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好戲

“這是甜食?”

滿堂錦繡的凝雪閣內,錦衣人端然高坐,面對着滿桌的甜點心,臉上表情,似乎很驚訝。

黃內侍是明晏安的貼身內侍之一,被派來伺候錦衣人,當然也有監視並觀察的意思,現在這個善於觀人的老太監,從錦衣人臉上,明明觀察到“這是人吃的甜食?”這句話。

他正心裡慶幸,想這傢伙雖然驕傲過頭,但好歹還曉得給人留三分面子,沒說出來心裡話。

下一刻他就聽見錦衣人道:“這是人吃的甜食?”

黃內侍一口老血險些噴出喉嚨,他默默看過桌案上的點心:翡翠蒸糕、赤血糯、桂花糖糕、白果松糕、赤豆茯苓卷、香薷飲、玫瑰酥……青紅白黃,小巧精緻,桌案上擺開花團錦簇,香氣更是濃郁直撲人鼻,這都是御廚中專門負責點心的廚子拿手之作,也是宮中最好的點心,他深得明晏安寵信,也只吃過其中一兩種,至今想起來,還記得那般香滑輕軟,脣齒留香……

到這個傢伙眼裡,就變成了豬食!

更要命的是,他還能看出,這人不是故意做作,是真的覺得這些東西,無法下口。

黃內侍默默嚥下一口血,想着今日玳瑁王宮,可被這麼輕描淡寫,踐踏到了塵埃裡。

四面宮人臉色都不好看,有人似乎想發作,黃內侍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擺了擺,示意不可造次。

他對眼前錦衣人,很是忌憚。

一路送此人過來,他一直注意觀察着對方言行,越看越佩服自己主子,確實有眼力。

錦衣人行路行雲流水,行走皇家園林,姿態自然,如入自家後花園。

凝雪閣是王宮最爲華麗的宮室之一,然而錦衣人看見的時候,無絲毫驚豔之色,就像看農家屋舍。

他踏着柔軟的長毛地毯走入室內時,很自然停一停,並不是讓人先行,而是隻留下了右側一個站位,明擺着習慣了下人入室導引,讓黃內侍上來接引的。

他一進屋,直奔上座,那是明晏安平日接見他人的位置,但就連黃內侍,都感覺,他就是該坐那位置的,沒什麼好阻攔的。

他坐上去之前,護衛搶先一步,掀掉了座椅上的褥墊。他寧可坐在冰涼梆硬的椅子上,也不肯接觸別人坐過的墊子。

以黃內侍見識過諸多貴人的眼光,也可以確定,這是十足十貴族做派,甚至比一般貴族還要講究許多。

對面,錦衣人皺着眉,將桌上甜食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副“我期待了很久我很想吃可是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我真的要吃麼”的痛苦表情。

黃內侍默默側身——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看的好,不然各種吐血。

錦衣人身邊護衛,在低低勸他:“主子,這一路都沒甜食吃,如今且將就則個……”

護衛表情很誠懇,很殷切,他知道主子想甜食都想瘋了,爲此都放棄原則,自己跑人家王宮要吃的了,這裡的甜食雖然比不上那位,好歹也是王宮御廚,錯過這村就沒那店了。

他很擔心主子再糾結下去,萬一真要他們去帝歌皇宮去拿甜食怎麼辦?萬一帝歌皇宮甜食他依舊看不上眼怎麼辦?這回東堂還有千里之遙,萬一主子相思成災,拿他們出氣怎麼辦?

唉,這世上爲什麼要突然出現個文姑娘,災星,災星啊……

“中文。”錦衣人糾結地道,“你看哪個好吃一點?我看哪個都不如她做的好看好吃。”

護衛筷子抖了抖——每次聽見這名字,他就各種不適應。唉,都是文魔王乾的好事,那個看起來甜蜜蜜的小姑娘,不知道爲什麼有那麼多壞點子。就因爲他和兄弟們,小小得罪過她,她硬說兄弟們的名字都很難聽,不具有什麼“辨識度”,攛掇着主子給他們重新起了名字,現在叫什麼“中文”“英文”“德語”“拉丁文”“俄文”“西班牙文”“法語”……得罪她最狠的一個兄弟,叫“日語”。

相比之下,他很慶幸自己當初,得罪她不算太狠,最起碼“中文”這名字,聽起來還正常……

“主子。”他推薦那翡翠糕,“這糕淡綠清新,有點像文姑娘做的抹茶點心,要麼試試這個?”

