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橫波一看那葛蓮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倒不是怕宮胤中了她什麼計,這世上能讓宮胤中計的敵人只怕還沒生出來,而是這女人的眼神,總讓她想起另一朵白蓮明城。這種楚楚可憐的生物往往心最大行事最沒有下限,稍不注意,就沾一身有毒的花粉。
她站起身,一手挽着左丘默,一手扶着擁雪,左肩二狗子右肩霏霏,在落雲大王的親自陪同下,搖搖晃晃向殿外走去。殿外果然站着一羣俊秀少年,個個都是小鮮肉級別,殷勤地上來扶她上輦,給她整衣拎裙,倒把個“王夫”茫然擠在一邊。
景橫波做女王日子不短,卻大多時候都是個苦逼女王,沒出事前一心戀着宮胤,無心對別人多看一眼,宮變之後一心想着報仇回帝歌,也沒多少心思享受。此刻這種“羣雄爭豔”的昏君戲碼,還是第一次嚐到,笑得花枝亂顫,坐得舒舒服服,在一邊一個小鮮肉捶肩的美妙享受中眯着眼想,以前真是腦子被門擠了,坐擁天下,卻偏要對着一座石山撞得頭破血流。早就該這樣,一邊享受人生,一邊笑看鮮肉,一邊欣賞某人發醋,追他的路上吃盡苦頭,如今也該回送他陳醋一桶。
女王陛下乘着鳳輦,倚着一羣側帽風流神態殷勤的小鮮肉,醉醺醺對底下落雲君臣揮手,笑得滿意又愉悅,“呃……貴部真是心誠……真是心誠……如此甚好……朕且就寢去也……閒人莫擾……”
一派淫蕩女昏君派頭。
左丘默想跟上鳳輦照顧她,被鮮肉們有意無意地擠了下來,左丘女將軍歪歪斜斜站在原地扶額思考,女王是不是換了人了?
一衆落雲君臣,恭送淫蕩女昏君,低下的臉上,也盪漾着滿意的笑容,看着左丘默的眼神,卻帶一絲陰冷的殺氣。
女王陛下向來身邊美男無數,哪裡會真將這麼一個左丘默看在眼裡?果然今夜一試,左丘默也不過是女王陛下一時新鮮的開胃菜而已。
今夜一夜殷勤伺候,到了明日,春宵慵起的女王陛下,可還會記得自己剛選的王夫左丘默?
而一夜失去家人部屬的左丘默,會更恨落雲王室呢,還是女王?
到時候想必又是一場拔劍弒天,玉石俱焚吧。左丘默是必死的,到時候如果因此驚嚇女王那就更好,早點離開落雲部算完,不知道她那個“王室掘墓人”的稱號,很討人嫌麼?
女王和落雲部君臣,都揣一臉甜蜜微笑,揮手告別。各自回去做美夢。
至於誰的夢能成真,這一夜還很長。
景橫波被安排在內宮景程殿,一個雖然華麗但稍微有些偏僻的宮室,離外殿和大王寢宮都很遠。這很正常,誰也不會給王室掘墓人提供進出方便的。
因爲男女有別,按照規矩,裴樞和七殺被安排在外殿。只有三位“未來王夫”跟隨女王。景橫波一臉沉迷美色諸事皆忘的表情,好似完全不在意。
小鮮肉足足十二個,湊足一打,前呼後擁將女王擁入寢殿,寢殿內香爐玉鼎,煙氣嫋嫋,不知道燃的是什麼香,香氛特別幽謐撩人,嗅來令人身體發軟昏昏欲睡,而帳幔錦毯,都是豔麗魅惑的桃色繡金,水晶簾煙光動盪,白玉牀錦褥生香,明瓷燈臺都是羅衫半解的仕女像,眉目清麗姿態惑人,整座寢殿的佈置都透着股“此處宜尋歡,莫負春宵”的盪漾味兒。
景橫波進殿就踢了鞋,往榻上一躺,毫不顧忌地光着白生生的腿腳,抱着被子滾來滾去,那羣美貌少年先還嬉笑,隨即眼神便有些發直——散開長髮姿態婉轉的女王陛下,無須去特意描摹哪一處的美,哪一處都極精緻極美,但最美的,還是那眉梢眼角甚至連渾身毛細孔都散發的女性風情。這般風韻風情,媚在骨中,無須搔首弄姿,便成人間邀請,真真畢生僅見。
