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鍾臣南幾乎一夜都沒睡着,天矇矇亮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結果沒過多久突然就在夢中驚醒,伸手一摸額頭,才發現出了一頭的冷汗。
楚靜寧睡得也不踏實,鍾臣南從牀上坐起來的時候,她就醒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手卻已經摸索着環上他的腰,含糊不清的問道:“醒了?幾點了?”
她的聲音還帶着沒睡醒的慵懶,低低的,聽不真切。
不過也好猜,鍾臣南轉過身子,把她抱進懷裡,下巴磕着她的肩頭,聲音低沉的問道:“吵醒你了?”
“沒有。”她的意識還沒完全清醒,一切舉動全憑心意,身體扭了扭,整個人就像一隻蠶寶寶一樣完完全全的縮進了他懷裡。
病房裡打着空調,並不覺得悶熱,她的身體就像是他遺失的那一部分,完美的填補了他內心的空缺。
只是想起夢裡的場景,他的眼神又黯淡下來,“阿寧,我想過去看看外婆。”
“嗯?”楚靜寧愣了一下,隨即明白的點點頭,準備起來,“我和你一起過去看看。”
“不用。”鍾臣南按下她的身體,眼明手快的扯過被子往她身上一抱,“還早,你再睡一會兒。我過去看一眼就回來。”
夢裡的場景太過哀傷,他的內心始終無法平靜,恐怕只有真的確認外婆還平安無事的睡在那兒,這種感覺纔會散去。
楚靜寧整個身體都縮在被子裡,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感覺到鍾臣南的不安,她緩緩鬆開了自己的手,從手掌到手指然後是指尖,直到手裡徹底空下來,她才定定的看向他,臉上的表情很認真:“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那種帶着朝聖者的虔誠的語氣,令鍾臣南有些心悸,他緩緩俯下身體,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好。”
他沒有開燈,在黑暗中輕手輕腳的離開,楚靜寧努力的看着他的身影,直到耳旁響起一聲輕響,她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想起他說現在還早,但是也不清楚到底是多早,摸索到牀頭的手機一看,她才發現將將五點。然而睡意卻已經一去不復返,她裹着被子坐起來,倚在牀頭,就這麼在黑暗中聽着自己的呼吸聲,視線落在窗戶上時,才發現窗簾的邊緣隱隱有些發亮。
她心裡一動,扯開身上的被子,下牀的時候差點忘了穿鞋,心裡涌動着一種莫名的情緒,她腳步急促的走過去,扯住窗簾的一角用力一拉,微暖的光剎那間躍入眼簾。
她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微微眯起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睜大眼,視線所及,是寬敞的馬路,三三兩兩的車輛穿街而過,三三兩兩的行人步履從容,路旁的小販已經擺好的攤位,隔着這麼遠,她卻彷彿聞到了食物的氣息,這是全新的一天開始的姿態。
她的心裡驀然鬆了一口氣,就好像一直繃緊的那根弦終於迴歸常態,她緩緩轉過身,而這一刻,門也正好被推開,鍾臣南從門外走進來,看見她站在牀邊,表情有一瞬間的怔楞,然後他的視線下意識的往她的腳上看了一眼,才擡起腳步走到她身邊,伸手一拉就把
人抱在了懷裡,“睡不着,嗯?”
“你不在,睡不着。”楚靜寧的手微動了下,緩緩擡起撫上了他的臉龐,低聲問道:“外婆睡得還好嗎?”
鍾臣南沉默片刻,輕輕的搖了搖頭,眼裡的苦澀隱藏不住,“我過去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說是人老了覺少睡不着。我想陪她說會兒話,她卻把我趕回來睡覺了。”
楚靜寧聽着他略帶委屈的話語,沉默了一秒,然後拉着他往牀邊走去,“既然如此,那就再睡一會兒吧。你昨晚幾乎都沒怎麼睡。”
儘管他掩飾得很好,並沒有翻來覆去睡不着的表現,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根本就沒有睡着,何況早上醒來的時候動靜不小,大概是做了噩夢。
“其實我現在很精神,並不需要補覺。”夢裡那種心有餘悸的感覺還揮之不去,他現在的精神十分緊繃,根本就沒有睡意。
可是楚靜寧並不這樣認爲,看着眼前人青黑的眼圈和憔悴的臉色,她不容拒絕的把他往牀上一推,自己也爬上牀,拉過杯子就把兩個人一起蓋住,然後吩咐道:“睡覺,睡不着就閉着眼睛躺一會兒。”
她的表情很認真,語氣也很認真,總之就是一句話,他必須好好休息一會兒。
他靜靜的看着她,突然從被窩裡伸出手按着她的後腦勺將人往自己話裡一拉,緊緊的抱着,“好,再睡一會兒。”
她在擔心他的身體,他又怎麼忍心讓她擔憂。
在愛情裡,他們都是初學者,他們還太年輕,可是他知道擁有她對他而言是天大的幸運,換位思考對別人而言或許有些難度,可是他時刻把她放在心思,卻是捨不得她有一絲不快樂。
這一覺,真的短暫到不能再短。
儘管何青的病情已經被判了最後通知書,但是早上的例行查房卻是必不可免,這也是何青不想待在醫院的原因,不過昨天見幾個孩子擔心成那樣她就沒開口,今天醫生一早,她就對鍾臣南說了自己的想法,“臣南啊,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待在醫院裡其實還不如我在家裡舒坦,而且又佔用了醫院的資源。”見鍾臣南似乎想說點什麼,她揮了揮手,示意他聽自己說完,“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可是真的到了我這個時候,如果要走了,在家裡在醫院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只不過在醫院要多遭一回罪罷了。聽外婆的,出院回家吧,啊?”