“哪裡像?顏色形狀大小香味,哪裡像?”錦衣人不是責問,他是真的在認真觀察。

“呃……”護衛知道這個問題一旦糾結下去,這糕絕對吃不成,只好昧着良心道,“屬下覺得,都還挺像的。”

錦衣人盯那糕,天人交戰半天,大概是真的覺得自己再不吃甜食可能會死,勉強點點頭。

護衛歡天喜地地將糕夾起,正要裝入小碟奉上,錦衣人忽然道:“停。”

護衛訓練有素地停住,碟子上糕點穩穩不落。

錦衣人目光在桌上掃過,道:“你沒發覺有問題?”

黃內侍聽着,心中一驚——難道點心有問題?有毒?有人試圖暗害?這可糟了……

護衛低頭看看桌子,神色漸漸嚴肅,“是有問題。”

黃內侍更驚——要不要通報主子?這問題可大可小……

“趕緊解決。”錦衣人道。

黃內侍立即給外頭守衛打眼色——小心對方暴起發難!

“是。”護衛肅然道,直起腰。

室外玳瑁守衛正要衝進來。

那護衛伸手,將桌上赤豆卷和玫瑰酥位置換了換,將桂花糕和香糯飲調了調,將綠豆粉果和翡翠糕排了排,看來看去,又將赤血糯碟子拿起,順手遞給黃內侍。

黃內侍呆呆接了,想着這是幹什麼?換來換去的,碟子位置有玄機?

那護衛這才問錦衣人:“主子這回瞧着可好?”

錦衣人目光梭巡,“唔。”了一聲,道:“這回可齊整了。”

黃內侍盯着桌上,桌上碟子都換過了,現在呈現一種兩兩對稱的顏色分佈,兩端翡翠糕和綠豆粉果,是綠色的;再然後對稱的桂花糕和香糯飲,是黃色的;再然後赤豆卷和玫瑰酥,是紅色的;最裡面白果松糕,是白色的。看起來彩虹一樣,規律齊整。

黃內侍眨眨眼——什麼意思?難道那嚴重的問題,就是要重排這點心?

看上去是這樣。

他只好再做手勢,把護衛打發回去。

這回那護衛再夾起翡翠糕,正要送上,錦衣人忽然道:“慢。”

那護衛再次訓練有素停下,毫無驚訝。

“這糕……”錦衣人沉吟,“萬一真的不好吃,我吃下了這一塊,就得再吃一塊……”

護衛恍然大悟,臉上露出思考欠周悔恨慚愧神情。

是啊,點心對稱,吃起來也要對稱。主子吃了左側綠色翡翠糕,整個桌子的協調完整已經被破壞,按照主子習慣,必得在右側再吃一塊綠豆粉果,形成對稱才成。可這翡翠糕萬一難吃,綠豆粉果也難吃,讓主子強忍着吃一塊難吃的也罷了,還要再吃一塊更難吃的,主子會吐的。

護衛立即亮出小刀,嚇了黃內侍一跳——這護衛要行刺弒主?

啊,管不管?救不救?

這錦衣人好煩,死了算了!

護衛用小刀,小心地將那翡翠糕切下一半,另一個護衛立即幫他用尺子量着,把另一邊的綠豆粉果也切下相同大小的一半。

這樣主子即使要吃個對稱,也只吃一半,加起來一塊的分量,不至於太痛苦。

錦衣人瞧着他們操作,嘆息道:“你們還得和日語多學學,他切這些,從來不用尺子,切出來保證一樣。”

“是。”護衛們肅然答,“屬下等火候不到,一定用心練習。”

黃內侍捂着胸口,默默出去了。

忍不住了,出門吐一分鐘血先……

等他吐完血回來,錦衣人已經吃完了對稱的糕,果然一副痛不欲生神情。

黃內侍也覺得痛不欲生,決定今晚一定和主上要求,換個差事。

他一邊肚子裡罵,一邊殷勤上前問錦衣人要不要洗浴休息,但這回再也不敢胡亂推薦什麼。天知道這傢伙有什麼變態要求?

