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真情

她揮揮手,晶瑩的指甲一閃一閃,士兵們看着她纖長的手指,雪白潔淨,不染纖塵,都覺在這樣一雙手面前舉起武器甚爲可恥,默默站立不動。

耶律祁微微一震,偏頭看看她擋在宮胤之前的身影,抿了抿嘴。

宮胤默然不動,眼光垂落在她背後長髮,隱在袖下的手指有一霎動了動,似乎想擡起撫一撫她的發,又似乎抑不住心中激越。

百姓的不忿,倒被這句話再次激起。大批大批的百姓涌上前來,擋在景橫波面前。

“陛下有什麼罪?救了這麼多人反倒有罪?”

“誰有資格審判陛下?”

“要從陛下身前過。先從我們屍體上過!”

“混小子!”一個老頭子忽然從人羣中顫顫巍巍走出來,氣喘吁吁地走到軍陣之前,一伸手擰住了一個士兵的耳朵,“你這混小子,氣死我了,給我跪下!”

景橫波看得目瞪口呆——至於這麼彪悍麼?

“喂喂老爺子,別犯渾……”她還沒來得及阻止,噗通一聲,那士兵跪下了,恭恭敬敬喊一聲,“爺爺!”

景橫波:“……”

“你還有臉喊我爺爺?你差點就沒了爺爺!”老頭子用柺杖狠狠打孫子膝頭,噼噼啪啪作響,“今晚夜市,咱們一大家子八口都在,不是女王陛下,現在死了四雙!混小子!你糊塗成什麼樣了?咱們家送你去當兵,是讓你保家衛國,讓你護衛帝歌,也護衛和咱家一樣的百姓們,誰準你當那些當官們的打手,老爺們的手中刀?誰教過你把刀對着百姓和女人?幹這種是非不分的糊塗顛倒事?你再這麼不懂事,不如趁早扒了軍衣,老頭子我現在就帶你回家種田!”

“爺爺!”那士兵一臉窘迫,拼命躲閃他家老而彌辣的老爺子的亂拐,老頭子氣咻咻地大聲道:“別喊我!蠢貨!一羣蠢貨!你們這些兵們,忘了帝歌也有你們的親人朋友了麼?如果不是陛下,你們知道你們也會失去很多親友麼?這是恩人!恩人!你們當兵這麼多年,就學會了恩將仇報麼!”

士兵們面紅耳赤,齊齊垂頭,無法辯駁。一開始被成孤漠挑起的熱血和怒火,此刻都被百姓的怒罵澆滅,很多人垂頭喪氣,開始覺得這一場爭執師出無名且莫名其妙。

百姓們卻動了真怒,越來越多的人涌了上來,景橫波瞄瞄開始退後的士兵,看看羣情激憤的百姓,長長舒一口氣。

這場危機已經過去了。

“父老鄉親們,謝謝,謝謝啊。”景橫波笑吟吟連連揮手,“快回家洗臉換衣服吧,有人還受了傷,國師,請安排醫堂的人義診啊。”

“陛下,看着您,咱們身上就不痛啦。”人羣裡不知誰高聲答了一句,百姓們哄地一聲笑了。

景橫波也笑,她明白這話不是調戲,是另一種親近和溫暖,也許從今天開始,帝歌百姓們,從接納她這個女王,變成了接納她這個人。

她含笑瞟一眼宮胤,原以爲他聽見這種話會沉臉,不想竟看見他眼角微微一彎,弧度柔和,似乎也頗爲愉悅。

這令她心中更加歡喜妥帖,一時有點忘形,上前一步攙住了那個打孫子罵大軍平息事態的老頭,笑道:“別打啦,也怪不得您孫兒,想清楚了不就好了?來,您歇歇。”

老頭子呵呵笑着,無聲拍了拍她的手背,蒼老的青筋虯結的手,和雪白柔嫩的年輕的手,輕輕交蓋在一起。

四面忽然無聲,人們自動讓開,千百雙目光凝注在這雙手上,多少人心有觸動,雖未想明白這代表什麼,卻心生溫暖和歡喜。

和煦的氛圍形成如水暖洋洋的氣場,宮胤神態柔和放鬆了,遠處耶律祁也站定了,沒有再搞鬼,籠起袖子,目光復雜地看着景橫波。

卻有一道風聲,穿越人羣,忽然射向景橫波!

“咻!”

