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掉在膝蓋上,景橫波張着嘴,想要尖叫,信紙卻直落於地,在半空中火苗一閃,竟然燃燒起來。
景橫波急忙去搶——後頭還有字,還有關鍵信息,可不能燒燬了。
那信紙卻十分輕,燃燒後更是飛動如鳥,她抓不住,好在燃燒的紙飄動得非常慢,她大急之下,只得腿一擡,將信紙擋在腿面上。
說來也奇怪,信紙一落在她腿上,立即停止了燃燒,景橫波鬆了口氣,抓過信紙,生怕重要內容已經被燒掉,誰知道一看信,鼻子險些氣歪——剛纔那段完後,直接空出了一大塊沒寫,燃燒正好燒掉那一塊,對後頭的內容沒有影響。甚至燃燒也沒充分,沒有燒掉任何部分,只是雪白的紙質變灰而已。
換句話說,她不去兜不去搶,這東西也不會真正燒燬。這傢伙玩這一出是要幹嘛?
景橫波深知錦衣人的坑爹,苦思冥想半天,覺得實在難以揣摩,只得繼續看下去,看下去卻大失所望,這貨根本不告訴她文臻的近況,只神神秘秘說了一句“想來很快,你想知道的故人下落,都能知道。”
最後道:“此次回國,曾經過某座雪山,遇見了頗爲有趣的事,想來你會感興趣。不過本王從來不無故對人示好,且將此事留存。將來你若逢上生死爲難,無法自決之事,可前往普甘阿隆廟,跪上三天三夜,自有助益。”
景橫波鼻子裡哼了一聲——她能有什麼無法解決的要命事?真有這樣的事,他一個遠在他國的異國親王能幫上忙?還跪上三天三夜,啊呸。
信到這裡就沒有了,她發了一陣呆,忍不住再三看那“文臻在東堂,快要做我王妃了,怎麼樣,你能前來觀禮否?”,心裡着實動盪不安。
文臻真的要結婚了嗎?
真的要嫁給那個坑貨嗎?
一開始覺得不可思議,那兩個人怎麼可能碰在一起?回頭仔細一想,卻又覺得真挺配的——一個壞,一個奸。
粉粉嫩嫩蜜團兒似的文臻,一向看上去軟萌傻白甜,全世界大概只有另外三隻才知道,那貨論起坑的程度,她謙虛第二隻怕沒人敢說第一。
研究所四人組,太史闌性格強硬,卻從來不管閒事,也從不無故害人,她景橫波愛好是欣賞美男和時髦事物,人生目標是憑藉自己的時髦俘獲最大美男,對勾心鬥角完全沒興趣,君珂更不要說,完完全全的老實厚道孩子,唯獨文臻,燒塊豆腐也要在豆腐的幾個洞眼裡瞧瞧,看看能不能塞點瀉藥。
錦衣人那種貨色,就不是正常人能消受的,也只有文臻那足可以塞下世上所有詭計的肚子,和傻白甜外表下和他一樣沒有邊界的陰險心腸,才能把他消化吧。
想到文臻要結婚,頓時又激動起來——當初四人組說好了,無論誰結婚,都必須全員參加的!
剛要興奮站起,叫人收拾行裝,眼光一擡,看見階下還在恭謹等待回覆的屬下,忽然一怔。
她,走不掉。
玳瑁還沒完全接收,十五幫還沒解決,她還沒站穩腳跟。她不能在此刻,拋下宮胤,遠走東堂。
更何況錦衣人是何等人物,因他一句話就奔去東堂,如果只是個陷阱呢?
不知怎的,她直覺相信小蛋糕和錦衣人確實有關係,但卻不信錦衣人那已經納爲王妃的話。
文臻沒那麼容易搞定的。而且真正沉浸在戀愛之中的男人,也不會像錦衣人那麼神經病,他那德行,倒像是對什麼感興趣,但一時又沒得到,總有點壓抑不住的懊惱和不解。現在回想起來,每次她和宮胤在一起甜蜜時,總會感覺到一束慾求不滿的目光,十有八九就是那傢伙。
景橫波呵呵冷笑起來——已經勾上手三壘打了?做夢吧?騙她跑去做個人質,要挾小蛋糕麼?