鍾臣南低下頭,久久的,久到楚靜寧擔憂的捏了捏他的手,他才擡起頭,臉上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平靜,“好,都聽您的。我這就去給您辦出院手續。”
說完這話,他放開楚靜寧的手,腳步急促的往門外走去,那身影看上去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何青看着他這樣,心裡也不好受,收回視線的時候眼睛裡已然泛起了水光,然而卻還是對着楚靜寧露出了一個笑容,“靜寧,來陪外婆說說話。”
楚靜寧聽話的坐過去,伸手握住何青乾瘦的手,忍不住說道:“外婆,我們去國外看看好不好?”
她的聲音都帶了幾分哭腔,何青摸了摸她的腦袋,“傻孩子,人老了都會
有這一天的。要是有醫治的機會,外婆肯定不會不同意的。可是現在,真的沒必要這樣折騰了。”
她又何嘗不想多活幾年,看着臣南結婚生子,只是人這一生能活多久其實是註定的,她也只能希望自己走的時候孩子們不要太過悲傷傷了身體。
可是現在看來,幾個孩子……心裡的滋味真的是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看着楚靜寧眼睛紅紅的樣子,她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只能拿話哄道:“這麼大的人了,別哭鼻子了,你看你昨天哭得現在眼睛都還腫着呢,也不怕楚昭他們笑話。”
楚靜寧擡起手胡亂抹了一下臉,勉強露出一個淡笑,“楚昭自己比我哭得還兇呢,要笑話也是我笑話他。”
“你呀你,楚昭這孩子面皮薄呢,你當姐姐的別捉弄他。”
楚靜寧皺了皺鼻子,一點也不客氣的抹黑楚昭,“他哪裡面皮薄了,您是沒見到他耍無賴的樣子,改明兒一定要讓您見識一下他是怎麼欺負路銘的。”
何青這下真的是笑了,“原來楚昭還會欺負人啊,我可是真的沒看出來。”
靠在門板的牆上,鍾臣南聽着病房裡的聲響,憔悴的臉上有哀傷一閃而過。顧恆人都走過來了,見此又轉身回辦公室倒了一杯茶過來,一路上接受同事們疑惑的眼神洗禮端了過來。
鍾臣南接過茶,也不喝只是捧在手裡,“我剛剛去給外婆辦了出院手續。”
顧恆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這樣也好,在家裡面環境好一些,也自在一些。好好養着,情況或許沒有我們想得這麼糟糕。”
鍾臣南露出一個苦笑,心知好友是在安慰自己,要是情況真的沒有糟糕到這個地步,他是說不出回家也好的話的,畢竟家裡面可是沒有醫生的。
顧恆到底還在上班期間,也不能老是待在這兒,沒過多久就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
鍾臣南也沒有閒着,出去打包了三個人分量的粥回來,又給宋祁打電話說明了一下出院的事情,然後吃過早飯後才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開車回到了老城區。
也不知道宋祁是不是接到電話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出發了,纔回到老城區沒多久,鍾臣南就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們已經到了,他和楚靜寧說了一聲,剛走出院子,門就從外面被推開了。
宋祁,葉雲飛,越霖和曉晨君,四個人站成一排,表情是如出一撤的嚴肅沉重,映襯着身後硃紅色的大門,無端生出一股悲涼。
鍾臣南不知不覺地停下了腳步,手撫着額頭,最後一言未發轉身就走在了前頭。
他這樣的表現似乎是不悅,可是四個人卻沒錯過他轉身的那一瞬間露出的微紅的眼睛,一時間大家心裡都是悶悶的,好似大雨欲來的前夕,說不出來的壓抑難受。
見到何青之前,想見到了出來的楚靜寧,微腫的眼睛和憔悴的神色無一不說明她的難過。
身爲唯一的女性來者,曉晨君上前安慰的抱了抱楚靜寧,然而她能給的也僅僅是這麼一個擁抱,此時此刻,再多安慰的話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