果然那人聽了,點點頭,揮揮手,立即有一個揹着大箱子的護衛,放下了箱子,箱子打開,裡面無數個小格,不同的格子放着不同的衣物,按照顏色、式樣、用處分門別類,每個格子上都貼着標籤。一個護衛道:“今天是初三,穿白。”另一個護衛就戴上手套,拿出一整套衣裳,從外袍到深衣到內衣到腰帶襪子,一色白色綾錦。用雪白的桑麻紙包了。又取出全套的洗浴用品,捧在手中,纔跟着宮人,進去先安排。

錦衣人起身,如同吩咐自家下人般,隨口道:“我洗浴不喜人伺候,你們都下去吧。”

黃內侍只好應是,正想着如何回報自己主上,這錦衣人的奇葩,錦衣人忽然又停步,道:“你家主子想我幫忙。可以。看我心情。等我歇好了再說。在此之前,不要吵我。”

黃內侍心中一喜,喜這人雖然奇葩,但果然一顆心九曲玲瓏明如鏡,立即恭恭敬敬應了。趕緊出殿,命所有人退出,百丈之內不許接近,又命趕緊將御花園裡所有會叫的東西都堵住嘴——那傢伙不許吵!萬一哪隻鳥叫了一聲,他發飆怎麼辦?

……

夜色初降,雄城矗立在黑水澤獨有的灰色霧氣中。

上元城頭點燃了密密麻麻的燈火,按照慣例,面對接壤的寧津縣這一面的城牆上,燈火和士兵最爲密集,巡城哨和口令往來不絕,而靠近黑水澤的西城門,因爲一般人不會接近那裡,相對防備要鬆懈些。

但所謂鬆懈,也是相對的,城頭一刻鐘一班崗哨,每五個垛口站班一人,城上有銅鈴以絲線相連,任何人想要翻上城,都會牽動鐵絲銅鈴,城上下只要有任何動靜,驚動一人就是驚動整個城頭,驚動整個城頭就會燃起烽火,烽火一燃,城下駐軍和附近城門的駐軍就會疾馳來援,整個上元城都會進入戒嚴狀態。更不要說所有城樓、角樓機關會立即啓動。

論起戒備森嚴,毫無漏洞,上元城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就連帝歌防衛,因爲涉及錯綜複雜的利益體之間的干涉,也不如它鐵板一塊。

但再嚴密的制度和防範,都要人來做,而人,纔是最不可靠的。

一個士兵站在垛口前,神態有些疲倦,長久的換班站崗,人會產生惰性,何況此處多年無滋擾,就算上元城被攻打,敵人也不會選擇這道城門。

他目光因此散漫地四處亂轉,身子也違背規定,探出了城頭。

他忽然看見城牆根下有一樣東西,一亮一亮的。

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忍不住將身子探出更多。

忽然他看見了一張臉!

雪白的臉,就在垛口下,從灰色霧氣和幽暗夜色裡忽然浮現,和他幾乎面對着面,那雙眸子正擡起迎着他,眼底滿是譏嘲和惡意!