忽然覺得膝上信箋似乎背面還有東西,翻過來再看,卻見背面中間,有“也許”兩字。
整個背面就這兩個字,看起來莫名其妙,她將信箋翻來翻去,無意中舉起,對着光線一瞧,才發現那背面“也許”兩字,正好在正面“文臻在東堂,”和“快要做我王妃”之間。
正面背面連起來讀,就是“文臻在東堂,也許快要做我王妃了”。
景橫波鼻子再次氣歪了。
天下坑貨,未有有甚於此也。
險些就給騙了去!
心中惱火,手指力度就重了點,信箋畢竟被燒過,咔嚓一聲將從中間碎掉,裂開的部分,竟然又出現張小紙條。
景橫波已經對錦衣人層出不窮的手段見怪不怪了,拈起紙條,上面寫:“哦,你發現了?就說她的姐妹,不至於太蠢。”
景橫波冷笑一聲,文臻是不是聰明得令你沒辦法了?
下面一句是,“看在我告訴你好消息份上,你也和我說下,如何讓那妮子乖乖聽話?”
景橫波仰頭大笑三千聲。
果然先前是吹牛,果然吃癟!快做你王妃了?切,小心孩子滿地跑了人都不承認是你妻。
怎麼搞掂她?
告訴你……
沒門!
紙條下面又一句,“我知你姐妹情深,定會幫我,如此,自有謝你處。”
景橫波盯着紙條,冷笑三聲,“是啊,我和你姐妹情深,當然要幫你。就不知道你的謝禮打算如何給我?讓我到普甘阿隆廟裡跪上三天嗎?”
她嘿嘿冷笑,將紙條一氣亂揉揉,伸了個懶腰,準備站起。
然後她豎起的雙臂,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這動作驚得階下遠遠站着的隨從急忙跑過來,還以爲女王中了暗器,結果還沒跑過來,就看見女王慢慢放下手臂,隨從剛放下心來,就看見女王目光呆滯,喃喃道:“我勒個去,姐站不起來了……”
……
一刻鐘後,景橫波這間議事殿裡擠滿了人。
會點醫術的都給她把過脈,然後都說她中了毒,毒從何來?景橫波拿出錦衣人那封信,卻想不通自己到底怎麼中毒的,她戴了面具戴了手套,怎麼會中毒?中毒怎麼會在腿部?
直到她忽然想起先前的一個動作——信箋突燃,她急忙要去救,一急之下以腿面將信箋擋住,之後因爲信箋被燃燒變得鬆脆,不敢再隨便拿起導致碎裂,一直擱在腿面上。
醫官用刀割開擱信箋的裙子,果然腿面和膝蓋上一片淡青色。玳瑁在大荒之北,相對寒冷,殿中此時還燃火盆,十分溫暖,所以景橫波穿得也少,她又喜歡薄軟微透的衣料,穿的是一襲紗裙。
對方算定她雙手讀信,在看見文臻將嫁時震驚,信紙會抖動或者掉落,信箋做了設計,特別輕,一抖動就會自燃,一自燃就會飛起,一飛起就會散毒,而此時景橫波手抓不及,下意識的動作就是擡腿擋住,腿的面積總比手大。
雖然景橫波會控物,但當她看見重要東西燃燒飛起時,是不會採取控物動作的,快速的控物動作會導致燃燒更加劇烈,那時候景橫波無比重視信的內容,纔不捨得燒掉。
衆人面面相覷——這種下毒方法,真是匪夷所思。對方不僅對信做了高妙的設計,竟然連景橫波收到信時的氣候溫度,她的衣着,以及可能的反應動作,都全部計算在內了。
景橫波險些吐血。
天下坑貨,未有有甚於此也!
不是要姐幫忙嗎?爲毛把姐給整癱了!
一大堆人圍在她牀前驚慌失措,因爲實在沒有見過這種毒,也無從尋找解藥,景橫波倒慢慢冷靜下來,目前在大荒,還真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錦衣人德行的,他做一件事,絕不會無緣無故,也不喜歡做絕,一定有他的理由,也一定留下了退路。
所以答案還是要在那封被燒來燒去撕來撕去的信上找。
信箋放在桌上,沒人敢碰,醫官准備取回去研究,人多,不知誰碰着了桌子,信箋在晃動,那掉落的紙條在滾動。
景橫波目光盯住了那紙條。
滾動……
她拈起紙條,脫掉手套,在衆人一疊聲的“陛下不要!陛下小心”的勸阻聲中,將那紙條摸了又摸,又取下她的防毒面具,將紙條聞了聞。
反正還是中毒了,還怕個毛線。
脫掉那些累贅的東西,才發覺,這紙條質地根本不像紙,滑溜溜的如玉版,此刻連上面的字都快不見了,氣味也不是紙味,散發着一陣清涼的淡香。
景橫波閉目思考了一會,點點頭,一口將紙條給吞了。
衆人目瞪口呆,尖叫“陛下!”都以爲女王一定被氣瘋了,瘋極吃紙。
最近情緒非常緊張的紫蕊撲過來,不顧尊卑就擠她的喉嚨,“吐出來!吐出來!”
