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孫慧嫺在府中幾乎足不出戶,侍郎府中的諸人只以爲她是因爲目睹了族姐的死,被嚇壞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害怕的是什麼!
想追問的人都死了,那知道這件事的人呢?她會被人滅口的!她不能再呆在京都了,她要回去,回青縣,然後說什麼也要去父親任上去,離京都遠遠的,越遠越好!
這一段時日都沒有休息好,孫慧嫺銀盤似的臉生生熬出了尖下巴,她想睡,可她睡不着,而且莫名的,似乎還聽到了外面有什麼聲音。
孫慧嫺怕得幾乎要哭出來,又不敢叫丫環,抖抖索索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胡亂穿了衣裳套了鞋子,悄悄地把耳朵貼到窗戶邊上。
外面,真的有聲音,像什麼人在澆水!
這大半夜了,怎麼可能會有人澆水,還打算灑掃不成?難道是鬼……
孫慧嫺抖着手指蘸了蘸口水,將糊在窗戶上的綿紙輕輕戳破,從破洞裡飄進來的,是一股濃烈的火油味!
“那女人就住在樓上吧……要不要……”
“放心…火一燒起來…逃不了的……不要……痕跡……”
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雖然很輕,但是在這靜夜裡卻讓人勉強也聽清了大半。
孫慧嫺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是他們,是他們來殺自己滅口了!他們想燒死她!
怎麼辦,她不想死,她還年輕,她還想嫁人生子……孫慧嫺猛然想到了入住時司畫說的話:“姑娘,瞧後面這窗外還種了這麼大一棵梨樹,這滿樹花兒開得可真好看,就在窗前呢。”
對了,那棵梨樹!孫慧嫺飛撲到後面那扇窗戶前,一把推開了窗戶。窗外,一樹梨花在慘淡的月色中發着暗白的微光,枝葉卻都隱沒在黑夜裡,讓人看不清晰。
孫慧嫺一咬牙,手腳並用地爬上了窗臺,按着模糊的記憶向外奮力一躍,身子重重地撲在梨樹粗壯的枝椏上,成功抱住了樹枝,只是搖落了一大片梨花。
她記得,這株梨樹長在牆邊,只要攀到另外一邊枝椏上,就可以跳到牆外去!
求生的本能激發了潛力,孫慧嫺衣裳頭臉被樹枝刮破,急切地摸索着,往長出牆外的樹枝爬去。
近了,應該快到了,孫慧嫺腳下突然一滑,竟是咔嚓一聲踩斷了一根樹枝,雖然手腳並用抱住了一根粗枝爬了上來,卻是不小心踹掉了一隻繡鞋。
孫慧嫺心跳如擂,聽着彷彿有聲音往樓後面過來,什麼也顧不得了,拼命沿着樹枝匍匐往前爬了一段,看到了腳下有青石板路的微微反光。
這裡是牆外了!孫慧嫺瞧着有一人多高的高度,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一閉,就往下跳了下去。
她從未從這種高度跳過,並不知道要卸力,雙腳沾地後一軟,半邊身子都跌在了地上,手肘和掌上立即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指上沾到一片微黏的溼意。
現在流血,總比呆會兒沒命要好!孫慧嫺撐起身子,顧不得一隻腳已經葳了,一瘸一拐地沿着路向前面跑去。
兩名蒙面黑衣人已經團團澆好了火油,繞到樓後正打算點火,火摺子一亮,卻細心地發現了不對。腳前的地面上,落了一片密集的梨花。
不說今夜無雨,就是落花,怎麼偏偏就這一片落得密集?兩名黑衣人對視一眼,目光往上而視,微弱的火摺子光芒下,兩人已經看清了有一扇窗戶洞開,正接着這梨樹的一截粗枝。
一人飛身而上,片刻後就跳了下來:“跑了!”
這孫七小姐倒也大膽,敢從窗戶跳到樹上逃生。兩人繞樹細細檢查了一遍,很快就發現了新鮮被踩斷的樹枝,和樹下掉落的一隻繡鞋。
看來真是從樹上爬過去跳到牆外去了!兩人一個縱身躍到牆外,果然在一片落花密集的地方發現兩片小小的血跡,還有細小的濺落下來小血點,隱隱指向了前方。
“追!”兩人伸手將火摺子拋進牆內,看也不看驟然撩起的火舌,飛快地向前方追擊了過去,果然很快就發現了前面有一個一瘸一拐拼命奔跑的身影。
突然發現周圍的光線亮了不少,孫慧嫺驚疑地轉回頭去,不僅看到了已經燃起熊熊大火的驛站,更看到了兩個衝自己飛奔襲來的黑衣人,手中的刀劍被背後的火光一映,猶如發出帶血的光芒。
孫慧嫺駭得亡魂皆冒,更加加快了速度,卻清楚地感覺到後面的人越追越近。
自己還是逃不過嗎?自己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嗎?孫慧嫺渾身冰涼,拼命地拖着傷腳想邁大步子,卻一個趔趄跌在了地上。
閻王要人三更死,哪會留你到五更!孫慧嫺心中一片絕望,機械地撐起身子想繼續往前爬,前方卻突兀地出現兩騎迎面飛奔而來。
“救命!救命!”孫慧嫺有如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拼命地叫了起來,待看清當先一人的面容後,更是激動起來,“沈侯爺,救命啊,沈侯爺!”