擁雪早就帶着二狗子和霏霏去睡了,女王陛下這種事可不需要太操心,她如果真的有興趣納了這些美少年,擁雪覺得自己一定會舉雙手贊成,並願意爲女王陛下清場。
司容明和方誠,都很不安地退在殿門口,想看不敢看,兩人跟隨女王有一段日子,心裡漸漸也明白,女王的風流都是表象,她對他們根本沒有男女之思,只怕所謂選王夫,另有所圖。
左丘默忍了好幾次,終於還是大步走了上來,擋在景橫波面前,擋住了那羣小鮮肉的目光,用殺氣騰騰的眼神,將那羣小鮮肉逼了出去。
她身後,景橫波睜開眼,老懷彌慰地看了她一眼——還算有點良心。
屋頂上,裴樞看着那羣退出的美貌少年,冷哼一聲,懶懶翻了個身,順手在琉璃瓦縫隙裡拔了一根野草,放嘴裡嚼了嚼,呸一聲吐掉,斜眼看一眼另一邊屋瓦上,孟破天正雙手抱頭仰天睡着。
裴樞趕緊翻一個身,屁股對着她。
那邊孟破天也立即翻一個身,屁股對着他。
屋頂上吱吱嘎嘎地響,景橫波擡頭望望,無奈地嘆息一聲。
有侍女過來請陛下先洗浴,殿後專門闢出的香湯池已經備好,熱氣嫋嫋,伴淡黃的燈光入殿,看得出池子很大,也是昏君必備排場。
景橫波似乎醉得厲害,格格笑着,硬拉着左丘默一起,那羣小鮮肉雖然退下,卻也不肯離開寢殿,都在殿門口擠着,眼巴巴望着,一臉渴求臨幸表情,眼神裡卻閃動着警惕和不安。
而今夜,整座王宮都戒備森嚴,在景程殿外,巡夜侍衛的火把連成長龍,流轉不息。
在景程殿的另一個方向,那片宮室相比之下就安靜了很多,宮胤跟隨着兩個安靜的內侍,一路穿廊過橋,進入一座單獨的殿室。
這殿室和景橫波居住的相比,自然樸素了許多,但殿室內等着侍奉他的人,比景橫波只多不少。
內侍站在黑沉沉的殿口,輕輕拍了拍掌。
霎時燈光大亮,彩繡輝煌,兩隊妙齡女子自殿內舞出,這批舞女比起先前大殿舞女,除了姿色更勝一籌,穿着也尤其清涼。都輕紗小袖,抹胸裸足,眉目娟好,身形曼妙,燭光下粉光緻緻,滿目都是飽滿晶瑩和玲瓏。
這黯淡宮室,也似剎那滿載富麗春光。
內侍緊緊盯着宮胤神情,葛蓮派出了最善於觀人顏色的內侍,務必要摸清客人真正的喜好,女人,不過是第一步最簡單的試探而已。
出乎所有人意料,宮胤並沒有表現出驚訝和排斥,他甚至很有興趣地坐了下來,仔細觀賞那些女子的舞蹈,還對內侍道:“久聞落雲部女子身軀輕盈,如落雲初降,如今一見,果然名下不虛。”
“公子喜歡,便是我等榮幸。”內侍諂笑着退下去,他得趕緊向公主回報,客人不難搞,第一次送禮便收了,而且很喜歡。
宮胤似乎全心神都系在那些舞女身上,還在輕輕打着拍子,內侍告退,他只擺了擺手,頭也沒回。
內侍走的時候,對領頭舞女,悄悄打了個手勢。
半刻鐘後,還沒出宮,等着這邊消息的葛蓮葛芍,也有點意外地聽說了這個消息。
葛芍冷哼一聲,“再怎麼看起來冰雪高潔的男人,骨子裡都愛這個調調。”神情頗有些失望。
葛蓮卻皺眉不語,半晌道:“那就先瞧着吧。今夜我們還有要事。關照她們,用心點。”
內侍恭敬領命退下。
有護衛上來送上連帽斗篷,趕來馬車,兩女正要上車,卻見前方燈火遊移,大隊侍衛開道,浩浩蕩蕩過來,領頭人喝道:“王世子出宮,閒雜人等退避。”
兩女急忙躬身退到一邊,連車伕都趕緊勒住馬頭,生怕馬兒出聲,驚擾那隊伍。
近百人擁着一輛華麗輦車轆轆而過,輦車內隱約有調笑呢喃之聲,所有人目不斜視而過,沒有人因爲旁邊站着公主而稍有停留。
葛芍微微偏轉臉,葛蓮脣角一抹微笑,看起來分外和善。
直到那輦過了,才忽然一停,裡頭有人掀開絲簾,探頭問道:“你倆個做什麼去?”
