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試穿新衣服,景橫波確實在洗澡。
商國的待遇很周到,僕役送來的大桶,足可讓人在裡面游泳,本來人家還要灑點鮮花花瓣兒什麼的,景橫波卻覺得那玩意看起來很像番茄雞蛋湯,拒絕了。
熱氣騰騰瀰漫了整間屋子,對面看不清人影,只有水聲微微,讓人想起水珠在晶瑩的肌膚上流過,淡白的霧氣裡,偶有膚光柔膩一閃。
因爲熱氣太重,所以當一點粉末簌簌地從屋頂落入澡桶時,根本沒法發覺。
而商國終日瀰漫着的古怪氣味,也讓人嗅覺產生遲鈍,無法嗅見很多細微的氣味。
景橫波洗着洗着,忽然覺得這水裡似乎多了一層泡沫,手摸上去滑膩膩的,可她還沒用上澡豆和胰子,她將泡沫撈起,潑出桶外,地面頓時更加溼滑。
外頭好像有人說話的聲音,她豎起耳朵在聽,聽得似乎是耶律祁,頓時放下心來,慢慢洗澡。
……
耶律祁已經進了她的院子,擁雪很忠心耿耿地守在景橫波洗澡的房門前,告訴他女王在洗澡,閒人免進,耶律祁不過笑了笑,便坐在門前看風景,等景橫波洗出來。
此時不遠處的樹上頭,蜂刺目光灼灼盯着那門前,看見耶律祁坐得離房門遠遠的,才舒了口氣。
雖然主子沒有吩咐過,要怎麼處理在女王身邊獻殷勤的男人,但蜂刺自認爲有義務替主子監視一切對女王心懷不軌者。
“等等!”忽然一個蜂刺,捅了身邊一個同伴一下。
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底下一個看似隨意經過的護衛身上。
那人走過女王的院子,過了一會又出現,曾經仰頭看了看屋頂,但最終又繞了開去。
古怪的行爲引起了蜂刺的注意,這些經驗豐富的探子忽然道:“看!他的嘴!”
幾人目光又落在他的嘴上,發現那人嘴鼓鼓的,似乎含着什麼東西。
“一切可疑都要扼殺在可疑狀態。”一個蜂刺道。
“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另一人道。
“我去。”第三人已經掠了過去。
牆根下梭巡的人影又出現了,這個矮小的戴了面具的男子,奉命在女王院子附近吹羊哨,但他不敢就這麼跳上屋頂,正繞着圈子尋找適合吹哨的地方,忽覺身後風聲一響,氣息陰冷,隨即後背“砰”一聲,重重捱了一拳。
那一拳聲音不響,力道卻足可摧毀血肉,他五臟六腑都似剎那離位,忍不住口一張,噴出了含在嘴裡的哨子。
蜂刺在他身後,冷冷地笑了笑。正要伸手抄住哨子查看,忽然哨子響了。
“嘎——”一聲,尖長,在風中極有穿透力的射出去。
蜂刺一怔,隨即明白這哨子是特製的,當那人後背受力,猛力噴出哨子的時候,哨子依舊會因爲風中穿行和摩擦,發出聲響。
蜂刺伸手抄住哨子,警惕地向四周張望,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不禁皺皺眉。
他將那矮小男人抄起,揹回樹上,他們習慣不暴露身份,只在暗處存在。
院子裡的耶律祁等人,也聽見了那聲古怪的哨音,耶律祁掠起,繞着院牆看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麼不對,那矮小男子已經被蜂刺扛走。
耶律祁終究不大放心,目光落在景橫波洗澡那間屋子的背牆上,那是唯一和隔壁院子相對的背陰牆壁,在那裡,是沒有人守衛的。
此時因爲那哨聲奇怪,園子裡很多人出來查看。而傳報聲傳來,商國太子也已經進了會同館。
耶律祁走到那背牆處,正打算好好看看隔壁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忽然聽見“轟隆”一聲巨響。
聲音極近,就在隔壁,牆體似乎已經被衝破,煙塵漫起,瞬間看不見對面人影。
風聲急響,耶律祁擡頭,就看見灰黃色的天空上,忽然多了一道巨大的影子。
影子通體全白,閃着淡淡的金光,身形大過巨馬,四個碗口大的蹄子踏空,轉眼已經越過了院牆。
耶律祁掠起,單手一揚,準備把這怪物給推回去,誰知道那獸身上金光卻似刺甲,着手刺人,他急忙縮手,那獸已經直統統撞過來,眼瞧着便要將他撞入牆中室內。
耶律祁身子一縱,飛速後退,退得竟然比那獸飛過來還快,轟隆一聲他搶先撞入牆壁,射進了室內。
室內水聲潑濺,一聲尖叫。是景橫波的聲音,大叫:“誰也別進來!”
屋子外大樹上,蜂刺們臉色大變,面面相覷——眼見她洗澡了,眼見它撞牆了,眼見他進去了,如何是好?
一人趕緊抽出紙張,準備寫密信,被身邊人一個巴掌拍在腦袋上,“什麼能報什麼不能報你懂不懂?當真要惹事嗎!”