宮胤霍然擡頭,看見失去最後憑藉,失望憤怒之下發狂出手的成孤漠。

目光擡起那一霎。他同時看見神情震驚爲難的景橫波。

暗器射向她,她可以瞬移閃走,但是她一走,暗器就變成射向老人!

宮胤立即出手。

銀白鏈光一閃,景橫波和老人已經被捲了出去,遠遠送出人羣,景橫波在半空中下意識將老人往下一送,啪一下老人穩穩落地,她自己因爲半空使力,又多飛出去一點,落向了街口。

巷道深處,正有一輛馬車狂馳而來。

但此刻無人注意。

景橫波砰一聲落在地上,還好,宮胤用力有度,摔得不算重。只是她一時頭暈眼花,趴在地上喘了幾口氣。

她也不急着起來,再跑到前面去讓成孤漠看着惹氣麼?還不如馬上偷偷走好了。反正馬車都解決了。

這麼想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馬車……

馬車真的都解決了嗎?

先出去的三路馬車,每路三輛,假和尚全部截停了其中一路,自己在抵達琉璃坊後終於將另一路三輛都截停,然後黃衣騎士截停漏了一輛,導致了琉璃坊受災。嗯,三路,齊了。

可是爲什麼還是覺得不對勁?

遠處隱約聽見宮胤的聲音,夾雜在一片轆轆車聲裡,“拿下!”

應該是處理成孤漠了,這是最好的時機,宮胤自然不會放過。

等等,轆轆車聲?

景橫波霍然回首,然後她就看見一輛灰黑色馬車!正從巷道深處奔來!速度快到驚人,只是一回頭,駿馬的前蹄已經掠過了她身邊!

一瞬間如電光劈過!

她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

桑侗那輛!

她趕緊爬,不起身無法瞬移,然而已經遲了,馬車正和她擦身而過,車轅上伸下一雙手,一掐就掐住了她肩井,砰一聲,將她拖入了馬車!

景橫波天昏地暗地滾進馬車,一雙細瘦如鳥爪的手,立即扼上了她的咽喉。

桑侗的笑聲再無昔日優雅,桀桀如夜梟,充滿道路偶逢和大仇得報的快意。

“啊哈哈哈想不到居然遇見了陛下,如此,請隨我們一起,奔赴死亡之路吧!”

……

人羣中宮胤正令人將成孤漠押下。

景橫波被送出危險地域,當務之急是將成孤漠這個危險人物解決,她才無後顧之憂。

亢龍軍這回很平穩地接受了對成孤漠的處理。宮胤也不願讓亢龍太過寒心,只宣佈讓成孤漠停職待勘,另選副將代領大都督之職。

選人的時候他眼神從一排將領臉上掠過,忽然發現自己的一個疏失——這裡的所有將領,是他的親信,也是成孤漠的,他在此刻,竟然找不出一個成孤漠的對頭來暫代他的職務。

這固然是因爲成都督在軍中日久,地位威望根深蒂固,也因爲以往他相信成孤漠的忠誠,也爲了軍隊穩定,沒有對他進行防備,沒有特意安排勢力博弈,有心打造鐵板一塊無比團結的亢龍軍。

沒有任何齟齬的時候,這樣的抉擇很正確,但如今,信任出現危機,這種安排的弊端便顯現出來。

宮胤一邊安排士兵疏散人羣,將受傷的人送醫救治,一邊陷入思考,想着怎麼解決亢龍軍的隱患,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景橫波怎麼還沒過來?

他霍然轉頭。

與此同時本已經進入車中準備離開的耶律祁,轉身望向街口。

前方一排黑壓壓的屋檐上,忽然掠過大鳥般的身影,一個傢伙大叫道:“喂喂!見鬼怎麼還有一輛!停下!給老衲停下!”

喝聲裡轆轆聲響,一輛馬車疾駛而來。

正三三兩兩散開的百姓,此刻聽見這種馬車行駛的聲音,都條件反射一個激靈,駭然回望。

和先前火焰棺材一樣的灰黑色馬車!又出現了一輛!

更要命的是,這回的馬車大開四敞,隱約能看見裡頭,似乎有一個人,被四仰八叉地按在車壁上,喉間一抹閃亮。

這是大多數百姓匆忙之間能看見的。

而宮胤耶律祁,眼眸厲光突閃。

他們已經看清了車內的人。

是景橫波!