士兵大驚,萬萬沒想到,城牆垛口下竟然貼着人,第一反應就是去拉暗藏在城牆內側的鐵絲銅鈴。

但已經來不及了,垛口下那人伸手,一把勒住了他脖子,格格一聲響,那士兵的頭顱軟軟垂下,整個人也無聲無息,被拖下了城牆。

噌一聲輕響,那人一個倒翻,攀住了牆邊,靴跟一壓,正好將拉在垛口上方,微微動盪的鐵絲壓住。

他咧嘴一笑,一個微微殘忍又明豔的笑容,裴樞。

裴樞倒掛在城牆上,雙手抓住那士兵屍體,靈巧地手一翻,已經將那士兵的軍衣剝下。然後抽出一根帶子,拴住屍體,掛在垛口上。

夜色裡,那屍首在城牆下的暗影裡,貼牆掛着,別說城上人看不見,就是城下人也很難發現。

裴樞自己也倒掛在城牆上,和那屍首並排,不急不忙換穿了屍首的衣服。

這動作換成別人很難做到,對於在天灰谷磨練多年,身體早已柔韌得難以想象的裴樞來說,根本沒有問題。

一切完畢之後,裴樞收起掛在腰上的匕首,匕首以柔鐵打製,明光耀眼。

他收起匕首時,城牆根那裡亮光一閃,正是先前吸引那士兵的光亮。

那裡,是一面埋在土裡的鏡子,裴樞算好角度,在土裡埋鏡,再爬上城牆,用匕首對準鏡子照耀反光,吸引士兵探身出城。

他選擇的垛口,正好是邊角處,和周圍垛口形成死角,不注意很難發現這裡的動靜。

果然他翻上城頭時,隔壁的士兵還在百無聊賴地打呵欠。

他將那士兵屍首從城下吊上來,靠住垛口,他的匕首有毒,刺人後對方屍體僵硬,正好直直站着。

他又從袖子裡掏出條毒蛇,扭斷脖子後扔在那士兵腳下。

然後他躲進城樓的陰影,半刻鐘後,城頭巡遊崗哨換班,經過城角樓的陰影處,他蛇一般游出來,無聲無息跟在最後,下了城。

半個時辰後,垛口崗哨換班,纔有人發現,有一個士兵死了。

城頭陷入一片驚慌之中,不過沒多久,守城官下令,不必驚動其餘城門和駐軍。

因爲初步調查結論,這個士兵好像是被毒蛇咬死的。

不過當明晏安的首席大將黃岡聽說此事後,當即指出其中有疑點,第一冬天哪來的毒蛇?還爬上城樓?第二那士兵的衣服呢?

黃岡下令戒嚴全城,大肆搜捕——有人混入了上元城!

但此時,離裴樞入城已經過了三個時辰,他早已混入上元城茫茫人海之中。

……

天亮的時候,景橫波並沒有再次箭射上元城,表達要帶兩名隨從的要求,她直接和穆先生以及柴俞來到上元城下。

其餘人等秘密潛行在附近,接應和伺機進城。

關於她千金之軀,要不要親身去涉險這個問題,衆從屬之後很有一番爭論。她新收服和新投奔她的一羣人,都認爲陛下身份貴重,紫蕊不過是個女官,哪有女王爲女官孤身涉險的道理,一衆新幕僚躍躍欲試,大有欲代替陛下親身赴險,去敵營談判,救回女官,搶個頭功的意思。

這羣人的代表,是大賢者常方、瞿緹等人,老傢伙們靜極思動,竟然真的從帝歌千里迢迢趕來,說要幫景橫波看着這玳瑁士林力量,老傢伙們人品貴重,德輝沐於天下,很得百姓和士子仰慕,新任幕僚們,也多半是他們弟子,他們到來,景橫波舉雙手雙腳歡迎。這是明擺着的文官架子,她麾下一直有武將無文官,這下可算起了個好頭。

大賢者那些人,雖然品格端方,愛惜子民,但畢竟是封建士大夫出身,免不了的階級侷限性,總覺得王者如天,臣者如石,斷無以石擊天的道理。女官再重要,派高手去救便是,陛下尊貴,不可爲從屬輕蹈險地。

而英白等一路跟隨她過來的人,卻不把紫蕊看成女官,而且也更清楚景橫波的實力,她也許武功算不上什麼,要論起自保和傷人本事,絕對天下數一數二,英白等人贊同景橫波親自出手,也讓上元城看看女王的實力。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還是穆先生的理由,說服了常方等人。他道上元城軍人五萬,其餘卻多是百姓,一直在明晏安統治下,想必明晏安此時一定給百姓洗腦,黑化景橫波,讓百姓對景橫波存在牴觸情緒,好維護他的上元城。

聽說明晏安在城中茶館酒樓,人流聚集地,安排說書人說什麼《女王風流史》,將景橫波說成蕩婦嬌娃,人盡可夫,心思惡毒,以姿色奪取權位,等等……

但其實景橫波纔是王權正統,是朝廷真正敕封的黑水女王,怎能令人鵲巢鳩佔,還要肆意污衊?

要想讓上元百姓徹底瞭解女王,女王還真得親自在上元城亮亮相才行。

而此刻正是一個好機會,女王爲一個區區女官,親自孤身赴險,如此愛惜屬下的主上,日後定然也愛民如子對不對?

