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孃不承認自己做過什麼,倒不是想瞞着柳葉兒,而是怕隔牆有耳泄漏風聲。她好不容易抓住苗氏的把柄,哪能輕易攤牌啊!再說,翠菊這個丫鬟是玉順的人,也不曉得可不可靠,光看那雙精明的眸子,就知道十個柳葉兒也比不上她!
柳老孃並不是看輕柳葉兒,她不瞭解翠菊是個怎樣的人,防備也是人之常情!在她眼裡柳葉兒確實很沒用,每天只會磨豆腐熬豆汁爲了幾個銅板忙活,人是很善良卻沒法適應這種勾心鬥角的生活。柳老孃不能眼睜睜看女兒受委屈,柳葉兒想不到辦不了的事就由她這個當孃的來解決。
今時不同往日,柳家那個傻女婿許家恆不僅病全好了,還是最有希望繼承家業的接班人,許家未來的大當家。柳葉兒既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過人的聰明才智,沒人幫她哪能坐穩正室夫人的位置。
以許家恆的條件,他的女人不是名門千金也是大家閨秀,當初若不是他生病變傻,賣豆腐維生的柳家怎麼可能攀上這門親事!這就是好心有好報吧,柳葉兒不嫌許家恆傻,全心全意待他,現在許家恆風光了,也不嫌柳葉兒出身卑微。
話雖如此,柳老孃仍是不敢鬆懈,柳家撿了這麼大個便宜,花點心思動點腦筋也是值得的。柳葉兒爲人單純,被人賣了說不定還得幫着數錢,她和許家恆感情是很好,但不代表許家人都把她當成自己人。
“葉兒,不該你操心的你就不要問了,娘心裡有數,總之不會害了你的!”柳老孃給二舅爺倒杯茶,好笑地看着柳葉兒,“難不成你連娘說的話都不信了,安啦,娘有分寸的!”
柳葉兒知道自己沒本事撬開她孃的嘴,轉而討好滿臉糕點渣子的二舅爺,甜甜地喚了聲:“二舅爺,糕點合您的口味嗎,回去的時候,幫您打包帶走好麼?”
“好啊,好啊……”二舅爺點頭點得歡,留意到柳老孃警告的眼神,縮回腦袋立馬不出聲了。
柳葉兒不以爲然地坐在二舅爺身邊,繼續巴結討好:“二舅爺真不愧是神醫啊,大娘那麼驕傲的人,都對您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二舅爺漸漸挺直了腰板,揉着撐得鼓鼓的肚皮,自豪地笑道:“哎呀,什麼神不神的,那些都是外人說的客套話,你大娘剛開始也是不服氣啊,哈哈……算她識相,知道俺有真本事,要不然我纔不讓她好看……”
“您那招懸絲診脈真是神乎其神,大娘她們徹底服了,連我都被唬住了,我還以爲世上真有這麼玄乎的事呢!”
二舅爺聽出來柳葉兒話中有話,好像說他剛纔在廳堂裡只不過是演了齣戲,二舅爺瞪着眼挑起眉:“嗯?你以爲俺是糊弄人玩的?你不信俺能用紅線搭脈?”
柳葉兒揮揮手,裝作心知肚明的樣子:“二舅爺別擔心,這裡沒有外人,您就不用再瞞我了,懸絲診脈我還是小時候聽說書先生講過,長這麼大也沒見過真有人拿根紅線就能把脈。管它真的假的,反正您的神醫之名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葉兒,別胡說……”柳老孃輕斥了聲,惟恐二舅爺的倔脾氣一上來就管不住。
二舅爺一向重視名聲,捱苦受窮他不怕,就怕人家瞧不起,尤其是自家晚輩。他要是在柳葉兒面前丟了臉,還不如直接跳井省心利落。
“你、你、你……”二舅爺的舌頭開始打結,不顧柳老孃的勸阻,鏗鏘有力地說,“誰說俺造假了,你、你沒見過,有、有啥出奇,俺行醫多年,那個絲那個脈只是小菜一碟,還有更厲害的招數……”
“懸絲診脈!”柳葉兒好心補充道,滿眼崇拜地注視他,“這麼說,您真有這本事?”
二舅爺的自尊心得到滿足,驕傲地點點頭:“那是,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這有什麼好裝的!”
“那您給我大嫂瞧出什麼了?”柳葉兒趁機發問,不給他留一丁點兒考慮的時間。
“瞧出什麼?你那個大嫂肚子裡除了一堆屎啥也沒有……”話說到這兒,二舅爺匆忙捂住嘴巴,懊悔地瞅瞅柳老孃向她求救。
柳葉兒心頭一顫,震驚地瞪圓了眼睛,翠菊也沒料到竟是這麼回事,訝異的程度不亞於柳葉兒。可是,這分明是許家的事,柳老孃爲什麼要刻意隱瞞呢?
