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獻白象祥瑞入京是大事,沈瑞再掛心秦雲昭這邊,也不敢耽擱行程,暗中令餘江探明瞭秦雲昭在丘縣的住處,決定等獻完白象後再折回來想辦法。
誰知道這邊剛趕早告別了丘縣縣令不久,後面就有一二十騎人馬追了上來,當先一騎一馬雙人,領着人當頭就攔住了沈瑞隊伍的去路。
不等馬車上的沈瑞揭開車簾子,護在車邊的餘江已經臉色沉了下來:“何人如此大膽,敢阻布政使大人的路!耽誤了向皇上呈獻祥瑞,你們可當得起罪嗎?!”
坐了兩人的那匹馬兒逼近兩步,前面一人一把掀開了頭上的風帽,看向餘江:“奴婢銀沙,有急事向沈大人相詢!”
秦雲昭身邊的那個大丫頭!餘江看向銀沙,面色變幻,心裡突突地跳了起來,難不成今天三爺對自己弟妹的心思會被公諸於衆了?!
沈瑞已經撩開車簾:“讓她過來!”又看向左右,“你們都退開。”
餘江忙帶了人遠遠地退開。銀沙一揭車簾上了馬車,先跪席向沈瑞行了禮:“請沈大人安!”然後才擡起頭來,目光極快地掃了馬車裡一圈。
沈瑞察覺到她的掃視,心生不悅,冷哼了一聲:“既說有急事要見我,還不快說!”
銀沙直視了他片刻,才低下頭去:“奴婢僭越,想問問沈大人是否前日在田園居見過了我家姑娘?”
“是,又如何?”沈瑞目光轉厲,“阿昭是你的主子,難不成她做了什麼見了誰,還要先跟你這奴婢通稟不成!”
銀沙肩背依然挺得筆直:“沈大人誤會了。是前日姑娘回來後向奴婢打聽起沈大人的事……”
沈瑞的眸子中飛快地漾過一圈波動,又馬上被他壓了下去,語氣卻和緩了不少:“阿昭問起我什麼了?”
“姑娘問她以前是否認識你。”銀沙聲音平平地答了。
沈瑞心中不免生出一股遺憾,要是珊瑚還能留在阿昭身邊就好了,這時候不知能爲自己說上多少好話。不過片刻,沈瑞已經思維重回清明:“不過一句話而已,你這婢子就敢來攔我的前路?”
銀沙一上來,就看出秦雲昭並沒有在沈瑞的馬車上,又用話試探了兩句,基本能夠確定沈瑞應該是不知道這事的。這時突然被他問起目的,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沈瑞見她口齒踟躕,心裡猛然一沉:“說!是不是阿昭出了什麼事?”
銀沙雙手猛然緊握成拳,嘴脣緊緊抿起。
沈瑞卻冷笑了一聲:“外面那些是沈謙的親衛吧,你說我要是回京向都察院參上一本……”
“姑娘不見了。”銀沙聲音低低地開了口。
“阿昭不見了?”沈瑞一怔,心頭忍不住騰起了怒氣,“你們是怎麼照看主子的,要你們這麼多人何用!”
他說這句話,未免有些越俎代皰了,銀沙卻是垂首聽着,並不出聲。她們這麼多人,卻又讓主子不見了人,等侯爺知道此事,怕是更會暴怒了。
沈謙一拳砸爛了黃花梨木的案几,面色黑得駭人:“把侯威他們的名字全給我記下來!要是找不回阿昭,他們都不用回來了!”
王延屏聲靜氣立在一旁,低了頭應了“是”,聽着上面半晌沒有聲音,纔敢偷偷擡頭覷了一眼。沈謙雖然背對着他,可只一個背影就透出無限蕭索,如立冰雪隆冬;王延忍不住暗暗打了個寒顫。
“王延,你說,阿昭爲什麼要跑?”
落寞至極的聲音幽幽傳出,夾雜着無奈、憤怒、傷心,複雜得讓人辨不清。
王延將頭更深地低了下去:“屬下不知……”停了半刻,又遲疑着補了一句,“或許是因爲秦教頭失憶了,所以…覺得…覺得侯爺是在拘着她?”
那野丫頭的性子……希望真是如此。沈謙長長吐了一口氣:“再加派人手過去,找到了也先不要驚動她。”
那野丫頭存了心要跑,要是一發現有什麼不對,又一頭扎進人海里了可怎麼辦?
