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羅奕帶進來的是這個丫頭!沈謙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胸口,眼中若有所思。
他先接到稟報,有下級軍官帶了外人進了軍營,雖然簽名立了軍令狀表示願意接受軍紀處罰,不過沈謙還是不太放心,前回潛伏進興州的那名高手他還沒找到呢,軍營之中更是得小心警惕。
他先前已經看過進營記錄了,靠山屯的秦思源、秦雲昭兄妹倆,因傷求醫進來的,羅奕註明關係是他的表弟表妹。不過羅奕此人手下功夫也有真章,爲人又不錯,沈謙對他比較欣賞,私下已經調過羅奕的檔案看過了,羅奕的母親並不姓秦,哪來的什麼姓秦的表弟表妹呢?
沈謙本想過來找羅奕再問問情況,卻沒料到才站在廊下,就聽到秦雲昭罵秦思源後面那半段話,一見竟是這個丫頭,不由對她又是齒冷幾分。
第一回見她,知道她是愛慕虛榮,第二回見她,她不僅膽大枉法公然搶劫,還潑了他一身污水,第三回見她,也不知道她又在做什麼偷摸的勾當,這回再見,卻是一見親人受傷,就大罵其廢物,拋棄親人不管的狼心之人!這樣一個姑娘,真是白費了她那張皮,實際上害人不淺哪!
沈謙心生厭惡,就想叫了靖風來,把這兄妹倆人趕出去,還未轉身,卻聽到房裡傳來了極其壓抑的哭泣聲。沈謙腳步微微一動,已經看清了房內的情形:那名叫秦思源的少年,正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腕,倔強地想不哭出聲音,眼淚卻是洶涌流着,身子都微微抖了起來。
這是病得很重?沈謙心中正生疑惑,側眼瞧見萬大夫那藥童李樹根拿了大包小包的藥進了熬藥間,沈謙想了想,幾步也走了進去:“樹根,在熬什麼藥?”
李樹根見是沈謙,連忙行了禮:“將軍,你今天怎麼過來了?難不成你受了什麼傷?”話才說出口,見沈謙一身好好的,李樹根立即懊惱地呸呸了幾聲,“我…這嘴說話太笨了,將軍你別跟我一般見識……”
沈謙擺了擺手:“我看病房裡有個半大小子,是給他熬藥嗎?要這麼多?”
李樹根連忙解釋:“就是給他的,他……我師傅纔給他診了脈,聽說是他腰上經絡快斷了,可能下半輩子就只能在輪椅上過了。”李樹根先前看過一眼那個秦思源,是個比他大幾歲的少年,聽說還一心想從軍的,這樣一來,直接成了廢人一個,卻是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李樹根不由同情地嘆了一口氣:“我聽說他過幾個月就滿十五了,還想着來這兒當兵呢,這下子……”
原來如此,難怪那姓秦的少年會哭成那樣。沈謙知道興州軍在百姓心目中的名聲,這秦思源一門心思憧憬着從軍,結果才這麼大點年紀,以後就只能躺在牀上、坐在輪椅上度過了,成了一個廢人……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啊。
沈謙一時感懷,也不再作聲了,決定任這秦思源在萬大夫手下治着,有點希望總比絕望要好,心有慼慼地先回了自己的將軍府。
才進府門,老管家就滿面堆笑地迎了出來:“將軍,華靈少爺來了。”
華靈?這傢伙怎麼跑這兒來了?沈謙心中正在詫異,斜刺裡就有一團黑影衝了出來:“看招!”沈謙閃身避過突襲,一腳踹中來人的膝彎,那人頓時收不住勢頭,趔趄着衝出幾步,叭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沈謙看着那人飛快地從地上彈身而起,轉身面對向自己,微微一笑:“怎麼,還想再摔一回狗吃屎?”
華靈氣忿忿地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師叔,你就不能讓我一回嗎?”
“不能!”沈謙斜睨了華靈一眼,擡腳就往正廳走去,“說吧,這回過來有什麼事?該不會是又闖了什麼禍,到我這裡來避難的吧?”
“那哪能呢,就是…最近無聊了,所以過來看望下師叔你老人家啊。”華靈一邊緊跟上沈謙的步子,一邊覷着他的臉色略帶了些討好。
“看望我?”沈謙突然停下步子,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這不着調的師侄,“好啊,石頭叔,這小子給我帶了什麼禮上門啊?”
老管家垂眼不去看華靈少爺那一臉被抓包後糾結尷尬的表情,忍了笑正兒八經地回了沈謙的話:“回將軍,華靈少年是空手來的。”
“哦~~”沈謙的聲音意味深長起來,“這就叫看望我啊~~”
華靈頓時苦了臉:“師叔……我就是想制點藥,結果……不知道怎麼的,師父最心愛的那隻藥爐子就炸了……師叔,真的不關我的事啊,是師父那藥爐用的年頭久了,所以不經事了……”
華靈的聲音在沈謙炯炯的目光中漸漸弱了下來,最後幾不可聞了,沈謙這才淡淡地說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勸你最好儘早回去認罪伏法的好,不然惹惱了你師父……哼哼。”
華靈不由打了個哆嗦,勉強開了口:“我這也不是想躲,就是想着師叔這裡不是經常產些好皮毛麼,我來尋幾張好皮子好帶給師孃……”
沈謙氣笑了起來:“好小子,你還知道打蛇打七寸了!”