這是一出邀心之舉,不僅可以有力反擊明晏安的黑化,還可以令上元百姓生出好感,更令她目前治下的三縣百姓歸心,可謂一箭三雕。

對於百姓來說,誰做老大無所謂,對他們好就行了。這麼多年,上元城閉關自守,雖然衣食自保,但多少也有很多不便,難以發展,百姓未必沒有走出去的想法,只是上元城外,一直是不懷好意的十六幫,無人敢於走出來罷了。

如今景橫波的到來,橫掃十六幫,奪取三縣,正是契機。而上元百姓的態度,是關鍵。

穆先生一番侃侃而談,連常方也無話可說,當即衆人密密安排人接應,制定了詳盡的計劃。

他們討論時,景橫波卻在恍惚——眼前侃侃而談的穆先生,明明還是馬車中,和她論盡玳瑁局勢的穆先生啊!

忽近忽遠,忽相似忽不似,忽懷疑忽肯定……她果然是神經病了。

“上元城如此雄偉!”穆先生的感嘆聲,將她的思緒拉回,景橫波擡頭,覺得脖子有點發酸——真高。

上元城牆高近四丈,可謂諸城中第一。周長近二十里,城牆磨磚灌漿,嚴絲合縫。城共有城門與甕城四座,高大城樓八座,城角樓四座,沿城還有數十座小樓數千碟垛,密密麻麻,連同城上執戈甲士武器的寒光,一同悍然俯瞰底下的人。

景橫波一看就眉飛色舞稱讚:“好城。”笑得心滿意足,好像那城已經是她的了般。

穆先生了解她,不過一笑,柴俞卻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景橫波感覺到他目光,笑道:“覺得我太狂妄?這叫自信。我如果都沒自信,我手下人不是更沒自信?”

“陛下英明。”柴俞躬身。

“不要和我來這些禮節。”景橫波揮揮手,“太拘束了。”

“陛下,禮不可廢,否則日後如何立威?”柴俞卻不肯將就,一本正經地答。

景橫波一怔,恍然笑道:“你和穆先生的說法倒是一致,他之前也這麼勸告我來着。”說着下意識對穆先生看了一眼。

她看見穆先生微微一頓,才笑道:“陛下向來雅納諫言,果然記在心上。”

景橫波注視着他,慢慢笑道:“你倒似乎忘記了?”

“只要陛下記得便好。”他柔聲答。

景橫波一笑,轉開頭看城上。

穆先生已經仰頭,對城上道:“黑水女王陛下,應城主之約前來,請於三數聲之內開城門,否則我等便離去了。”

景橫波嘿嘿一笑,道:“知我者穆先生也。”

城上一陣旗幟晃動,有人大聲道:“我大王明明約定女王孤身前來,爲何另攜兩人?我等需要入宮稟報,數三聲便要我等答覆,太霸道了吧?”

“陛下女子,你等男子;陛下寥寥數人,你等數十萬軍民;陛下是客,你們是主;陛下身邊多兩個人侍應,你們都不敢放進城,如此懦夫,陛下不屑於之同席。你們也不必回稟了,咱們這就回去,想必從此大荒人,定能見識到上元軍民的膽識與勇氣。”穆先生說完便撥轉輪椅,景橫波含笑陪同,兩人齊齊轉身。

“女王請留步!”城上又一聲大喝,“陛下身份矜貴,攜隨從入內伺候分所應當,請入城!”

轟隆隆城門大開,速度很快,顯然景橫波一行到來,早有軍士看見,在城下等候開門。

換句話說,他們對景橫波帶兩個人來,早有心理準備,也打算接受,卻偏要說回稟族長,存的就是要景橫波在城下等候,晾晾她的心。

可惜景橫波不吃這一套。穆先生反將一軍。如果她們當真轉身就走,或者數一二三上元再開城門,上元這邊就陷入被動,只好立即開城門。

上位者的會晤,還沒開始,就錙銖必較,勾心鬥角。

景橫波笑嘻嘻漫步而入,道:“賤人就是矯情。”