挾持住她的竟然是桑侗,格格笑着,一柄利刃抵在景橫波喉間。

“攔下那輛車!”宮胤厲喝,拔身而起。

“站住!”桑侗的聲音尖利地傳來,“誰動一動,我刀子立刻按下去!”

滿大街的人定住,已經飛起的宮胤耶律祁身子一頓落地,還飛着追馬車的假和尚栽倒。

“停住!”宮胤立即下令。

所有人僵硬在原地,注目那輛馬車,飄風般地從道口駛過,向城南方向去了。

百姓們剛剛舒了一口氣——這死亡馬車竟然沒有選擇在琉璃坊自爆!

然而他們下一瞬心便被拎起。

他們聽見了馬車裡傳來的癲狂的大笑和尖銳的警告。

“宮胤,下面我們要去玉照宮,你來不來?”

“我們的馬車,將在玉照宮前撞毀,能讓女王陪着一起撞,真是三生有幸。”

“宮胤,如果你提前趕回去,在玉照宮前自刎,我們看見你的屍體,有可能把女王先扔出來喲。不過,也只是可能,信不信,隨便你呢。”

“玉照宮前如果看見的不是你的屍體,是軍隊,那扔出來的只會是女王屍體。”

“一路上有人敢襲擊阻攔,扔出來的也只會是女王屍體。”

“你們,看着辦吧哈哈哈。”

……

琉璃坊一片死寂。

變生肘腋,始料不及。

誰也沒想到一波一波的事端平息之後,最後居然還有這麼一輛死亡馬車!

所有人看向宮胤。

白衣如雪的人影,似乎沒有任何驚訝,也沒有任何猶豫,身子一掠,已經輕飄飄地飛了出去,跟隨着馬車的方向。

衆人怔怔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隨即如夢醒般猛然炸開。

“怎麼回事!”

“女王被挾持了!”

“這馬車和剛纔的一樣,一定是幕後主使出現了,恨女王破壞了他的計劃,趁我們都不注意擄了女王。”

“天啊,剛纔那條件……不是怎麼都要死?”

“咱們當時怎麼就沒回頭看看!”

“別說這麼多了,女王是因爲咱們被擄的,不能不理,鄉親們,跟上去!”

“追上去!咱們人多,也許那些人瞧着怕了,會放了女王。”

“走!”

說走就走,剛剛還散開準備回家休整的百姓們,捋起袖子,邁開大步,匯入人流,老人拄着柺杖,婦女丟下籃子,小販們扔掉了傢伙什,正在路邊由趕來醫官包紮傷口的輕傷員們,推開醫官就跟了上去。

“哎哎你的傷還沒包紮好……”

“人命關天!”

傷員扔下一句話,匆匆跑入人羣,追趕的人羣越聚越多,黑壓壓地從琉璃坊無邊無垠地排出去,漸漸覆蓋向整個帝歌的脈絡。

無數被驚動的人從家裡跑出來,驚慌地詢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在聽人羣中人說過剛纔事件之後,義憤填膺,“太惡毒了!我也和你們去!”

人流不斷加入,隊伍越來越長,最前面的已經到了倉井,後頭在琉璃坊的還沒出發。

臨道的各級官府都被驚動,連同跟隨的亢龍士兵一起開始維持秩序,百姓卻大多是安靜的,只是默默着,悲憤着,快步向前,直奔玉照宮。

在經過東晴坊時,人羣中忽然有人大叫:“這裡是桑家的府邸!我想起來了!先前那些馬車我曾在桑家看過!我家有段日子專門給她家送柴米,看見這車很小心地藏在後院,這車是桑家的!”

一句話如火星迸射,點燃了百姓的怒火。

“他孃的,桑家!喪心病狂!”

“自己家敗了,就要整個帝歌陪葬麼?”

“這種家族怎麼能容它在帝歌留着?再造幾十輛這樣的馬車燒了帝歌?”

“拆了它!”

“對!拆了它!”