葛芍不答,葛蓮恭敬地道:“回三哥,我們奉王命出宮辦事。”
落雲王世子斜睨她一眼,道:“父王總是太信任你兩個,也不想想兩個女人能辦什麼事?這樣吧,斬灰。”
一個灰衣人跨出輦車陰影,在王世子面前躬身。
“你去給兩位公主幫忙,有什麼需要隨時和我說。”王世子隨意吩咐一句,縮回身子,放下絲簾之前,忽然道,“我是君你是臣,下次不要再叫這麼親熱,明白?”
葛芍無聲咬了咬牙,葛蓮硬拉着她,笑着行禮,“是,葛蓮謹遵世子教誨。”
輦車轆轆而去,王世子半譏半嘲的笑聲似乎還回蕩在風中。
葛芍手指緊緊捏在掌心,咬牙低聲道:“又不放心!又派人監視!又來搶功!”半晌又忍不住道:“不過仗着寵妃之子,父王溺愛。整天嬉戲遊樂,連今晚夜宴都沒參加,也不知去哪尋歡了,居然有臉現在來教訓!”
葛蓮看一眼那遠遠站着的斬灰,一個凌厲的眼神甩過去,葛芍扭頭閉嘴。
葛蓮慢慢想着,卻忽然笑了。
葛芍疑惑地望着她。
“我想……”葛蓮悠悠地道,“有個幫手總是好的。王世子如此尊貴不可褻瀆,他的親信,如果出點什麼事兒。你說,王世子殿下是不是會不管對方是誰,都不顧一切要報復呢?”
……
香湯池前,左丘默一臉爲難,她雖然是個女人,但獨往獨來慣了,實在不喜歡和另外一個女人裸身共浴。
忽然背後拍上一記大力龍爪手,將她毫不客氣地拍進了池中。
人體“嘩啦”入池水聲響亮,傳出景橫波興奮的格格笑聲,“愛卿,今夜你我……你我鴛鴦戲水……情調十足啊……”一邊笑吟吟將侍女都趕了出去,“我夫妻情趣……要你們摻合作甚……出去,都出去!”
這話清晰地傳到外頭所有豎着耳朵的人耳中,衆人都眨眨眼。
屋頂上裴樞皺眉翻了個身,鬼兮兮爬到浴池位置上方,掀開一點屋瓦向裡看。
忽然一顆石子砸中了他的屁股,裴樞大怒擡頭,就看見孟破天橫眉豎目。
裴樞惡狠狠瞪她一眼,低頭又要看,隱約看見入水的好像是左丘默,景橫波笑得盪漾,卻穿得整整齊齊在池邊,頓時眉開眼笑。
忽然他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勁,還想再看清楚時,又一塊石頭砸了過來,這回這石頭比上次還大,砸在屁股上火辣辣地痛,裴樞大怒,唰一下跳起來,準備給孟破天一點教訓。
孟破天毫不退讓,臉色漲得通紅,用口型對他喊話,“看什麼看!”