這話正被策馬而來一個金甲將領聽見,他原本有些驚豔地在打量景橫波,驚訝於景橫波的美麗和年輕,聽見這句,臉色驟變,冷哼一聲,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他身後兩軍雁列,軍容齊整。那將領金甲燦爛,披風如火,傲然於馬上俯瞰景橫波,一動不動,似乎根本不打算下馬來迎。

看見景橫波三人沒有騎馬而來,他冷笑一聲,下巴一擡,道:“給陛下及貴屬備馬。”

很快有人牽來三匹馬,牽馬的人怪聲怪氣笑道:“請陛下上馬。”

景橫波一瞧那三匹馬,高大非常,鬃毛縱橫,雖然被牽住,但不住鼻子噴氣,碗口大的蹄子不斷煩躁地刨地,明顯是野性未馴的烈馬。騎上去怕是討不了好,更重要的是這馬沒有裝鞍,根本沒法坐。

己方三人,一個坐輪椅不能騎馬,一個太胖只怕爬不上馬,這些人看似有禮,實際上又是故意羞辱吧。

景橫波一笑道:“我們三人不騎馬。”

“那麼,”那將領似乎料到她會這麼說,冷笑微微俯身,肆無忌憚地看着她的臉,“女王步行,我等陪同也行。只是我等乃府衛騎兵,巡城期間無事不可下馬,還請女王見諒。”

景橫波笑一笑,他和士兵們騎馬,自己三個人被圍在中間步行?這可好了,押解。

“朕是黑水女王,整個玳瑁軍民,都是朕的子民。”她笑,“朕步行,你們敢騎馬?下來!”

她手一揮,一塊黑磚閃電般自城內射來,正擊中那將領的馬腿,那馬猝不及防,頓時受驚,揚蹄長嘶,又似被什麼刺中,亂蹦亂跳,那將領還算不弱,在被摜下來之前,一個倒翻翻下馬,但其餘馬已經被那馬驚着,騷動不安如瘟疫般迅速傳染,城門內亂嘶踢騰,叱喝喊叫,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景橫波和柴俞早已推了穆先生輪椅,避到一邊。等那邊好不容易停息,滿地已經沒有站着的人和馬。

當那將領灰頭土臉站到她面前時,景橫波微微笑着,好像沒看見他殺人般的目光。

“陪朕一起逛逛這上元城吧。”她道。

“休想!”那將領一口唾沫。

“那朕就自己逛咯。”景橫波也不生氣。

“堂堂女王,暗器傷人,算什麼好漢?”那將領怒聲堵住她去路。

“第一,朕是女人,不是好漢。第二,磚頭是從你們城內射來的,自己去查誰下的暗手吧。”景橫波笑吟吟操着手。

那將領一凜,他疑惑震驚的正是這事,剛纔那磚頭,明明是從城內射出,難道城內已經潛伏了女王的人,或者城內有她的奸細?

這纔是大事,他顧不得再刁難景橫波,一邊命人帶景橫波進城,一邊快步走開,下令全軍整頓,開始雞飛狗跳地查問。

景橫波笑眯眯看着他折騰。查吧,查得天怒人怨纔好,本大王只要願意,從天上砸下來都可能,到時候你們要不要畏懼老天降罪,集體自殺?

這回帶領他們進城的一隊軍士,果然不敢騎馬,老老實實陪着走路。

不過這路,走得也不大暢快。

上元城百姓的敵意,果然無處不在,景橫波剛出現在城門,城門附近的百姓,齊齊讓開。

買菜賣菜討價還價的,拎起籃子就走。

店鋪看她走近,立即關上門,啪啪之聲不絕。

隨着她越來越深入城內,四面百姓越聚越多,沒人說話,沒人動作,他們聚集在道旁,目光陰冷地注視着這三人行。

和七殺在七峰鎮那種人一到雞飛狗跳四散奔逃的反應不同,這裡展現的是冷漠、敵視、無聲的抗議,十足十的冷暴力。

原本熱鬧的街道上,人人收聲,側身,冷眼,一片寂靜中,只聽見穆先生輪椅的木輪,軋軋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

大範圍人羣極度的敵意和寂靜,自然而然便形成如山的壓力,連那排護送景橫波進城的兵士,都覺得不自在,下意識攥緊了握刀的手。

他們斜眼瞟着景橫波,想看這嬌滴滴的女王,會不會給震懾得臉色青白,會不會哭?會不會要求打道回府?