一聲出而萬人應,大批大批人流涌向已經空蕩蕩的桑家,僅有的幾個看門人聞風遠避,連原本得到宮胤命令查封桑家的部分亢龍軍都故意消失,將一座佔了半個巷子的堂皇府邸扔給了憤怒的百姓,人羣如潮水般涌入那狻猊銅環的紫紅大門,如暴風一般捲過桑家的軒屋瓦榭曲廊回橋,再暴風一般卷出來的時候,整個桑家就像被風捲過被雷劈過被一萬個巨人蹂躪過,劈碎的傢俱物什滿地亂滾,雕花隔扇和窗戶放射出無數可憐兮兮的破洞,昔日聞名帝歌的景色優美的荷塘上飄滿衣物,乍一看像無數零落的屍首。

便縱鐵門檻的百年大戶,終將覆沒於萬衆怒火之下。

拆毀了桑家的百姓們,再次抱着各種從桑家搶來的器物,跟上了大隊伍。

一條人潮的黑龍,從琉璃坊的城中心,沿着城池的主要道路不斷蔓延,直插這座皇城的最緊要之地:玉照宮。

……

馬車內景橫波也聽見了後頭的喧囂聲。

桑侗已經放下了她,將她捆了,刀擱在她咽喉上,這是個比較輕鬆的姿勢,也方便她居高臨下地打量這個最恨的仇人。

景橫波此刻心中頗有些後悔,今天沒將霏霏帶出來,出門的時候霏霏在睡覺,她就懶得帶了,至於二狗子,嫌它太吵也沒帶,如果這兩隻在,保不準還有些好辦法。

對面桑侗衣衫染血,傷得不輕,但似乎服了什麼藥,精神不僅不錯,還似乎有點癲狂。景橫波懷疑也許她服了一種激發體力的藥物。

她真遺憾自己先前那一刀太急,沒看準地方,一刀捅死就沒這麼多事了。

聽見喧囂聲她半轉頭向後看,從大開的車窗裡看見無數人潮跟在後面緊緊追逐。

百姓雖然追不上這輛飛快的馬車,但宮胤指令士兵一路傳信,馬車所經之地的百姓們很快知道了發生了什麼,很多人打開家門追出。景橫波聽見亂七八糟的人聲裡有人大喊:“陛下別怕!你會得救的!”

“桑家不得好死,會遭天譴!”

景橫波笑一笑,覺得雖然做好事做得把自己栽進去有點虧,但看見這,聽見這,似乎也不那麼虧了。

又聽見有人喊,“陛下,快駕你的神鳥飛走啊!”

“陛下,快用你的神眼看死那女人啊!”

景橫波噗地一聲笑出來。

神鳥?二狗子嗎?

神眼?拍立得拍遺像嗎?

想到這裡她心中微微一動。

“笑吧,”桑侗在她身邊冷冷地道,“再不多笑笑,你這輩子就再沒機會笑了。”

“誰說的。”景橫波懶洋洋地道,“我會笑到最後,笑到老,笑到牙都沒了,還是最美的老太太。”

“或許可以做你下輩子的夢想。”桑侗道,“可惜這輩子,我活不到成爲老太太的那一天,你就更沒資格活到。”

“咦,”景橫波奇怪地道,“你不已經是老太太了嗎?”

桑侗狠狠地盯着她,像一條垂死的蛇在盯着獵物。

景橫波就好像完全無感,猶自十分羨慕地道:“說起來你確實比我上算,反正你都這麼老了,也長殘了,活着也沒多大意思了,還能轟轟烈烈死一回。值了。倒是我,青春年少,貌美如花,這樣陪着你死,你不覺得殘忍嗎?”

“你不覺得你自己才殘忍?行事、言語、永遠如此刻毒。”桑侗冷冷道,“整個桑家,都毀在你手裡,桑家上下數百人,被逼着滿門赴死,這都是你的罪孽,你還有臉在這和我耍嘴皮子?”

“馬克思爺爺告訴我們,”景橫波笑眯眯地道,“殺壞人一家,就是救百姓萬戶。你桑家死了數百人,可是這馬車後面追着的有上萬人。什麼叫人心?這就是人心。”

“愚民何其易騙也。愚民何其易變也!他們這些人,一樣曾在我桑家車馬前下跪遙拜,感恩戴德!你且瞧着,等你失勢時,這些追隨你的腳步還在不在。”

“怕你是瞧不到了。”景橫波笑。

“你也等不到了,”桑侗用刀背慢慢磨她的脖子,“是啊,很感動,是吧?今天看來,你確實借我桑家之事,邀得了民心。歷代女王,似乎都沒你這樣的際遇和好聲名呢……”她譏誚地笑了起來,“可惜來得太遲,你且好好領略一刻,再過一刻鐘,你便等下輩子,再重新收買人心吧!”