三雙眼睛牢牢鎖定柳老孃,她張張嘴想圓謊,可是,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她還怎麼圓哪!柳葉兒人不聰明卻很固執,她認準的理兒別人怎麼說都沒用,這二舅爺又藏不住話,被她一激就全招了!
“這個……那個……”柳老孃猶豫着怎麼開口,眼神時不時地瞟向翠菊,很明顯的,她就是不信任這個丫鬟。
翠菊淡淡一笑,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就要退下。柳葉兒拉住她不讓她走,忍無可忍地衝她娘叫道:“你到底想做什麼?許家的家事你爲啥要摻和進來?大嫂有沒有懷孕跟你有關係嗎?”
柳葉兒當着翠菊的面吼她,柳老孃覺得面子上很掛不住,臉色紅中泛白,額頭隱約冒起青筋。
“好,好,我多管閒事,我居心不良,我小肚雞腸……”柳老孃使勁兒拍着桌子,聲音越來越響,喉頭一酸,心裡很不是滋味,轉而拍打自己的胸口,斷斷續續地哽咽道,“我這不是犯賤嗎,一門心思爲孩子着想,她還反過來埋怨我……當孃的都該死啊,活該爲孩子操一輩子心……不領情就算了,還要怪我,在她眼裡,我還不如一個外人……老天爺啊,有沒有天理呀,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柳老孃這麼一鬧,二舅爺呆坐着不敢動彈,柳葉兒也氣不起來了,心裡那股埋怨迅速被愧疚取代。她娘是很市儈,但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原因。阮氏不停催促二舅爺給苗氏把脈,可見她是有準備的。如果二舅爺稱了阮氏的心,替她說出想說的話,那麼,二房那邊恨的人就不是她,而是柳家。
柳葉兒越想越後怕,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不知不覺就被阮氏算計了。要不是她娘反應快點子多,這事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碧珠心高氣傲,誰跟她作對就是自尋死路,阮氏這麼精明拿她也沒轍,要不是許家彥幫三房說了不少好話,估計她還在記恨許家美被趕出去這筆賬。苗氏的心眼比針眼還小,她這次要是栽了,準會跟柳家勢不兩立,從此再也沒有好日子過。
“娘,葉兒知錯了……”柳葉兒之前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還以爲她娘無中生有爲她立威,現在知道了實情,前思後想就能想明白了。
“看看,多懂事的孩子啊,葉兒她娘,你就別生氣啦!”二舅爺嘴快泄露了秘密,最怕柳老孃把他當成叛徒,努力爲自己辯解,“咱們能幫她一時有啥用呀,那幾個女人都不是好招惹的,你得讓孩子想好退路才行!她嫂子的肚子瞞不了多久,俺不說葉兒遲早也會知道!其實,俺就想不通了,你究竟是咋想的?幫那小媳婦撒謊對咱有啥好處?”
柳老孃的眼淚還沒掉下來就縮回去了,柳葉兒已經認錯她還有必要大呼小叫嗎,還不如想想怎麼對付阮氏和苗氏。
“葉兒啊……”柳老孃吸了吸鼻子,隨即換上一副討價還價的臉,盡顯精明之色,“我爲啥要這麼做,估計你也想到了。沒錯,咱們是沒見過世面的小戶人家,可咱一點兒都不傻,憑什麼給姓阮的當槍使。她們想鬧就讓她們鬧去吧,跟咱無關。不過,從今往後你就抓住了你嫂子的把柄,量她也不敢再難爲你了。”
柳葉兒怔了怔:“二舅爺說過,大嫂這事瞞不了多久,今天她嚇得不輕,想必不敢再裝下去了,過些日子要是說孩子沒保住,也沒人懷疑會懷疑她。這算什麼把柄,她又怎會聽我的?”
柳老孃搖搖頭,她的女兒太老實了,耍奸使壞段數太低,怎麼跟人家鬥啊!
翠菊走上前欠了欠身,微微笑道:“柳夫人的意思是做賊心虛,苗氏再小心也會露出馬腳。大夫人懷疑她肯定是發現了蛛絲馬跡,不能確定纔要假借二舅爺之手。如今,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我們,苗氏也是心知肚明,就算她日後謊稱小產,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她不敢難爲少夫人,關鍵時刻甚至會幫少夫人一把。”
“嗯,就是這個意思!”柳老孃總算找到知音了,欣慰地點頭道,“咱們這回救了她,這份人情她是欠定了。咱不指望她能幫到葉兒,只要不使壞就好,她要是不識好歹恩將仇報,咱就把舊事搬上臺面,她那個木頭身子哪像懷過孩子的!”
“柳夫人英明……”翠菊繼續說道,“有些事說開了反而沒有好處,咱們把燙手山芋又丟給了大夫人,就等着看她怎麼應付二房吧!至於苗氏那邊,總會留下證據的,我會仔細留意,二舅爺堂堂神醫,怎能辱沒了您的名聲!”
翠菊的奉承很受用,柳老孃當即把她劃爲自己人的行列,二舅爺也高興地心花怒放,柳葉兒發覺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大敵當前,她可不能掉以輕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