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顧雲霽的話,徐自齊臉色微變,很快又恢復正常,笑着道:“侄女婿放心,我一定好好約束族中子弟,定然讓他們不敢再犯。”
顧雲霽點點頭,微笑頷首:“有堂叔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晚輩還有公務在身,先行告辭,改日再來拜訪。”
看着顧雲霽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門外,徐自齊嘴角笑得僵硬,總感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便問侍候在一旁的小廝:“……顧雲霽剛進門的時候,說他今日是來幹什麼來着?”
小廝旁觀全程,看得相當分明,他生怕徐自齊發火似的,低下頭小心翼翼道:“顧姑爺剛進門就說……讓老爺您愛惜羽毛,約束族中子弟,莫要行通倭違法之事……還有,督促徐家儘快足額繳納罰款。”
徐自齊愣了愣,總算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顧雲霽繞進去了,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好個顧雲霽!在我面前又是裝哭又是裝爲難,演了好大一場戲,竟是把我給繞糊塗了!”
“他今日本就是讓我們交罰款,偏偏還演得聲淚俱下,彷彿他做出了多麼不得了的大讓步一樣,搞得我心裡還有點過意不去。結果呢,什麼通倭不通倭,根本沒有他說得那麼嚴重,他就是怕我們不交罰款,纔給我演了這麼一出!”
徐自齊氣得呼哧呼哧,在屋子裡罵罵咧咧道:“想我徐自齊一把年紀的人了,今天居然着了顧雲霽的道,在他身上栽了這麼大個跟頭!徐承裕到底怎麼教徒弟的?這就是他選的好女婿,滿腦子算計全用在自家人身上了!”
就因爲兩家是姻親關係,所以徐家纔對這次清查通倭商人這麼有恃無恐,覺得官府不敢拿他們怎麼樣。顧雲霽要是不演這麼一出,徐自齊能心甘情願地繳納罰款纔怪。
小廝內心默默腹誹一通,卻是不敢把真心話說出來,見徐自齊是氣得狠了,只得硬着頭皮問道:“老爺,那咱們現在怎麼辦?罰款……還交不交?”
“還能怎麼辦!話都說出去了,還能反悔不成?”徐自齊沒好氣道,“當然是按照顧雲霽的要求,今日中午之前把罰款一分不差地交到府衙去!”
想到幾千兩的罰款,小廝不禁有些肉疼:“老爺,那可是好幾千兩的銀子,咱們徐家就算有錢,也禁不起這麼耗啊……顧大人畢竟是徐家的姑爺,能不能跟他說說軟話,酌情減少一點?”
徐自齊的火氣瞬間又竄起來:“你看顧雲霽那樣子,是聽軟話的人嗎!乾脆他要多少就交多少,一次性交齊就當買個清淨,省得他以後拿這事說嘴。還有這事咱家本來就不佔理,要是一直拖着不交,顧雲霽轉頭把狀告到徐承裕那裡,他還指不定會站在哪頭。”
嫡長繼承深入人心,就算徐承裕如今沒有長住紹興府,可他畢竟是大房的嫡長子,又是從內閣首輔的位置上退下來的,威望很高。別看徐自齊佔着個族長的位置,但只要徐承裕一回來,他也得靠邊站。
想到徐承裕,小廝縮了縮腦袋,沒敢再說話。
徐自齊深吸一口氣:“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把賬房給我叫來,我得看看家裡的現銀夠不夠交罰款。”
“還有——”
小廝剛要轉身出去,徐自齊又把他叫住,將那份通倭名單嘩啦一下扔他懷裡,壓着怒氣道:“把這單子上的人立刻全部給我叫回來!外頭高世殊都已經和朝廷勢同水火了,他們還敢跟他做生意,是不想要腦袋了嗎!”
“這次是害得我徐家大出血,交這麼大一筆銀子的罰款,下一次是不是要連累得整個徐家被抄家流放?讓他們回來先在祠堂跪上兩個時辰,好好想想自己錯在何處,再來找我聽訓!”