景橫波一把將她推開,嚼了嚼,嚥下肚,還點頭道:“味道不錯。”
紫蕊已經在考慮,是不是找個擅長精神治療的醫官來?
景橫波是真覺得味道不錯。
東西入嘴,自動滾成一團,滑潤清涼,明明就是藥丸。
好的藥丸其味純正,她吃過不少好東西,一入口就知道,果然自己沒猜錯。
藥丸入腹,先是冰涼一線,那涼意徹骨,她不禁打個寒戰,頓覺體內的寒氣忽然都被引動,蓬地一聲雪濤洶涌,她有點緊張,知道自己當初吸走宮胤的散亂寒氣,留下病根,如今看來,好像被引動了?
但引動只是一霎,隨即那一線冰涼忽轉溫熱平和,如一簇小小的火苗,迎上她體內被引動的浩浩雪濤,說來也奇怪,那雪濤來勢洶洶,卻始終越不過那火苗一線微光,那點溫暖暗淡飄搖,卻無遠弗屆,多少寒意逼人的雪濤,在那點溫暖火光之前,一點點湮滅消逝……
她心中若有所悟。
這似乎是解她體內寒毒的藥呢,只是這效用無比緩慢,真不知得多久,才能徹底去除。
還有這藥似乎對腿部的麻痹沒有作用,錦衣人弄廢了她的腿,到底是什麼意思?
燭火飄搖,映她臉上神情變幻,衆人緊張地盯着她的臉,生怕她就此一倒,玳瑁立即便要陷入四分五裂之境。
好半晌景橫波睜開眼,徐徐吐出一口長氣,正要笑一笑,忽見衆人緊張神情,心中一動。
那樣的緊張,有對她安危的擔憂,也有更深濃的,對局勢,對前景,對她倒下後果的擔憂。
玳瑁未定,她一身系無數人安危,她一倒,便將伏屍千萬,血流漂杵。她已經不再是悠遊散漫景橫波,她得首先是玳瑁女王。
景橫波心情沉了沉,覺得某些想法此刻似乎更遙遠了。
“沒事。”她笑道,“友人和我開個玩笑,這紙條就是解藥。”
衆人齊齊吐一口長氣,臉上又有了光彩。
便有人拿了那信箋要去燒了,景橫波心中一動,道:“就在這裡燒。”
衆人立即齊齊尋找面具,武裝到牙齒。
火盆裡扔下信箋,景橫波盯着那紙張慢慢捲起,忽然道:“等等!”
紫蕊用叉子將未燒盡的信箋夾起,果然,先前那燒過的,空白的一部分,又出現了字跡。
景橫波扶額。
錦衣人玩把戲,和萬花筒似的,就沒個盡頭麼!
“最後一句:你有寒毒病根,我幫你去除。這便是我的謝禮,你記得回禮。不過這怯寒過程緩慢,又忌走動忌散發,所以先捆住你的腿,三個月之內,你且在牀上做個癱婆子,也不必去參加我和文臻婚禮了,就把對我的祝福和禮物送上便成。可別賴了,你知道我的。”
“……”
半晌,景橫波惡狠狠將燒燬的信箋,往桌上一拍。咆哮聲響徹上元宮。
“混賬!你等着!姐一定讓你三年睡不着小蛋糕!”