“別磨出我皺紋。”景橫波只囑咐了這一句,便閉上眼不理她。

她得想想怎麼辦。

桑侗的條件太陰毒,絕對不能讓她成功,再說她也絕不相信宮胤在玉照宮前自殺了,桑侗會拋出活的景橫波。

桑侗殺她的心絕對超過殺宮胤。

希望宮胤不要那麼蠢,他也不應該那麼蠢。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在之前就能脫逃……

耳邊聽見有人走動的聲音,是另外兩個死士,桑侗似乎很焦躁,呵斥:“安靜些。”

景橫波捆住壓在身下的手指,不住彈動,希望能找到可以攝取的物件,割開自己的繩索。

馬車裡卻沒有任何鋒利物體,對面桑侗精神似乎已經陷入癲狂,不住把玩着手中的火摺子,景橫波心驚膽戰地瞧着,生怕她一個失手落下,那就玩完了。

摸索的手指忽然觸及一個硬硬的東西,她一停,最初希望是瑞士軍刀,隨即想起不是軍刀,應該是隻錄音筆。

出宮她總會帶點箱子裡的寶貝,以備騙人裝神弄鬼宰人之用,有時候也未必想清楚到底要拿來做什麼,備用而已。

不是軍刀讓她有點失望,這隻錄音筆,能做什麼呢?

桑侗的焦躁如此明顯,她玩火摺子,手指發抖,勒在她脖子上的刀一會兒緊一緊一會兒撤下,眼光四處漂移,時不時落向城外。

“大少爺該出去了吧。”她忽然道。

另外兩人不敢接話,半晌吶吶道:“……應該可以了。”

桑侗失望地嘆口氣,用刀背猛一拍景橫波的臉,“都是這賤人,壞了我的事!”

景橫波的臉,立即微微腫起,雪白的肌膚上滲出微微的紅血絲,看起來頗顯眼。

桑侗的眼光落在那些紅血絲,眼神慢慢轉向邪氣陰毒。

景橫波心中暗叫不好——這老妖婆不會邪性大發,和那些狗血電視劇裡反角一樣,想劃花她的臉出氣吧?

女人最愛和自己不夠美麗的臉和別人太過美麗的臉過不去了!

“想打我?”她斜挑起眼角,眼神比桑侗更邪,“打呀,趕緊地再打呀!”

她臉上神情露出小小的,掩飾不住的興奮,瞧上去,竟然是渴望的。

桑侗一怔。神情轉爲猶豫。

“是不是還想劃花我的臉?”景橫波緊追不捨,“那劃啊,快拿你的刀啊,指甲啊,一切可以劃花臉的利器來劃啊!”

桑侗不可思議地瞪着她,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馬車幽暗的光線裡景橫波鮮妍的臉色襯上似笑非笑的紅脣,頗有幾分詭異感。

旁邊一個桑家死士忍不住悄悄提醒桑侗,“家主,這女王聽說頗有神異,您莫離她太近,小心上了她的當。”

桑侗默了默,身子向後退退,冷笑道:“能玩什麼花招,玩多少花招,也逃不了等會化灰!”

話雖說得硬,擱在景橫波脖子上的刀卻穩了下來,不再把那寒光閃閃的刀鋒往她臉上遞了。

景橫波心中鬆一口氣,一擡眼看見那兩個死士,聽見桑侗那句“化灰”,臉上頗有黯然之色。

她心中一動。

之前她就有過疑惑,桑家這些死士,爲什麼後來能駕馭着馬車毫不猶豫赴死,遭遇阻攔都不改其志,人去赴死往往都是一時勇氣,一旦被攔阻很可能就此罷手,何況這又不是桑家人,不過是家奴而已,她並不信以桑侗的爲人,能讓人這樣死心塌地不求生路地去死。

她也沒想通桑侗爲什麼就能放心地讓這些人去執行必死任務。

那麼,如果那幾批單獨行動的人,是受了桑家控制,不得不去死。那面前這兩個呢?

看錶情,他們其實是不願意死的。

他們能跟隨桑侗一起登車,想必是親信中的親信,那麼有沒有可能,就像武俠小說裡一樣,外圍手下都種了毒,最信任最親密的手下,纔給瞭解藥。

換句話說,這兩個和那些死士不同,是有機會活的。

她想驗證一下。

“咦,”她盯住其中一人,道,“先前我看那些駕車的桑家人,臉上都有淡淡黑氣,你怎麼沒有?你別不是冒充的吧?”