沈謙遠遠就看到了前面失火,飛奔過來時卻意外被人叫破了身份,詫異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陌生女子,目光落在了女子身後兩名明顯是追殺者的黑衣人身上。
居然是平南侯沈謙!
兩名黑衣人立即轉身欲逃,沈謙眉頭一皺,已經明白這兩名追殺者應該認得自己,一個手勢發下,就和王延包抄上去,幾招後已經將那兩人逼在死角。
兩名黑衣人幾番衝殺不出,見勢不妙身形略一肅立,片刻後已經萎頓於地。王延上前一探,面色有些發沉:“侯爺,他們服毒自盡了。”
死士!
沈謙轉身大步向剛纔呼救的女子走去:“你認得我?他們爲什麼要追殺你?”
“我是……”孫慧嫺得救一命,正懷了滿腔喜悅,剛張了口,突然想起自己對七皇子透露的那些關於這位沈侯爺的外室的話來,不由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沖天的火光下,沈謙已瞧見這女子面色突然變化,心裡莫名一沉,聲音已經帶出了狠戾:“不說?我不介意把你扔回驛站去!”
驛站,如今已經是一片火場……孫慧嫺不敢置信地擡眼看向沈謙,那雙烏黑的眸子一片陰狠,高大的身形被身後一片血紅的火光烘襯,整個人有如剛從煉獄踏出的修羅。
孫慧嫺深深打了一個寒噤,牙齒格格地打起顫來:“我是青縣孫府的小姐……我以爲……是七皇子殿下……”
孫慧嫺戰戰兢兢地把事情剛說完,沈謙已經臉色一變。孫慧嫺以爲自己養的外室,可虞澤景卻是知道自己的妻子是秦雲昭的!
不出所料,虞澤景是要對阿昭下手,怕驚動自己,所以纔對孫三和孫七下手,想封死這件事!這邊派出兩名暗衛殺孫七滅口,可能另一頭也已經派了人分頭行事了。
阿昭,危險了!沈謙猛然飛身上馬:“王延,快!快去頤園!”
寅時,正是人最疲乏,也沉睡最深的時刻,二十餘名黑衣人悄無聲息地翻進了頤園。
這一次的任務,其他人死傷勿論,但是那位懷了身孕快要生產的秦夫人,卻是必須要帶回去的。聽聞平南侯對秦氏極其愛重,到時他的妻和子俱在主子手中,何愁他不聽命於主子?
黑衣人首領發出輕輕一聲短促的夜梟鳴叫,三十餘人立即三兩人一組分散開,慢慢向正院潛伏襲去。
一名黑衣人突然身形一頓,與此同時,一陣清脆的鈴聲乍然響起,隨着幾聲破空聲,幾名黑衣人已經被弓箭射翻在地,與此同時,頤園正院裡立時亮起了燈火。
被發現了!那又如何,先前他們已經摸清了,平南侯怕招了人眼,留在這頤園的護衛也就是十來個人而已,自己三倍於對方的武力,就是拼人數耗也耗得贏他們!
秦雲昭已經披衣而起,隨手將頭髮紮了個馬尾,伸手取了手弩出來。銀沙一臉凝重地小跑進來:“夫人,侯威說來敵衆多,而且個個都是硬點子;現在已經將我們這裡團團圍住了,就是那道去側門的小路也被人堵了。”
硬點子?是沈謙的政敵!竟是連這莊子上那道隱秘的小路都堵堵了,看來是籌備了很久,想一擊中的,抓了自己來脅迫沈謙。
秦雲昭託着自己的大肚子,深吸了一口氣:“想抓我,也要看他們有沒有這本事!”
如今已經是三月末,周圍的幾處莊子,並沒有主人入住,只留着幾個看守莊子的奴僕,就是呼救也不頂事。求人,不如靠自己!
當初頤園中這正院修得極講究,儼然如園中小堡,關上院門後,侯威和田興立即按照原來的演練佈防,在牆後堆了一圈兒的圍架,以牆爲掩體,立在圍架上向外張弓引箭。
那羣黑衣人摸黑襲來時,一時不查,登時被射翻了幾個。雖然他們也帶了硬弓對射回去,奈何對方一箭射出後就在牆後遊走,自己這邊大部分箭支倒是沒有建功。
若是等到天亮,被別人看到情勢就更不好了。黑衣人首領按下焦躁,蹙眉思索一陣,斷然下令:“射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