……
遇上了錦衣人的連環奪命無恥毒手,景橫波只好乖乖在牀上做癱子。一些原本想去沉鐵,或者想悄悄去帝歌的打算,也不得不擱置。
走不掉也有走不掉的好處,三個月內,正好將玳瑁的事情,好好理一理。
她在上元宮癱倒的消息,被快馬傳遞到玳瑁邊境,裴樞正在邊境進行軍事封鎖,並對十五幫動向予以監視。
裴樞收到消息時,是一個微雨的清晨,他帶領屬下親自巡視邊境,在細雨濛濛裡不斷凝視上元方向,然而雨霧和玳瑁獨有的淡灰色空氣交纏,天地間一片朦朧,不見宮闕。
裴樞心情不大好,他對景橫波將耶律祁留在身邊,卻把自己打發出來守邊頗有些不滿。
因爲心情不好,所以他巡邊時眼神隼利目光如炬,所以屬下們壓力很大戰戰兢兢,所以一個原本以重金賄賂關卡士兵,可以混進關卡的人,被分外敏銳的橫戟士兵拎了出來,摜在了裴樞面前。
那人被摜倒的時候還很狼狽,可是轉眼便爬起身來,大聲道:“你等不能殺我!我是朝廷信使!”
聽見最後四個字,本已經舉起手,示意殺人的裴樞,霍然轉首。
一霎間他漂亮的眸子眯起,眸色如琉璃冷光四射。
描金彩漆密封的盒子被搜了出來,呈送到裴樞面前,裴樞隨手一翻,原本殺氣四射的眸光,忽然就變成了劍。
劍意如雪,夭矯四射,四周寒意忽生,衆人只覺得冷雨打在身上如暗器,都惶惶然低下頭,恨不得將自己縮在雨坑裡。
只有那信使還在色厲內荏地放聲。
“朝廷信使代表主上意志,豈容你等侮辱?還不速速解綁,派專人護送我前往上元!我要面見女王,賜帝歌王令!”
信使無權查看漆盒內的密令,在他想來,許是玳瑁女王最近聲勢驚人,國師予以封賞。
裴樞烏黑的眼睛,斜斜地瞄過去,信使只覺得似被刀鋒劈過臉頰,雨絲更冷。
描金彩漆、原本該被供於桌上的盒子,在裴樞指間格格一陣響,化爲齏粉不見。
兩封詔書,被裴樞胡亂塞進了懷中。像對待手紙。
信使白着臉,在雨中衝前一步。
“裴將軍,你怎可如此踐踏王令……”
“太吵。”撥馬轉身的裴樞聲音,雨絲一般冷冷飄來,“讓他永遠安靜。”
“你不能……”
“哧。”
乾脆利落一聲。
裴樞沒有回頭,摸摸懷中兩封詔書,擡頭看看遠處,黛青的山色,在淺灰的天際濃濃淡淡地塗抹開去,盡頭竟生出一團濁紅,似不祥血色。
這剛剛恢復寧靜的玳瑁江山,眼看着,又將被密集的鐵蹄踏破了啊……
身後馬蹄嗒嗒,無人說話,是親信屬下,在默默跟隨。
“從今天開始,”裴樞的聲音,平靜而冷厲地傳來,“集聚騎兵至邊境,備戰。”
……
景橫波很奇怪,去巡視邊境的裴樞,竟然沒有很快回來。眼看三個月都快到了。
按說她癱倒的消息,一定已經到了裴樞那裡,那傢伙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回來,景橫波不禁想,難道這傢伙終於移情別戀,最近和孟破天搭上線了?
這麼想很是高興,又有微微悵然——她看做弟弟的那個青年,終於有了可以和自己相守一生的好女孩,只可惜以後不能再隨便捏他那手感極好的臉了……
她在簾前微笑,笑意三分滿意三分悵然,紫蕊在廊下看她,看她眼眸深處的思念。
他人的幸福,映照着她此刻的寂寥和擔憂,心裡似有熙光萬丈,光芒背後那個人影卻不在。
她捏緊了手中的文書。
景橫波看見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看着那女子姍姍步伐越發輕盈,她微微皺了皺眉。
紫蕊最近,越發瘦了,每次見她,都覺得她好像比前一天更瘦一分。
她有心事。
然而那女子性格自有執拗處,密封的心事,如封蠟的瓶,連潮水都無法浸潤。
景橫波想,等玳瑁徹底安定,是不是該給她早點完婚?