景橫波卻在微笑,她好像沒感覺到四面的敵意和如山壓力。

別人在打量她,她在打量這座大荒獨一無二的雄城,看這城池深,道寬,道路平整整潔,百姓雖不着錦繡,卻也衣裳齊整,不禁暗歎明晏安韜光養晦,果然很有治理能力。

道路兩側商鋪雖然不算多,但基本的都有,這令她微微驚訝,這種閉門自守的城池,必須要依靠農林支撐經濟,很難發展商業,這說明,上元所謂的閉門自守是假的,必定有一些對外密道,和周邊國家進行貿易往來。

士兵們和百姓們的目光,漸漸驚訝起來,他們發現,女王並不是在硬撐,她是真的在這樣巨大的壓力之下,在細心觀察瞭解上元城。

他們營造的敵視氛圍,不僅沒對女王造成任何影響,對另兩個隨從也毫無影響,坐輪椅的那個,在和女王小聲討論這城池設計的優劣,談笑風生,旁若無人。那胖子雖然臉色稍稍發白,卻也神態鎮定,只目光微微悵然。

揮出去的拳頭,砸到了空處,衆人也有些悻悻,覺得自己甚無聊。

忽然有人走過景橫波身側,似有意似無意,一扭頭,一口痰,呸地吐向景橫波衣裙。

景橫波好像根本沒發覺。

衆人目光一閃,閃期待興奮之色。

那口濃痰在空中飛,和景橫波的裙子,只差一根手指距離。

衆人準備叫好,提着氣。

那痰忽然一個轉向,衆目睽睽之下,啪地彈回了那吐痰人臉上。

滿大街頓時更靜,往哪個方向看,都是各種目瞪口呆。

景橫波還是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微笑着走了過去。

那吐痰者,怔怔舉着衣袖,望着她背影,忘記擦臉。

滿街的人,叫好聲憋在了喉嚨口,險些憋出內傷。

蓄着的勁兒不得不收了回來,衆人悻悻對視一眼,繼續各幹各的。

街面恢復了正常。賣菜的賣菜,吆喝的吆喝,下鋪板的下鋪板。

又一輪精心準備的挑戰,失敗。

景橫波還是好像什麼都沒感覺到的樣子,和柴俞閒聊,“柴俞,我剛看見有賣桑葉茶的鋪子,回頭給你稱兩斤去。”

柴俞正看着前方人流如織的街道,眼神緬懷,隱約聽見這一句,“啊……”了一聲,定定神,霍然轉頭,“啊?陛下何出此言?”

“霜桑葉茶可治肥胖症。”景橫波道,“回頭吃吃看。”

“肥胖症?”柴俞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我這不是生……生來就有的浮腫病麼?大夫看過,用了很多藥,都沒效用。但所有大夫都說這是病,是體虛火熱導致的浮腫,不是肥胖,而且我也吃的很少,不可能肥胖的。”

“誰說吃的少就一定不會胖?”景橫波笑着拍拍他肩膀,“肥胖有病理性的,也有心因性的,甚至還有環境因素。壓力過大,內分泌失調,精神狀態紊亂,飲食無度不規律,甚至不吃早飯吃夜宵,只吃零食不吃飯,都可能導致肥胖。我看你沒病,要說有病,也就是肥胖病。”

“可有法子治?”柴俞癡癡地問。

景橫波可得意了——她總算有個賣弄自己真實知識的機會了。要說對減肥的瞭解,她自稱第二肯定沒人能稱第一,想當初她爲了控制體重,可是狠狠研究過所有肥胖禁忌的。

就她看來,這柴俞人雖聰明,但心事重重,氣色不佳,他的肥胖症,多半是精神壓力導致的內分泌紊亂,引起的肥胖症。

“治療肥胖症的法子多了。輕度肥胖症,選擇低卡低脂肪飲食,輔以運動,慢慢來就行。中度重度肥胖,要根據肥胖的成因,來對症下藥。你好像說過你一開始並不胖,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你肥胖的?”