“老子愛看關你屁事!”裴樞也用口型罵回去。
“不就是女人嗎!沒看過啊!”孟破天回罵。
“她就是比你值得看!”裴樞在孟破天面前罵起來總是毫無顧忌。
孟破天不說話了,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得裴樞有點心虛,脖子一梗,正想讓她滾蛋,卻見孟破天猛地脫去了外衣,胸一挺。
瑟瑟涼風中,高高殿頂上,溶溶月色下,她只穿肚兜的身體,忽然挺在了裴樞視野裡。
少帥彷彿被當庭劈了一個雷在頭上,一時間腦子空白一片,張着嘴,話再也喊不出來了。
風有點涼,孟破天的臉卻紅如丹朱,挑釁地盯着裴樞,一字一字氣聲道:“她有,我也有,到底誰值得看!”
少帥張開的嘴猛地合上,手指着孟破天,似乎想罵罵不出來,忽然向前猛地一衝,腳步控制不住聲裂屋瓦,底下景橫波擡頭看看,趕緊放大了調笑的聲量。
裴樞顧不得這些,下一瞬他已經出現在孟破天面前,伸手猛地將她衣裳向裡一拉,又脫下外衣,往她頭上一砸,怒聲道:“發什麼瘋,滾回去!”
兜頭被他袍子遮住的孟破天,只嗅見那衣衫上濃烈的男子氣息,忽然心中一熱,鼻間一酸,猛地伸臂,抱住了裴樞。
“餵你幹嘛——”少帥難得地有點驚慌,伸手要推她,孟破天咬牙一使勁,抱着他向後一仰。兩人骨碌碌一路滾下了殿頂。
好一陣吱吱嘎嘎的動靜,底下景橫波向上望着,低罵一聲,“幹什麼這是!嘿咻都比你們動靜低!”一邊趕緊要茶要水要人伺候,水聲撥得嘩啦啦亂響,將那陣聲音蓋了過去。
隱約“砰。”一聲低響後無動靜,景橫波也不想管了,反正裴樞自保是沒問題的。
池子裡嘩啦一響,左丘默遊了過來,扒在池邊看她,被水汽一薰,她臉色更紅,神智卻清醒了許多。
“陛下這是何意……”
“噓。”景橫波扔給她一套深色衣裳,“洗掉酒氣,換身衣服,咱們去看場好戲。”
左丘默有點不解,但還是按她的安排去做了,一邊換衣服一邊匆匆道:“外頭人很多。”
“跟我走便是。”
白影一閃,霏霏從門縫裡溜進來,蹭了蹭景橫波裙角。
左丘默畢竟是女子,看見萌物總歸心動,伸手想抱,霏霏瞧一眼她的小籠包,一轉身,大尾巴狠狠地拍在她手上。
景橫波哈哈一笑,罵一聲“流氓獸。”心知最外頭的那批人一定已經解決了。
掀簾出去,果然一地東倒西歪。景橫波雖然隨時可以瞬移出去,但架不住這些人頻頻進來看,一發現人不在就會嚷出來,不方便。
而大批量放倒沒有武功的人,是霏霏的專長。
屋子裡的香氣怪怪的,香料裡估計又摻了小怪獸的尿。景橫波攜着左丘默,一閃不見。
片刻後出現在外殿,今夜王宮內自然警備森嚴,但那些川流不息的巡夜護衛正忙得很——七殺穿得黑漆漆在宮內跑來跑去,各種讓人以爲是刺客,和巡夜護衛玩“你追我趕”遊戲已經好多次,每次人家只好放人賠罪,半夜下來,人人疲於奔命。所以當景橫波和左丘默的黑影在宮中穿行時,以爲“狼來了”的侍衛們,已經沒有反應了。
不多時出了宮,景橫波問左丘默,“你家的所有家將,都關在哪裡?”