“是!”小廝手忙腳亂接住徐自齊扔來的名單,重重應了一聲,隨後忙不迭跑出門去。
他惦記着徐自齊的命令,生怕事情辦得不妥惹了他生氣,心裡着急,便沒怎麼注意眼前的路,一沒注意迎面撞上了一人。
“走路沒長眼睛嗎!”小廝一擡頭,發現是徐書常,於是連連拱手告罪。
徐書常理了理被撞皺的衣裳,打量了小廝兩眼,面有不耐:“你是堂叔身邊的人吧?在族長跟前做事,怎麼毛毛躁躁的,走路都能撞着人”
小廝聞言又是好一通賠罪,道:“書常少爺恕罪,小的實在是着急辦事,拖久了老爺要生氣的,這才一個沒注意撞到了您。”
徐書常眉毛一挑:“怎麼,堂叔心情不好?誰惹他生氣了?”
小廝把事情經過大概說了一遍,苦着臉道:“顧姑爺一番話又是硬刀子又是軟刀子,唬得老爺不得不把罰款交上去,這會兒老爺心裡頭有氣撒不出,正缺個發火的由頭,小的可不想做這個出氣筒。”
小廝看徐書常這架勢,似乎正要去找徐自齊,便好心提醒道:“書常少爺要是沒什麼要緊事的,還是別去觸老爺的黴頭,老爺發起火來可是不認人的。”
徐書常確實是打算去找徐自齊。去年徐承裕知道他沾上賭博後,就鎖了他爹孃的遺產,免得他胡亂揮霍,還跟城裡的賭坊打了招呼,不准他們帶着徐書常賭博,更不準給徐書常賒賬。
但賭癮哪是那麼好戒的,徐書常在府城內找不到收留他的賭坊,就去縣城找,或者直接叫上三五個狐朋狗友,私下裡玩幾回。
然而他的月例銀子就那麼些,可支撐不起他這種賭法,徐書常的錢袋子都空了好久了,徐家雖然不缺他吃喝,但也不會專門拿錢供他出門玩樂。他便想着來跟徐自齊軟磨硬泡,看看能不能給他漲點月例。
不過小廝說的不錯,徐自齊這會兒心情不佳,他過去怕是隻會火上澆油。
這樣想着,徐書常打消了去找徐自齊的想法,隨手把小廝的名單拿過來看了一眼,看見上面寫明的罰款銀子時,他眼睛瞬間瞪大:“三千兩?怎麼這麼多?官府簡直是獅子大開口,顧雲霽莫不是想要趁機敲我們一筆?”
小廝道:“三千兩看着是多,但也是有名目的,照官府那邊的說法,是按照三倍的罰款來算。也就是說,賣東西給倭寇得了多少貨款,罰款就在這基礎上翻三倍,賣得多交得多,賣得少交得少,咱們也不好說什麼。”
徐書常心頭一動:“照這樣說,咱家光是賣,就賣了一千兩銀子?清查通倭商人的事我也有所耳聞,被列入清查範圍的都是些普通貨物,什麼布匹、糧油,這些貨物利潤都不高,一個鋪子一年的純收益不過就是幾十兩銀子。”
“我看這單子上寫的基本上都是發生在今年的交易,這麼短的時間內,居然就能賺到一千兩銀子?”
小廝道:“高世殊這大半年來被抗倭特軍打得跟耗子似的到處躲竄,目前已經徹底退回了海上,幾乎被逼得無路可走了,物資相當稀缺,爲了買糧食,有時候十倍的價他們都肯出,不然就這些貨物,哪能賣到一千兩銀子。”
“十倍的價?!”
徐書常吃了一驚,忽然想到了什麼,眼中閃過不明情緒。
小廝沒注意他的變化,很快便離開了,留下徐書常在原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