“胡說。”那人立即道,“那是因爲他們吃了紅丸,而我們沒有……”

他似乎警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立刻住嘴,不安地看了一眼桑侗,桑侗卻心不在焉對城門外猛看,根本沒注意。

景橫波笑笑,果然如此。

車子後追隨的人越來越多,軍隊騎兵縱橫來去,遠遠驅散人羣,但果然都不敢出手,看上去像在保護這輛馬車一樣,桑侗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嘴角邊噙一抹冷笑。

“看,萬軍護送,車撞玉照宮,多威風,桑家很久沒這麼威風過了,不過可惜,天洗你看不到了。”

景橫波覺得這女人幽幽咽咽的聲音聽着好晦氣,想必她肚子裡現在裝滿不甘。

天洗?哦,桑天洗,她的寶貝大少爺。從語氣中可以聽出來,極其看重寵愛的大少爺。

景橫波忽然微微一笑。

“是啊,”她聳聳肩,很遺憾地接口,“何止看不到了,也聽不到了。”

“你閉嘴!”桑侗煩躁地喝罵一聲。

景橫波乖乖閉嘴。

過了一會兒桑侗又轉頭罵她:“什麼聽到聽不到?他已經出城了!我桑家全死了都沒關係,只要他活着,你,宮胤,這帝歌所有和我桑家做對的人,遲早都會死!”她的手指激越地似要點到景橫波臉上,“對了,你不必等了,你會立即先死哈哈哈。”

景橫波清晰地看見那兩個桑家屬下聽見那句“全死了都沒關係”時,臉上微微不忿的表情。

“我是說,”她慢慢道,“你們桑家出事太快,倒臺太快,宮胤沒有給你們多少反應時間,你和你家大少爺,一定有很多要緊話,沒來得及說吧。”

桑侗渾身一震。

她被觸到痛處,恨恨盯着景橫波,怒聲道:“你還有臉說!不是你們,我何至於連……”

她說到一半停住,臉上露出無比憾恨的神情。

桑侗素日裡沉穩優雅,然而接連遭逢大變,生死之前心態失常,景橫波可以清晰地讀出她所有的心思。

她在心底哈哈一笑。

好。

這就開始了。

“如果,”她迎着桑侗恨惡的目光,並不退讓,咬字清晰,“我能讓你留下你想說的話,囑託給你家的大少爺呢?”

桑侗又是一震,隨即怒道:“你想的是讓他們兩個傳信?胡說八道,他們兩個能出城一步麼?”

臉上剛剛燃起希望的兩人,神情又黯淡下去。

“當然不是他們傳話,有些話你根本不能讓他們傳對不對?”景橫波懶懶地道,“我能讓你這段話,留在一個盒子裡,你只需要留下這個盒子。你和你兒子自然有默契的地方,將來他會知道到哪找那個盒子對不對?”

“你什麼意思?”桑侗不可思議地問,“你是說……留住聲音的盒子?”

“可以這麼說。”景橫波眯着眼睛,“我很有些神異,你知道的。”她諄諄善誘地道,“再說,留住你聲音的盒子,也是給你兒子留一個永遠的念想,這和讓人傳信是不一樣的!”

桑侗臉上神情如水波一般動了動,似乎一瞬間終於心動,景橫波暗暗感慨——再窮兇極惡的人,依舊有愛子之心,她臉上剎那間的母性光輝,和天下所有母親一般,溫柔如水。

但桑侗半晌還是哼了一聲,搖搖頭,道:“不,這也太神奇了,我不相信,你少玩花招,滾遠點!”

“還記得迎駕大典上我出示的畫麼?其實那也是我的盒子絕藝,那是一個留住圖像的盒子,人在那盒子面前過,可以留下自己一模一樣的影像。你也看見那圖了,是不是根本不像畫的?那就是盒子的功用。來自大洋彼岸,最神奇的,被天神賦予神力的盒子。”

“耳聽爲虛眼見爲憑,”桑侗似有幾分信了,冷笑伸手,“盒子拿來。”

“你都要殺我,我爲什麼要給你?”景橫波搖頭。

“我搜你身!”

