼一折騰,眼看着就是奄奄一息的樣子了,看守婆子怕她真死在正月裡,自己會挨掛落,連忙稟了楊嬤嬤。
楊嬤嬤不敢擅專,只好瞅着空子請夫人示下。
“重要的事?”
前兩天問了三兒願意,尚金芝已經把墨梅已經賞給他開了臉。可瞧着老三臉色不變,心裡卻明顯鬱郁的樣子,尚夫人心裡也不舒服,這幾天晚上都沒有睡好,
此時正閉着眼讓紅杏給她按着頭。
聽到楊嬤嬤來報,尚夫人眼皮都沒有睜開一下,冷冷嗤笑了一聲:“她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才爬了爺們的牀,這才幾天,今兒個就敢說肚子裡有了不成?”
“那小蹄子說,是三爺那天夜裡酒醉時說了些話出來……”
這個年節,因着這件事夫人可不好過,可要那賤婢死在正月裡也不行,怕主子忌諱,回頭來尋自己的不是也不好。楊嬤嬤不敢擡頭,低聲繼續稟報:“她說那些話事關三爺……”
尚夫人已經猛然睜開了眼睛:“祖宗定的這規矩果然是對的,內院就是不該踏足書房!我倒要看看,這賤婢進了一趟書房,還揪着老三什麼把柄了不成!”
其實就是那賤婢一時揪住了老三的把柄也是無用的,左右她就是個死人了。尚夫人只是恨意難平,心裡惡了這口氣,所以想弄清楚這賤婢還有什麼依仗敢這般作死!
鵝黃六神無主的哭喊了一回後,沒想到真把夫人喊來了,頓時眼睛一亮,顧不得手腳上還縛了粗麻繩子,咚地一聲從榻上滾下來,連連給尚金芝磕頭:“夫人,奴婢知錯了,求夫人饒奴婢一命……”
尚夫人過來,可不是聽她認錯求饒來的,瞧着這賤婢不過幾天工夫就瘦得脫了形,一身醃裡腌臢的,身上那條淡紫色的裙子也因爲幾天沒換過,揉得皺巴巴的,還沾了成片的污漬在上面,根本就沒了那天夜裡那副嬌柔樣兒;尚夫人不由皺眉掩了口鼻。
楊嬤嬤怕鵝黃會撲來衝撞了主子,連忙攔在了頭裡:“鵝黃,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要跟夫人稟報嗎?還不快說!”
鵝黃猛然停了磕頭,眼中生出了希翼的光亮:“夫人,若奴婢說了,求夫人饒奴婢一命!”
還敢拿捏起主子來了!尚夫人臉色不動,楊嬤嬤已經搶上一步說了話:“鵝黃,你若不說,老婆子我即刻就找黃牙婆來把你提了去!”
這黃牙婆,專收大戶人家裡犯錯的丫頭媳婦子,一劑啞藥灌下去,或是賣到那最下賤的窯子裡,或是遠遠賣給那山裡娶不起媳婦的人家,聽說多有幾個兄弟共一個女人的。
這內宅中的陰私事,鵝黃也是有耳聞的,要被主家賣到黃牙婆手裡,那下場可是比死還要慘上百倍,鵝黃打了個寒噤,嗚嗚哭了出來。
她一個丫頭,自幼長在內宅,雖然有幾分小聰明,到底見識有限,吃這一關一病,心神已經大亂,被楊嬤嬤這一嚇,更是害怕起來,哭着就把那天的事說了:“三爺那天醉酒後雖然要了奴婢,可是叫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尚夫人臉色一變,連忙喝了一聲:“住口!”
身邊扶着她的紅杏慌得連忙斂手退出了靜房,楊嬤嬤也低頭退到了門外,將門虛掩上了。尚夫人眼中眸色不定,狠狠盯着還在不停哭泣的鵝黃,半晌都沒有出聲。
她是親孃,自然知道,自己這兒子心裡有了人,不來她這個親孃面前提起,卻是在醉酒後把丫環當成了那個女人,那必然是因爲那是女人是他不能得的。
武侯府的三爺,堂堂正四品的戶部侍郎,正值青春,雖然有了正妻,若是想要,除了納妾,自是還有平妻、側妻可以娶的。
什麼樣的女人是他不能得的?除了身份高貴,就是身份忌諱!身份屬於這兩層的女子,這名字都不能傳了出去!
掃了一眼虛掩的門,尚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緩緩問了出來:“那天,他叫了誰的名字?”
“三爺當時叫的……”
鵝黃抽泣着,回憶起當時三爺極致時緊緊摟着她,在她耳邊的說的話,“阿召…阿召,我喜歡你……我好快活…快活極了……”,那樣讓人面紅耳熱的情話,讓她心中悸動不已,哪怕當時她模糊聽到的是另一個女子的名字。
“三爺當時叫的…是‘阿召’……”鵝黃哽噎着把記憶中那名字說了出來,又忙忙地磕起頭來,“夫人,求夫人饒了我吧,當時實是三爺強拉着奴婢進書房的……”
尚夫人沒心思聽鵝黃再在這裡哭啼,讓人繼續堵了她的嘴,看嚴了她,不許任何人來探望。自己轉回春暉院,只緊蹙了眉頭急思,這京都中可有哪個貴女名字中帶了個“召”的?
老三從小到大向來讓人省心,兩個兒子中他最有出息,又自有主見,這一路仕途走去,三四十歲就入閣拜相是極有可能的。不過一個女人而已,竟讓他醉酒而尋,這幾日瞧着也是一直心中鬱郁。
她這個當孃的看在眼裡,憂在心頭。但凡有一絲可能,她也願意把那女子尋了來,哪怕是做個平妻,只要老三能心情暢快,姚家那邊,她自會去說服的!
姚玉蘭這蠢人,生生把老三推得生分了,姚玉蘭膝下可還沒有嫡子哪!平妻所生的,也是嫡子,只要老三愛重,她自會把姚玉蘭囿在身邊管束好,哪怕讓姚玉蘭再生不出孩子也行!
只要讓老三了結一個心願,他與那女子能情股意合之下,後宅無憂,只會更爲老三助力,到時何愁他家宅不興?只是這叫“阿召”的貴女到底是誰呢,莫不是哪個姑娘的小名?
尚夫人一時想不到京都有哪位貴女名字或小名中有這個“召”字,青羅卻慌里慌張地跑了進來:“夫人,三爺在墨竹院揪着四爺吵起來了!”
墨竹院是沈謙的院子!尚夫人騰地站了起來。
老三這幾天是怎麼了,從來讓長輩省心的人,這幾天竟是不省心地鬧騰了幾回!以前他對老四那裡雖然不鹹不淡,也沒有到這種地步。
老四升官又調任回京都,老三心裡應該是憋悶了一口氣,可再看不過眼,只管私下裡動手腳就是了,怎麼還在明面上吵起來了呢?
男人們吵起來肯定動手,老三才捱了家法,又不像老四那樣皮粗肉糙地經摔打,這打起來可怎麼得了!
尚夫人急忙帶了人急匆匆地直奔墨竹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