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安從小到大還沒哭得這麼傷心過,一隻手捂着被顧開禮戳過的額頭,另一隻手還緊緊拽着他的衣角,彷彿是怕被人丟棄一般,苦苦哀求着父親回心轉意。
聽到他說知道錯了,顧開禮的氣終於消了半分,沉着聲音問:“那你自己說說,錯在哪了?”
顧明安抽抽噎噎,不停地抹着眼淚:“……錯、錯在,不該偷拿大哥的如意出去炫耀,不該……栽贓陷害程炎,險些損害顧家顏面……”
顧開禮語氣冷厲:“還有呢?”
“還有,還有……”顧明安吸了吸鼻子,只能把想到的都說出來,“不該把事情鬧大,讓場面不好收拾;不該質疑祖父的決定,埋怨他賞罰不公;不該隱瞞撒謊,惹您還有四叔他們生氣……”
聽着顧明安一條條羅列自己的罪狀,卻總也說不到點子上,顧開禮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從地上撿起家法杖照着他脊背就是一下,打得顧明安又是一聲慘嚎。
“你最大的錯——就是你一天到晚不務正業,心思從來沒放在讀書上,淨想着怎麼算計人家了!”
顧開禮咬牙切齒,氣得嘴脣發抖:“陳先生跟我說,你這些天整日恍恍惚惚,功課做得鬼畫符一般,學業方面不僅沒長進,反而還退步了!就你這樣還想考科舉?考個屁的科舉!”
“你現已二十三了,身上還只有個秀才功名,這眼看就是鄉試,我看你卻彷彿一點都不着急似的,居然還有閒心惦記你大哥的御賜如意!想我顧家書香門第、江南望族,家中嫡系子弟年過弱冠卻連舉人都考不中,這事說出去你自己好意思嗎?我都替你臉紅!”
顧開禮的叱罵雷霆雨點一般打下來,顧明安哭得顫了聲,卻也不敢出言頂嘴,只低頭默默承受着。
“我真是不明白了,同樣是我的兒子,你大哥十七歲中舉二十歲中進士,是我整個顧家的驕傲。作爲他的同胞母弟,你卻一事無成,都是一個娘生一個爹養,差距怎麼這麼大?”
顧開禮眸中疑惑深深,一臉的費解:“世人皆說龍生龍鳳生鳳,我顧開禮雖算不得人中龍鳳,但好歹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官至一府同知,我不要求你有多大的出息,哪怕是考個舉人出來,讓我有機會花錢給你補個知縣做做,也不行嗎?”
次子愚鈍,不如長子天資出衆,這事顧開禮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了。所以他對顧明安沒有太高的要求,只要能夠順利考中舉人,他就可以花錢託關係給他補個小官的缺,從此安然度日,順遂一生。
可惜顧明安考了兩次鄉試,都沒有考中舉人,讓顧開禮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其實這也沒什麼,一次不中就兩次,兩次不中就三次,以顧家這樣的教育和背景,只要肯努力,早晚會考中的。
但偏偏顧明安不肯努力,一天天好高騖遠吊兒郎當,總是需要長輩催着促着,他纔會稍稍端正了讀書的態度,囫圇學個幾天。作爲本家嫡系出身,顧明安有着得天獨厚的資源,卻只會躲在父兄的廕庇下坐享其成,一點都不知道尋求上進。
反觀人家顧開禎一支,雖是被早早分到華亭縣的庶出,但大兒子顧雲霄努力爭氣,一次便考中了舉人;小兒子顧雲霽更是不得了,小小年紀便展現出過人天賦,連顧正德都說他此次鄉試很有可能考中。
相比之下,若非顧明宣還算有出息,顧開禮所在的長房嫡系怕是就要沒落了。
想到這裡,顧開禮胸中的怒火越燒越旺,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從前你讀書雖不上心,但好歹還知道用點功。自從顧雲霽來了學塾,你便愈發心不在焉,整天盤算着怎麼讓人家難堪出醜。”
“人家顧雲霽,頭一回考縣試就中了案首,後面在鹿溪書院的幾年一直名列前茅,連陛下都對他讚不絕口。你再看看你自己!考了兩次都沒考中舉人,這馬上又要到鄉試,你不專心備考也就罷了,居然還在暗地裡搞什麼栽贓陷害,簡直上不得檯面!”
聽父親這樣捧高顧雲霽貶損自己,顧明安心裡泛起陣陣委屈,不服氣地辯解道:“我也沒有故意爲難顧雲霽,是他先來我面前耀武揚威的,我就是看不慣。世間嫡庶分明,貴賤有序,他一個庶子,本來就低我一等……”
“我呸!”顧開禮心底火氣噌地一下竄起來,一口唾沫噴在他臉上,氣得渾身發抖,“你若真那麼想維護你長房嫡系的派頭,就該在學業上做出成績來,別讓那些所謂的庶子把你給比下去啊!有本事你就學學人家,也讓陛下誇你兩句,好讓我跟着沾沾你的光!”
“只怕你不僅沒讓我沾到光,反而還把我臉給丟盡了!”顧開禮臉色鐵青,一想到顧正德訓斥他的那些話,他就恨不得抽顧明安兩個大巴掌。
“就是因爲你,害得我今日一回來就捱了你祖父的一頓罵,你知道他是怎麼說的嗎?”
顧開禮眸中盛滿怒氣,伸出手蠻橫地掰起顧明安的頭,面目猙獰得怕人:“他說我教子無方,平日裡對你缺乏管束,縱得你無法無天。還讓我如果不知道怎麼教養兒子,就連夜快馬趕往華亭縣,去請教請教你二叔顧開禎,學學他是怎麼當老子的!”
自成年以來,顧開禮還從沒被顧正德那般責罵,想他堂堂松江府同知,四十多歲的人了,居然還被父親關在屋裡罰跪。一回憶起這些,顧開禮就又是羞愧又是惱怒,一腔怒火都倒在了顧明安身上,心腸硬得跟石頭一般,對他哭得楚楚可憐的樣子沒有半分動容。
“從明天起,你不用再去學塾唸書了,你給我好好待在房裡閉門思過,鄉試之前都別想出去。”顧開禮鬆開捏着顧明安下巴的手,理着衣裳站起身來,“我不求你出人頭地,只希望你安安分分的,別給我和你大哥拖後腿就行了!”
“今天晚上你就在這跪着,明天早上再回房自省!”顧開禮聲音寒冷如冰,丟下這一句後,便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嘭”地一聲,祠堂大門被重重地關上,顧明安再也壓抑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