“你搜出來也不知道怎麼用,反而失去最後一次給兒子留下話的機會。”

桑侗微微猶豫,終於冷冷道:“說吧,你要什麼?留你一條命?不可能。你和我桑家仇深似海,我死了全家也要拉你墊背。不會因爲想給兒子留段話,就放了你,你死了這心。”

“我知道我知道……”景橫波不耐煩地打斷她,“我就一個要求,你撞就撞吧,拉我死就拉我死吧,別逼宮胤自盡好麼?”

“瞧不出你還對國師情深意重,”桑侗冷笑,“你就不想爭一線生機?說不定宮胤自殺,我真的放你出馬車呢?”

“你不會的,何必再拖一個人死。”

“宮胤不死,我兒終究難出城門。”

“你兒那麼聰明,出個城門算什麼事兒?”景橫波望望車外,“喂,快點決定,遲了來不及了。”

“你先示範留住聲音給我看。”

景橫波手在背後打開了錄音筆,開始唱忐忑。

“啊哦,啊哦誒,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啊哦,啊哦誒!”

車內三人露出不忍聽的表情。

唱完,她閉上嘴,打開錄音筆。

“啊哦,啊哦誒,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啊哦,啊哦誒!”

三人瞪着她緊抿的脣,神情震驚。

一聽就知道是她那難聽的調子,甚至連音調起伏轉折都一樣。

“腹語?”桑侗喃喃道。

心裡也知道不可能是腹語,腹語的聲音多半很怪。

而且每個人哪怕重複同一句話,音調都不會完全一模一樣。

這個神奇的女王,手中果然有神奇的東西。

“拿來!”桑侗眼睛都紅了,“我要給天洗留話!”

“這個只能我來操作,你說就好,不放心的話,可以堵住我的耳朵。”景橫波不讓步。

桑侗看看前方,身邊大軍聚集,前方皇城廣場在望,竟然快要到了。

“放慢速度。”她指示兩個屬下。

百姓和大軍詫異地看着一直如鬼魅般迅速狂奔的馬車,忽然慢了下來,人們滿懷期待地盯着馬車,指望着馬車停下,然後款款走下女王。

然而馬車雖然慢,卻一直沒有停。

……

宮城之上,宮胤雪衣長立,遙遙望着前方。

他已經提前一步趕回了玉照宮,立即下令撤走玉照宮廣場侍衛,加固玉照宮門,本來還要做些安排,奈何時辰太緊。

立在宮城之巔,看那馬車狂奔而來,他雙眸寧靜如一泊雪湖。

蒙虎立在他身側,一臉不安,桑侗的話似魔咒響在耳側,他不知道這個死結該如何去解,難道真的要……

看着宮胤絲毫不顯露情緒的側臉,即使跟隨宮胤已有多年,他也無法在這樣的時刻,揣測出主子的心緒。

主子向來越逢大事越有決斷,越有決斷越顯靜氣,但此刻的決斷,怎麼想都似乎帶着不祥的意味……

宮胤忽然雙目一凝。

前方馬車速度開始減緩!

蒙虎眼底露出喜色——馬車一慢,有些事就來得及做準備,比如需要一定啓動過程的巨型城弩,比如已經調動,但倉促之間還沒來得及趕來的亢龍蜂刺。

“蛛網”和“蜂刺”是亢龍軍內兩大秘密建制,名義上屬於亢龍軍,但又獨立於亢龍軍管轄之外,前者專司情報信息,後者擅長暗殺潛行。是宮胤親自在亢龍軍中選拔精英組成。有一小部分人知道這兩個組織的存在,但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

“全力加速啓動城弩,不必再遮掩,蜂刺到達之後,讓他們想辦法潛行至廣場。”

“是。”

白影一閃,宮胤掠下宮城之巔。

……

------題外話------

據說這兩天看不到題外話,我自己訂閱一章,真的沒有。阿彌陀佛,給瀟湘當月餅吃了?今天的還看不到怎麼辦?