柴俞張張嘴,半晌才艱難地道:“……其實也沒什麼,就那麼胖起來了。也胖了好幾年了……習慣了……”

景橫波眯眼盯着他,這傢伙剛纔明明眼神急切,非常在乎自己的肥胖,現在卻又什麼都不肯說了。

她也不追問,點頭道:“我這裡有一些方子,關於如何減肥的飲食配方和運動要求,回頭抄給你,你嚴格按照要求去做,會有效果的。平日裡也多吃些木耳冬瓜薏米之類。”

“這個……”柴俞怔怔地道,“我因爲浮腫病在喝藥,大夫關照了,涼血食物和我用的藥藥性衝突,是萬萬不可食用的,否則會導致病況加重。”

景橫波皺起眉,她覺得有點不對勁了,“誰告訴你的?什麼樣的大夫?”

柴俞默然半晌,低低道:“是我很信任的人……”

景橫波不說話了。她現在肯定算不上柴俞很信任的人,那就隨他信不信吧。

穆先生一直在一邊含笑聽着,並不插話,忽然道:“前方似乎很熱鬧。”

“那是。”旁邊陪同帶路的士兵,立即惡意地笑道,“前方是我們上元城的中衢街,是橫分上元的主大道。大王仁愛,每月朔、望日,允許大道兩側良民設攤賣藝,今日正有一場好戲,諸位要不要先瞧瞧?”

雖然是詢問語氣,他已經命人開道,清出了一條道路。

那些兵士,一改先前的冷漠,忽然笑得非常謙恭,謙恭中暗含得意,向景橫波示意:“請。”

……

------題外話------

昨晚等啊等,愣是沒等到四千月票,只好憂傷地去睡了,今早起來看纔有,嗚嗚嗚你們這些折騰人的小妖精,一定是故意虐待強迫症……

第26章 有仇必報第35章 他的遠行第83章 戰地求婚第45章 寵愛第34章 美人!第60章 我和你在一起的滋味第31章 路邊一吻第41章 刺殺國師第29章 愛而不得而不得不愛第50章 小鮮肉第48章 我吃醋第50章 誰與縱情第81章 爾虞我詐第44章 遇見那個人,再活這一生第44章 我的人,你碰不得第30章 爭榻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68章 女王兇猛第15章 情之一字第69章 最後的瘋狂(二)第55章 驚豔大荒第79章 讓我溫暖你第55章 山雨欲來第62章 驚變第7章 做個交易!第84章 女神第87章 人間有情最美第30章 爭榻第86章 以身相代第52章 得罪不得第40章 愛與情義的選擇第38章 朕看中你了第70章 一霎咫尺,一霎天涯第48章 他和她的情人節第14章 看光?第22章 撩人第61章 願一切執念被成全第78章 誰換誰的江山第40章 交心第75章 他來了第49章 點鴛鴦第67章 女王待遇第16章 追妻第12章 繾綣相擁第58章 我選他!第22章 是她?不是她?第62章 驚變第9章 相見第48章 相會第13章 一起睡?馬上來。第十八章第53章 我的人,我罩着第93章 扒人者人恆扒之第91章 得知真相的她第80章 救她!第63章 驚豔第5章 磨人的小妖精第28章 波,非我莫屬第27章 醋罈子碰碰撞第58章 都是雞湯惹的禍第50章 誰與縱情第20章 動真格了!第104章 夫人之美,豈容褻瀆第79章 火爆不火爆?第20章 壓倒性談判第五十七章第90章 女王之霸第64章 王者大風第52章 爭執第84章 女神第37章 陛下有喜第19章 你薰到我了第106章 滿滿惡意的世界第72章 聽我說,我愛他第70章 欲拒還迎?第77章 我所愛,願不傷第89章 第一卷完第五十七章第46章 他的眼中,她的王夫第95章 實習賢妻第2章 審問明城第73章 羣壓第61章 風情萬種第7章 神秘者的溫柔第73章 好友下落第八十五章第65章 豔光第90章 女王之霸第85章 有種你面具戴三層!第67章 好戲第96章 醜媳婦見婆家第63章 驚豔第76章 愛的滋味第61章 風情萬種第60章 坑爹的女王第19章 沒章節名,虐明城不告訴你第84章 又相信了愛情第94章 相見第12章 雨夜相遇第42章 我爲調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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