紫蕊這次來,送的是玳瑁各地的探子回報的消息,早在進入玳瑁不久,景橫波便和耶律祁學,在十五幫內各自收買了內線,提供資源和機會,助這些內線慢慢上位,經過將近一年的經營,這些人也漸漸擁有了一定地位,該是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這也是景橫波當初在十三太保地下實驗室,拿到的那些十五幫會的秘辛,該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比如烈火盟的誓約書,是創業初期的三兄弟的生死盟約,後來有人背叛有人離開有人暗害了兄弟,現在也該是將舊事重提的時候了。
比如凌霄門那個冠冕堂皇的道士門主,是個低級春宮愛好者,這種妙事兒,也不妨拿出來大家一起欣賞欣賞。
除了十三太保外,其餘十四家勢力,都有各種把柄藏在那地下實驗室,景橫波在這做癱子療傷的三個月內,除了處理上元的事,其餘就是盡琢磨怎麼利用這些東西,來離間分化打擊那些敢和她作對的江湖勢力。
將消息一一看完,下發了新的命令,景橫波看紫蕊欲言又止,便擡頭笑看她。
她的笑容已經不同當初,在豔麗惑人的風采裡,多了幾分壓力和威重。
久居上位,自生高華。
紫蕊終於輕聲道:“少帥回來了。”
“好極。”景橫波喜笑顏開,“我還以爲他生我氣了,可算回來了!”
“陛下……”紫蕊卻似乎還有話。
“嗯?”
“最近有些消息……”紫蕊輕輕咬着下脣,有些不安,“說少帥擅自調動騎兵,佈於邊境,橫戟軍本應向內陸收縮,他卻下令內陸諸營開拔,趕往邊境……聽說還斬了好幾個參將,還和封號校尉們鬧了一場……有人說,少帥這是有不臣之心……”
景橫波挑起了眉,紫蕊住口,垂下頭去。
“紫蕊。”好半晌景橫波纔開口,語氣很平靜,甚至還帶着笑意,但卻一字字清晰,“這樣的話,下次我不希望聽見。”
紫蕊如被打了一鞭,猛地擡起頭來。
“這話別人可以說,你不可以。因爲你是和我們,一起一路走過來的。”景橫波輕輕一笑,“裴樞爲人如何,心性如何,我清楚,你也清楚。”她擡手,指了指簾子外濃淡山色,淺灰天空,“如果他願意,這玳瑁江山,早已可以和柴俞合謀,收入囊中。當初不要的東西,現在來搶?紫蕊,裴樞那樣的人,可以殺他,不可以辱他。”
血色從紫蕊臉上退去,她離開時腳步微微踉蹌,天光映着她臉上神情,七分愧悔,三分喜悅。
愧悔擅疑朋友,卻不悔這一問,作爲女王的參贊女官,她有責任將一切動向上報。
喜悅的是,女王越發博大寬容,她目光深遠足可看遍天涯,她伸展的羽翼,已經足可承載這天地重壓。
兩個女子,各自有心事,都沒注意到,廊口簾後,有筆直人影,默然佇立。
天光映上他如玉肌膚筆挺鼻樑,鼻下紅脣一線,密密緊抿。
“……裴樞那樣的人,可以殺他,不可以辱他。”
“如果他願意,這玳瑁江山,早已可以收入囊中。”
“……他心性如何,你清楚,我也清楚。”
……
一生戎馬,半途爭奪,他在血腥和泥濘中走過,歷經背叛欺騙和爭奪,從未真正體驗過此刻——人間知己,心事如輝光映照。
不因非議和讒言所奪的信任,是滄海潮,在心的天涯生滅不休;是天邊虹,點亮所有深黑的眸。
士爲知己,死而後已。
他輕輕地走了出去,準備再一次磨亮自己的長劍。
景橫波沒有看見那個人影,她想着裴樞回來了怎麼又不來找她?這小子又矯情上了?
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推着臨時輪椅,就骨碌碌地一路滾向他的寢殿。
爲了她的方便,近期宮內所有門檻拆除,都換成了滑坡,裴樞的居處一向不要人伺候,門開着,看來人是回來了,景橫波一路直入他寢居,想着如果這傢伙敢賴在牀上,就拎着他耳朵拖起來。這傢伙很快就是別人老公了,以後想闖他睡房都不能了,趁還有機會,趕緊多闖幾次。
牀上帳子低垂,堆着被子,似有人睡,景橫波一把掀開被子,笑道:“還裝死……”隨即頓住。
被子被她掀到地下,卻沒有人,景橫波正要罵一聲起牀不疊被子的懶貨,忽然看見裴樞的枕頭,因爲她這大力一掀,翻了個面,露出枕下半截白底金邊的封皮。
這種封皮吸引了她的目光——這是帝歌靜庭詔書的固定制式。
她伸手,將那東西,抽了出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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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快七千字了,嗯,真勤奮,表揚自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