“刑司重刑部地下大牢。”左丘默答,忽然反應過來,大驚回頭,“陛下是說……”
景橫波格格一笑,“灌醉你,色誘我,如果不是今晚有節目,沒事你們大王費這麼大功夫幹嘛?”
話沒說完,左丘默已經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她還沒跑出多遠,就停住了腳步,怔怔地站在街口,渾身發顫。
黑暗中,靠近刑司衙門的街道上,無聲無息,行來一大隊軍隊。
是全副武裝的京衛,連同捍衛內城的五城兵馬司的精兵,所有人夜行無聲,着黑色兵衣,連身鐵甲,刀出鞘,箭上弦,金屬武器,在月色下寒光清冷。
而那些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是冷的,滿滿殺氣的。
左丘默認得這些是精兵營所屬,王室直管,只有持王令纔可以動用。其中多是貴族子弟,和她左丘家沒什麼關係。
一肚子的酒瞬間蒸發,似被冰雪圍擁,從內到外的冷。
她眼底光芒閃爍,那是悲憤。
親眼看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悲憤。
親眼看見自己家族至今還爲之流血流淚,墮入深淵依舊不願背叛的王室,無情無義操刀相向的悲憤。
她想過王室會決絕會下手,卻也沒想到,真的這麼快,這麼狠。
左丘家族的熱血和忠誠,原來終究是這夜裡,無聲被軍靴踐踏在腳底的塵埃。
她咬牙,沉默,立在黑暗中,看着那些士兵,悄聲包圍了整個衙門,所有武器出鞘上弦,穩穩對準了裡面。
這陣勢,裡頭飛出一隻蒼蠅,也會被射成八瓣。
這還沒完,隱約黑暗深處隆隆聲響,似乎什麼東西沉重地壓過青石板路,震得地面微微顫動,隨即暗處隱約露出一點巨物的輪廓,青灰色的、閃着暗光的、所經之處,遺落一地淡淡硝煙氣息……
左丘默更加猛烈的顫抖起來,眼中的光芒,已經不僅是悲憤,更有不可置信。
巨炮!
至於嗎!
這全族僅僅兩尊、不惜一切代價,剛剛從浮水部重金購來的巨炮,至於爲滅一個左丘家族,如此動用嗎?
想嚎叫,更想笑,想拔劍對天吼,落雲王室,真是對她左丘家,不死不休啊!
而她們左丘家,爲落雲王室,多少年,也是不死不休!
左丘默忽然又猛地一顫。
全族兩尊,動用了一尊就不怕用第二尊,那第二尊在哪?
左丘府……
腦中轟然一聲,左丘默拔腿就想跑,跑出一步又頓住——這裡也是無數忠心部屬!一樣是她們左丘家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員,是陪着左丘家出生入死拿命來忠誠的叔伯,放棄他們,一樣過不去良心的坎。
親人和部屬,此刻竟不能兩全。
“女王……”左丘默咬着牙,她一生不願求人,然而此刻,不得不哀憐地望着景橫波。期待這位似乎早已看穿一切的女王,智珠在握,依舊將落雲部的殺機預算在先,已經有了準備。
景橫波迎着她的目光,笑笑,她確實安排七殺去左丘府。落雲部一旦動手,肯定趕盡殺絕,只是這炮也出乎她意料之外,夠狠。
莫名的,她有些擔心留在宮內的宮胤起來。
還是讓左丘默先安心吧,不然這衝動的直腸子,又做出什麼不要命的事兒就麻煩了。
正要說話,忽然肩頭上的霏霏仰起頭,鼻子四處抽抽,明顯嗅見了什麼味兒般左顧右盼。隨即指了指黑暗中某處,咕噥了幾聲。
景橫波會意,拉着左丘默隱入黑暗,往那方向閃了閃,又等了一會,才見暗處一輛馬車,慢慢駛來。