秦雲昭,你要是信了沈瑞的話才跑的,等我找到你,看不把你……沈謙心裡正自發着狠,又突然長嘆了一聲,低低嘟噥了一句:“總算還知道拿了銀票跑,馬上就是當孃的人了,還這麼不讓人省心……”
手裡有銀子就是讓人省心啊。秦雲昭悠閒地守着侯威帶了護衛們先攔了沈瑞的車駕,在車隊裡沒找到她人以後,又急急往南下搜尋而去;這才慢慢騰騰地趕着騾車,從一條鄉下小道出來。
掛在騾子脖頸上的鈴鐺輕靈響着,蹄兒聲聲不緊不慢地跑在驛道上,遠遠綴在沈瑞的車隊屁月殳 後宮小說網 後面跑着。一個鄉下老嫗,趕着輛裝了幾筐菜蔬的騾車,這樣跑在路上可能給任一酒樓茶樓送菜的騾車,實在是太普通了。
十多天後,一身普通小媳婦兒裝束的秦雲昭,用禦寒的大頭巾將頭臉包了個嚴密,擡頭看着青縣不新不舊卻修得嚴實高聳的城門,慢慢吆喝着騾車走了進去。
小半天,牙行裡一名個子敦矮、身形微胖的中人一臉笑容地將秦雲昭送了出來:“秦娘子且放心,不出三天,老叔必然給你辦得妥妥兒的。”
“如此,就多謝李叔了。”秦雲昭擡手指了指前面街口的一家小客棧,“這兩天我都會住在福運客棧的,隨時等着李叔的好消息了。”
李中人連連點頭應了,轉身走進了牙行,幾名同行圍了上來,有些好奇地問了起來:“李哥這般紅光滿面的,難不成這鄉下小媳婦還真跟你談了筆大生意?”
李中人笑着搖搖頭:“哪裡,她只是想在附近買處安身的小屋而已,不過蚊子再小也是肉,我比不得你們手面上闊,可不嫌棄這些的。”
幾人這纔打着哈哈又散坐了回去。李中人卻取了自己的背袋往外走了。
那秦娘子託他作中,是想在縣城裡買處宅子安身,不過卻不是什麼小屋,而是要前有門臉兒後有院子的大宅子。
秦娘子是變賣了家產進京投親不遇,怕再盤桓尋人,身上的銀錢不夠,所以想着在青縣先安下身來,做點營生掙銀子,再慢慢往京都去尋人。
畢竟青縣雖隸屬護城,但是跟京都只需一日的車程,物價卻比京都便宜多了,何況京都魚龍混雜,青縣卻剛好來了個清正廉明的縣令,秦娘子一個婦道人家,倒也是挺有眼光,知道選擇這裡住下。
不僅如此,秦娘子還說了,等宅子尋到了,她還有買人添置傢什的事,都會託了他作中,這可真是一樁大買賣啊。
李中人是個老成人,不過十天工夫,縣城第二繁華的主街上就新開業了一家“串串香小食店”。
確實是小食店,不是賣正經吃食,而是賣竹籤子一串串穿好的食物,有涮有烤,本色的籤子一串一文錢,染了綠柄兒的一串兩文,染了紅柄兒的一串四文錢。
僱來的幾個幫工切食材的切食材,穿竹籤的穿竹籤,還有一人專管涮,兩人專管烤,長了一臉麻子、面門上還有一塊青黑胎記的秦老闆只管坐着收銀。
她這裡只是小生意,別看人吃得熱鬧,也就是一文兩文的生意,何況也有人試着自己做了些串串兒吃,總覺得味道不如串串香那店子調得好,橫豎不值幾個錢,小店很快就在縣城裡安穩做了下來。
秦雲昭偷偷溜走時取了一大筆銀票,銀沙說那本就是原身的,她自然是卻之不恭了。她現在沒心思來決定原身這感情上的事,可肚子裡的孩子還是要好好養着的,萬一哪天原身又回來了呢?
依她偶爾想起的一些記憶碎片,以及有時不可控制地閃過的那些複雜心緒,她覺得十有八、九,原主還是有靈魂留在這身體裡的,端看哪一天甦醒了。
她當初被野豬從山崖上拱下來,落進這身體裡,能多活一天就算多賺一天了,照顧好這身體,和原身的孩子,等哪天原主醒了,她也可以坦然離開了。
沈謙沈瑞什麼的,她一個外來的靈魂可不能隨便定下拍,如果原主的靈魂一直醒不過來,她就按着現在自己的方式過日子唄。
正因爲想開了這些,秦雲昭纔不再糾結了,利落地擡腿跑人。那沈謙住在京都,必然會以爲她要跑,也會往遠處跑,不會料到自己居然跑到了他鼻子下,大隱隱於市啊。
秦雲昭微笑着將一千文銅錢穿成一串,打了個活結,嘩地扔到了錢箱裡,再蓋了箱子,一腳將錢箱踢到自己牀底下,揚聲向窗外喚去:“二丫,熱水燒好了嗎?”
“燒好了,娘子。”內院竈房門裡傳來一聲響亮的應答聲,“奴婢馬上就提過來。”
不過半刻,一個十五六歲的粗壯丫頭就一手提着一隻水桶走了過來,將桶裡的水嘩地倒進了耳房的浴桶裡,伸手試了水溫合適,過來回話:“娘子,水都倒好了。”
“嗯,你把竈裡的火頭熄了,先下去洗漱睡了吧。明兒個早上再來收拾這裡。”秦雲昭揮手讓她先下去了,拴了門先舀水洗去臉上的僞裝,才解了衣裳將自己慢慢浸進了浴桶溫熱的水裡。
燭火微閃,耳房裡傳來秦雲昭低低的驚呼聲:“啊,小傢伙,是不是你在踢我?…乖,再踢一下…踢這邊,這邊……”
女子愉悅的笑聲輕輕響起,滿滿都溢着快樂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