“哪有,誰讓師父懼內……啊不,跟師孃恩愛感情好呢……師叔,在你的地盤上,你可得幫我啊!”華靈苦了一張臉,哀聲求着。
沈謙不置可否,先在正廳的主位上坐了,看着這師侄裝出一臉可憐兮兮地表情看着自己,眼前突然浮現起剛纔那個只比師侄小了幾歲的、拼命壓抑着自己不肯哭出聲的倔強少年來。
“師叔?師叔?你倒是答不答應啊?”華靈見沈謙走了神,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沒規沒矩的!”沈謙一掌打掉華靈揮在自己眼前的手,看着他抱手呼呼叫痛,突然就問了一句,“你如今把你師傅的本事學了幾成?”
華靈一愣,旋即大言不慚起來:“你師侄我這麼天資聰穎,醫術高超,製藥一流,不說十成十吧,九成九是……”
“停!在我面前你少吹了。我問你,腰上這經絡快斷了,你可有辦法醫治?”沈謙也知道這個師侄天生就是繼承他師父衣鉢的好料,就是嘴巴花花,還穩重不下來,所以他那師父纔對他諸般搓磨,只恨不得華靈立即就變作個沉穩的性子。
聽到沈謙發問,華靈眼睛一亮:“師叔,要我能治,你是不是幫我給我師父那裡圓過去?”
沈謙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取了茶呷了一口:“等你治好了再說。”
“走走,那病患在哪裡,我現在就去看!”華靈聽着沈謙這口氣,覺得這事兒師叔應該就是答應了,一想到不用受師父懲罰,覺得這師叔人都帥了好幾分,雖然依舊是那一部大鬍子,看着卻可親的很,連忙拉着沈謙就要去顯身手。
沒想到自己這師侄的醫術已經能到了這程度!沈謙想起那拼命不哭出聲的少年,心中略輕鬆了一分,那倔強的樣子,很像當年的自己……
那秦思源還有那麼個不靠譜的妹妹,自己如果不對他伸出這一援手,怕是這麼一個好少年就此毀了。那個丫頭雖然令人鄙夷,到底跟這當哥哥的是兩個人,自己還是能幫就幫一把吧。
秦雲昭剛纔暴罵了哥哥一頓,然後匆匆跑了出來,她怕自己在那裡再站着,就會忍不住當着哥哥的面哭出來,那樣只會徒增哥哥的傷心。
等跑到無人的角落,秦雲昭就忍不住嘩嘩地掉了眼淚,不過很快就收拾了情緒,連臉上都收拾乾淨了,又轉回那病房去。萬一哥哥受不住她這麼重的話,真的尋了短見呢?那豈不是適得其反了?
一想到還有這種可能,秦雲昭心中就有些發急,三步並兩步地跑了回去,才進門,就看到秦思源背後墊了一牀棉被半躺着,正從羅奕手中接過湯碗打算喝湯,見她來了,先努力對她扯了個笑臉:“阿昭,我飯都吃完了,羅大哥給我帶了雞湯,我正在喝呢。”
秦雲昭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急忙背過身揩了眼淚,這才轉回身來:“好,我就知道哥哥最堅強了!咱們好好地養着,一定會好的!”
見秦思源喝完了湯,羅奕連忙接了空碗過來,先收拾了下去,給他們兄妹兩個留了空間。秦雲昭走過去坐在牀沿邊握住了哥哥的手:“哥,剛纔我不該罵你的,我錯了!”她還是性子急了些,不該半點沒有緩衝就用了激將法,明知道哥哥乍聞噩耗心中難受得緊,她應該再好好勸勸哥哥,給他說道理,而不是直接說那些傷人的話來激他。
“你沒錯,阿昭!”秦思源反握住妹妹的手,“是哥哥不好,是哥哥一時想差了。你以前說過,看不起自殺的人,死的勇氣都有,爲什麼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呢?哥想通了,我們兩個在這世上相依爲命,一定要活得好好的,爹會在天上看着我們吶……”
秦雲昭將頭伏在哥哥的手掌上,任由淚水恣意地流出來,打溼了哥哥的手,浸溼了下面的被單……半晌,才擡起一雙有些紅腫的眼睛來:“哥,你答應我,以後再不許說這些尋死的話!”
秦思源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了撫妹妹的頭:“好,我答應你!以後我要是再說這些,我就是小狗!”
秦雲昭撲噗一聲笑了出來,素來穩重的哥哥,說出這樣童稚的話來,不過是看她剛纔哭得傷心,故意這樣說了逗她開心……秦雲昭的眼睛又酸了起來,連忙低了頭:“我還沒吃飯的呢,我先把飯菜拿下去熱熱,就在廚房裡吃了,我很快的,馬上就吃完來看你。”站起身就端了那碗飯菜,奪門而走。
阿昭!秦思源咬緊了下脣,傻阿昭,以爲低了頭,自己就看不到她落淚的傻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