先祝大家餅節快樂,圓圓滿滿。原來今天才是餅節正日子。團圓節,吃餅餅,求票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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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第73章 禁閉島第44章 我的人,你碰不得第85章 想要我嗎?第61章 願一切執念被成全第39章 好酸,好酸!第44章 誘惑第95章 實習賢妻第72章 大神PK錦衣人第42章 逛街奇遇第70章 真情第51章 天下和你,我都要第54章 雙修第97章 龍家主母第65章 誘惑與扮鬼第30章 爭榻第29章 恩怨與抉擇第85章 有種你面具戴三層!第68章 女王兇猛第83章 你一定很愛他第11章 情海生波第28章 波,非我莫屬第65章 抉擇第31章 路邊一吻第22章 是她?不是她?第7章 神秘者的溫柔第45章 寵愛第49章 交杯酒第32章 共浴第86章 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第100章 壁咚第54章 相護第36章 追逐逃妻?第五十七章第21章 銷魂第68章 打臉第76章 愛的滋味第13章 一起睡?馬上來。第二十三章第74章 我要給你生蛾子第70章 真情第63章 你的正宮只能是我!第15章 掘地三尺第55章 驚豔大荒第39章 快到我碗裡來第41章 刺殺國師第92章 天下之重,她最重第93章 扒人者人恆扒之第96章 醜媳婦見婆家第71章 大神VS錦衣人第16章 震撼第98章 這一日終見他白髮第37章 陛下有喜第32章 誘第41章 懲罰?第74章 攜香入夢第37章 搶吻第19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第78章 智慧第89章 相愛最實在第45章 心意第32章 共浴第38章 打翻的宮醋罈第26章 有仇必報第110章 王室成全者第59章 轟動帝歌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67章 落雲之亂第44章 遇見那個人,再活這一生第73章 羣壓第八十五章第16章 奮起!第67章 好戲第47章 糾纏第36章 選夫第27章 空手奪易國第86章 咬痕第81章 求婚第54章 相護第72章 愛護第38章 你又不是我老公第16章 奮起!第13章 耶律祁的下落第78章 智慧第79章 讓我溫暖你第29章 擂臺扒小三第77章 他的出手第42章 我爲調戲生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13章 一起睡?馬上來。第108章 甜蜜蜜第13章 一起睡?馬上來。第37章 陛下有喜第28章 情海生波第48章 捨不得第93章 扒人者人恆扒之第28章 豬隊友與神對手第59章 轟動帝歌第44章 遇見那個人,再活這一生第34章 軟玉溫香
第19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第73章 禁閉島第44章 我的人,你碰不得第85章 想要我嗎?第61章 願一切執念被成全第39章 好酸,好酸!第44章 誘惑第95章 實習賢妻第72章 大神PK錦衣人第42章 逛街奇遇第70章 真情第51章 天下和你,我都要第54章 雙修第97章 龍家主母第65章 誘惑與扮鬼第30章 爭榻第29章 恩怨與抉擇第85章 有種你面具戴三層!第68章 女王兇猛第83章 你一定很愛他第11章 情海生波第28章 波,非我莫屬第65章 抉擇第31章 路邊一吻第22章 是她?不是她?第7章 神秘者的溫柔第45章 寵愛第49章 交杯酒第32章 共浴第86章 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第100章 壁咚第54章 相護第36章 追逐逃妻?第五十七章第21章 銷魂第68章 打臉第76章 愛的滋味第13章 一起睡?馬上來。第二十三章第74章 我要給你生蛾子第70章 真情第63章 你的正宮只能是我!第15章 掘地三尺第55章 驚豔大荒第39章 快到我碗裡來第41章 刺殺國師第92章 天下之重,她最重第93章 扒人者人恆扒之第96章 醜媳婦見婆家第71章 大神VS錦衣人第16章 震撼第98章 這一日終見他白髮第37章 陛下有喜第32章 誘第41章 懲罰?第74章 攜香入夢第37章 搶吻第19章 女王翻身做主人第78章 智慧第89章 相愛最實在第45章 心意第32章 共浴第38章 打翻的宮醋罈第26章 有仇必報第110章 王室成全者第59章 轟動帝歌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67章 落雲之亂第44章 遇見那個人,再活這一生第73章 羣壓第八十五章第16章 奮起!第67章 好戲第47章 糾纏第36章 選夫第27章 空手奪易國第86章 咬痕第81章 求婚第54章 相護第72章 愛護第38章 你又不是我老公第16章 奮起!第13章 耶律祁的下落第78章 智慧第79章 讓我溫暖你第29章 擂臺扒小三第77章 他的出手第42章 我爲調戲生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13章 一起睡?馬上來。第108章 甜蜜蜜第13章 一起睡?馬上來。第37章 陛下有喜第28章 情海生波第48章 捨不得第93章 扒人者人恆扒之第28章 豬隊友與神對手第59章 轟動帝歌第44章 遇見那個人,再活這一生第34章 軟玉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