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炎被找到的時候,手腳被繩索捆着,嘴裡也塞了帕子,卻沒有掙扎也沒有喊叫,而是安安靜靜地待在原地,像是知道有人要來找他。
接下來的過程就很順利了,程炎的講述詳實且完整,不知道比吳王破綻百出的謊話強了多少。其實不用程炎說,光是看寢宮內的一地狼藉——沾滿鮮血的矯詔、勒死景豐帝的汗巾帕子……趙王猜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一想到殺死皇兄的真正凶手片刻前還在往別人身上潑髒水,大言不慚地要“剿賊”,李銳就恨不得將他撕成碎片。
悲憤之下,他猛地抽出身側長劍,直逼李晉澈面門:“你這個意圖篡位的弒君逆賊,還有何話說!”
李晉澈臉白得跟紙一樣,卻還是忍不住爲自己辯駁:“這都是污衊,程炎他口說無憑……他和蘇旗還有顧雲霽交好,擺明了是三個人合謀起來陷害我……”
“李晉澤是在獵場謀害父皇的逆賊,他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說的話不可信,皇叔莫要被他矇蔽了……”
“看來吳王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程炎冷笑一聲,隨即面向衆人正色道:“早在半月前,陛下預料自己的病情將要不好,便暗中寫下遺詔,令太子李晉澤在其百年之後登基繼位,並秘密交由我保管,此事除我和陛下以外,無第三人知曉。”
李銳神情一凜:“當真?”
程炎道:“千真萬確。遺詔就藏在華蓋殿龍椅座下暗格中,趙王殿下若不信,可親自前往查驗。”
李銳立刻回身往外走:“去華蓋殿!”
——
華蓋殿裡,被關押了數個時辰的百官精神頹靡,氣氛相當壓抑。
母親的命被人捏在手裡,錢遜不敢輕舉妄動,卻又忍不住胡思亂想:方子歸讓他們在這裡待到明日清晨,那麼明天等待他們的到底是什麼?是真的會放了他們,還是隻是個拖延時間的藉口,等時機一到就將他們全部殺光?
他仰頭看了看緊閉的殿門,心頭涌上一股悲哀——等大殿門再次打開,皇宮裡應該已經換了主人了吧……
吱呀——
突然,沉重的殿門被人緩緩推開,明亮的天光頓時晃得衆官員眯了眯眼睛。錢遜心頭一跳,條件反射地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卻在看清來人時變得愕然:“……趙王殿下?太子殿下?還有顧大人、程大人……怎麼是你們?”
見到被關了滿滿一個大殿的官員,李銳等人也是一愣,不過他現在顧不上說話,徑直穿過百官來到龍椅處,按照程炎的講述順利地找到了藏在暗格裡的遺詔。
景豐帝在遺詔裡寫得清清楚楚,太子李晉澤於獵場老虎傷人一事無關,同時免除東宮衆屬官的罪責,全部官復原職。等他百年之後,由李晉澤主持喪儀並繼承大位。
不過景豐帝大概沒有料到吳王會造反,因爲他還給這個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做了最好的安排,又是給封地又是給俸祿,待遇之豐厚,放在大夏朝歷史上所有親王中都屬少見——只可惜,李晉澈不值得他這樣疼愛。
李銳眼含熱淚,將遺詔看了一遍又一遍,手指都微微顫抖:“確實是皇兄的親筆無疑……”
半晌,他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而後眼神瞬間冷下來:“來人,將反賊李晉澈和秦荃拿下!”
在想起忘記處理掉程炎之時,李晉澈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只是他沒料到景豐帝居然早早地留下了遺詔,這讓他拼盡全力所做的最後一搏看起來像個笑話。
他面如死灰,對一擁而上的禁軍沒有任何反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謀反的賊首已被抓獲,只是聽命行事的普通飛魚衛當然不會頑固抵抗,順從地投降被擒,禁軍和京營衛兵迅速地開始打掃戰場,接管整個皇宮。不過半個時辰,局面的控制權便回到了顧雲霽等人的手中。
“終於結束了……”這半日實在太驚心動魄,如今總算塵埃落定,李晉澤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而顧雲霽卻仍未放鬆,將抓獲的逆黨挨個挨個認了臉,他眉頭皺起:“方子歸呢?”