霏霏的不安更明顯了,就連景橫波,都已經嗅到馬車內似乎有股熟悉的濃郁的氣息。
然後她看見那馬車在離軍隊還有數丈外的樹下停下。
身邊左丘默似乎在吸氣,景橫波看向她,左丘默吸着氣,一字一字地道:“葛氏姐妹。”
景橫波倒不太意外,今夜這陣仗,很明顯葛氏姐妹指揮。
只是那馬車忽然鬼鬼祟祟停在那裡做什麼?還有那濃郁的血腥氣……
正在疑惑,忽見一人從馬車上栽了下來,動作很僵硬,砰一聲落地。
那聲音不小,頓時將前方軍士注意力吸引了過來,景橫波按照左丘默示意她別動,自己閃向樹背後。
這時便能看清,樹前方,馬車車輪下,躺着一具屍首,看不清臉容,是個灰衣人。
那人身下有血,顯然背後中刀,肩上隱約也有傷痕。
霏霏忽然在景橫波肩上上躥下跳,很有些憤怒的模樣,景橫波拍了幾次都安撫不下來,霏霏拼命對那屍首上的肩膀傷痕指,景橫波看了半天才發現,那些傷痕竟然是爪痕,爪痕偏偏又不很大,她轉頭看看霏霏的爪子,若有所悟。
難怪小怪獸這麼生氣,向來只有它害人的,還沒有過誰想起來栽贓它的。
景橫波又好氣又好笑,心想葛氏碧池姐妹確實了得,數管齊下,兩手硬兩手都要抓,害左丘默的同時,竟然還要給她找麻煩,找麻煩竟然注意到了她的愛寵,真真是天生玩陰謀的好手。
這灰衣人想必是落雲部什麼重要人物,對葛氏姐妹有妨礙,這兩女人剛纔乾脆把人給殺了,僞造了霏霏製造的傷痕,賴在她身上。至於到底是想引起什麼事端,就要看後頭發展了。
對於這種害着這個人同時不忘陰那個人一把的奇葩,景橫波覺得以前是否太仁慈了一些?
因爲那邊軍士已經趕過來,葛氏姐妹也已經下了車,是撲下來的,那個葛蓮,以一種十分倉皇的姿態踉蹌下車,撲向那屍首,大驚道:“斬灰先生!斬灰先生!”
葛芍在她身邊,作向天仰望四處尋找之勢,大聲道:“什麼人!出來!”
景橫波一驚,還以爲被這兩人發現,忽然看見兩人互使眼色,頓時明白這兩位還是在做戲。
這是在做一場“斬灰忽然被刺客所殺,兩人未及救援”的戲了。
葛芍還在嚷,“什麼人單膽敢偷襲王世子殿下的供奉……”
葛蓮忽然擡頭,四面看了看。
景橫波心中一緊,側頭看看,此時月光尚好,地面影子清晰,她自己隱身在樹後,遮擋得嚴密,但有點憤怒的霏霏的尾巴,一直在晃動不休,會不會被發現?
好在葛蓮的目光並沒有轉過來,似乎只是隨意地看看,便又收回目光,拉了拉葛芍衣袖。
裝模作樣嚷着的葛芍轉頭看她。
葛蓮細聲細氣地道:“芍兒,我心裡有些不安。”
“怎麼?”葛芍問。
“咱們邀請來的那位白衣先生,雖然是個好色之徒,笑納了咱們送去的十八舞女,不過……”
景橫波揚起眉——啥米?宮胤笑納了葛蓮送去的十八舞女?
喲,這是想醋誰呢?
女王陛下滿不在乎地一笑,卻又轉着眼珠想,十八舞女?十八?我靠,竟然比我還多六個?
那邊葛芍又道:“怎麼?”
“不過我想他是逢場作戲吧。”葛蓮慢條斯理地道,“可惜。想逢場作戲就沒誠意,沒誠意就要受到懲罰。那些舞女的衣裳皮膚皆有毒,他只需要看看,聞聞,就會中毒。不過,解藥卻在那些人體內,只要他真用了她們,毒性自解,甚至他自己都不會察覺。”她格格一笑,眼波流轉,似有意似無意地盯着地面上晃動的一點,悠悠道,“到時候,咱們就可以,盡情地用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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