此刻,方子歸換上一身太監製服,正穿梭在皇宮偏僻小道上,一邊躲避巡邏的士兵忙於逃命,一邊嘴裡罵個不停:“李晉澈當真是個蠢材,早知道就不該讓他去逼皇帝籤聖旨,明明有利於我方的局面,硬是被他搞砸了……”
“枉我費心費力輔佐他,如今卻功虧一簣,真是可惡!”方子歸面目猙獰,實在有些咽不下這口氣,“還好我預先給自己留有退路,只要順利出了宮,我就能改頭換面,朝廷休想找到我。”看到盡在咫尺的出口,方子歸心情急切,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出現一個鬼魅般的人影,舉起一塊石頭就朝他的後腦勺狠狠砸了下去:“想跑?做夢!”
“啊——”
方子歸慘叫一聲,後腦勺傳來劇痛,身子頓時癱軟下去,暗紅的血液汩汩從腦後淌出,生機迅速開始流失。
他躺在地上,看着這個面容陌生的青年,吐字艱難:“你,你……是誰……”
“不認得我?”青年諷刺一笑,眸中滿是復仇的快意,“是,那麼多年過去了,對我而言天塌一般的大事,在你那裡卻不足掛齒,你方子歸要是認得我纔怪了。”
“好心提醒你一下——景豐八年的科舉會試,你爲了陷害時任翰林院編修的顧雲霽,聲稱他與同鄉勾結舞弊,助其在會試中被錄取,最後害得他們被雙雙下了詔獄,在裡面吃盡苦頭,還記得那個被你無辜牽連的士子叫什麼名字嗎?”
方子歸鼓着雙眼死死盯着他,鮮血從喉嚨裡涌出:“白……白……興……”
“不錯,白興嘉,我就是白興嘉。”
白興嘉笑了,語氣卻有幾分悲涼,眼中帶淚:“我寒窗苦讀十數年,好不容易一朝得中杏榜,還考中了會元,卻被你污衊成科舉舞弊,不僅功名被褫奪,還在詔獄裡被打得腳上落了殘疾,這輩子科舉無望。”
“從那之後,我猶如喪家之犬一般,不敢回鄉見父母,也無生計來源,流離失所,若不是程大人關鍵時候幫了我一把,將我收爲幕僚,只怕我現在已經餓死了。”
“方子歸,這些年來,每一天我都想要報仇,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白興嘉說着,眸中的悲涼化爲滔天的恨意,咬牙切齒道,“你這個極度自私自利的人,你壞事做盡,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前途和性命。”
“可嘆老天有眼,給了我機會讓我親自報仇,今日這一遭是你欠我的,就當是爲了我自己、還有其餘被你殘害的無辜之人報仇了。”
說罷,白興嘉面上閃過狠厲,高舉起石頭,朝方子歸的頭狠狠砸了下去。
——
從景豐帝病重垂危到方子歸身死,這場持續了大半日的宮廷驚變很快就結束了。
逆王李晉澈當晚便在獄中自盡,秦荃身爲飛魚衛指揮使,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鮮血,沒等他畏罪自殺,就已經先被昔日的仇家虐待致死,等旁人發現他的屍體時,他遍體鱗傷,死狀慘不忍睹。
李晉澤毫無疑問成爲下一任皇位繼承人,主持完景豐帝的葬禮後,在國喪期間暫行監國之權,對朝中的逆黨來了個大清洗,京城一時血流成河。
惟有原內閣首輔方述,李晉澤念在其年邁功高,奉獻了大半輩子給朝廷,又未曾參與謀逆,故不予追究連坐,僅是遣返回鄉,給他留了一個體面的晚年。
清除逆黨的同時,李晉澤當然也沒有忘記那些全力保自己的功臣。
東宮衆屬官之中,顧雲霽幾次救他於危難之中,功勞最著,政績最顯。李晉澤下令在原戶部尚書的基礎上封他爲華蓋殿大學士,領內閣首輔之職,晉爵二等忠勤候,可傳之子弟,世享俸祿。
程炎、蘇旗等人功勞亦不可忽略,此時京中局面尚算不得穩定,李晉澤不敢讓蘇旗回邊疆,便將二人分別調任爲吏部尚書和兵部尚書,先後進入內閣爲次輔,同時令錢遜等人任閣臣,以顧雲霽爲首組成了新的內閣班子。
自此,朝中勢力大洗牌,大夏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屆內閣誕生了,朝廷上下充滿了蓬勃的朝氣,一派欣欣向榮。
爆竹聲裡,臘月過去,新年轉瞬而至。正月初一這一日,李晉澤正式登基即位,改年號爲永盛,新的時代到來了。
而對年富力強,僅二十九歲就當上內閣首輔的顧雲霽來說,他個人的時代纔剛剛開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