……
屋內耶律祁不及回頭,迅速拖過旁邊一個櫃子攔住破牆缺口,轟隆一聲,那獸隨即撞了上來,正卡在缺口當中,那獸一陣掙動,卡住身子的磚石簌簌直落。
此時園子裡一片騷動,人們都趕了過來圍觀,景橫波院子後牆破裂,屋子背陰的牆破裂,但因爲耶律祁及時用那獸堵住了缺口,誰也看不見屋裡。
那獸似乎十分狂躁,鼻息咻咻猶自掙扎,忽然一個擺臀,猛地向裡撞進三尺,“啪”一聲櫃子被撞開,櫃子後的耶律祁本想擋住那獸,腳下卻忽然一滑,倒滑了出去,又是“啪”一聲,他後背撞到了澡桶。
身後“啊!”地一聲,是景橫波的聲音,她目瞪口呆蹲在澡桶裡,對耶律祁道:“那是啥?那是啥?”
好像是草泥馬,可是世上有這麼大這麼兇的草泥馬嗎?
那獸“嗷。”地一聲大叫,聲音狂怒煩躁,身子一掙,嘩啦啦磚石猛掉,又掙進一大半身子,眼瞧着這面後牆,就要全破了。
全破,景橫波就得走光,外頭人山人海,隱約還能聽見商國太子氣急敗壞的下令救人。又似有人驚叫阻攔,亂成一團。
耶律祁從地上爬起,注意到地面滑得離奇,一轉身,便不可避免地看見了景橫波。
澡桶險些被他撞翻,裡面的水已經少了一半,因此哪怕景橫波蹲得低得不能再低,她的半個肩膀都不可避免地露在水面之上,熱氣此時已經散去不少,他能清晰地看見脖頸修長雪白,雙肩肌膚潔潤,線條柔和,鎖骨在薄薄如玉的肌膚下勾勒精美輪廓,而脖頸往下,則是一片近乎噴薄的起伏……
他忽然覺得下腹一熱,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幾分,急忙掉轉頭去。
景橫波已經感應到他的目光,偏偏沒法躲藏,她的換洗衣服怕被弄溼,用布包了放在裡間,中間隔一堵牆,她意念召喚不來,只得道:“帶我去裡面!”
耶律祁愕然要回頭,她又急聲道:“不許回頭!”
耶律祁想了想,背對她,反手要來扶她,她聲音更急,“不要!”
耶律祁僵住,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那獸又一聲憤怒的大叫,猛力一掙,撞了進來,那獸身體龐大,一進來就幾乎塞滿室內,耶律祁趕緊推着景橫波的澡桶,就向後室避去。
那獸衝過來,蹄底卻忽然一滑,偌大的身子直直撞向澡桶,耶律祁動作卻極靈活,推着澡桶滑了一個彎,擦着那巨大駝羊的鼻子,滑了過去。
那駝羊也狡猾,乾脆不爬起來,在地上滑啊滑地追,它似乎對景橫波十分有執念,離着老遠就伸長舌頭,要舔她,景橫波啊啊啊尖叫,大聲道:“快推快推!送我到我衣服那裡去!”
耶律祁只得又推着澡桶跑,此時外頭人山人海,屋子裡卻已經擠不進人,忽然鳥影一閃,二狗子從縫隙裡飛了進來,一低頭看見一坨巨大的羊駝在地上追,耶律祁推着澡桶,澡桶裡裝着景橫波,在滑來滑去地跑,着實滑稽場景,不禁瞪大眼睛,“哦哦好看好看!”地叫。
“衣裳衣裳!”景橫波看見了自己掛在架子上的衣裳包,大聲道,“你放手,轉身,閉眼,我要站起來了!”
耶律祁此時還在笑,“你站便是……”被景橫波一瞪,摸摸鼻子,乖乖轉身。
景橫波嘩啦一下站起身,伸手去夠衣裳包。
忽然巨大白影一閃,又是轟隆一聲,那羊駝追得性起,居然將隔間的牆壁也撞破,一顆大頭猛地撞過來,澡桶翻倒,衣包擦着景橫波手指滾落角落。
景橫波“啊”一聲,未及將衣包召來,身子已經傾倒,半個身子滑出澡桶。
擋在她面前的耶律祁反身一撲,撲在了她身上,一伸手就去解衣服。
景橫波驚得瞳孔都大了一圈,正要推開他,耶律祁已經解下外袍,裹住了她。
他一路推澡桶急跑,水潑濺不休,身上也早已溼透,此時外衣一脫,裡衣緊緊地裹在身上,露出結實線條,隱約甚至可以看見八塊腹肌。
脫外袍裹景橫波時,哪怕再小心,也不可避免地觸及她的身體,他只覺指下軟玉香脂,滑膩驚人,而曲線起伏,又是一種銷魂驚心感受,那種灼熱盪漾的感覺又來了,他微微一顫。
混入景橫波洗澡水裡的蜜草粉,是羊駝的催情藥草,但對人也多少有點效用,此刻耶律祁下腹發熱,身體有點發軟,不由自主微微喘息,向後退了退。
景橫波被他袍子裹住,微微安心,目光無意識便落在他身上。
耶律祁穿的裡衣,是質料最好的絲錦,潔白薄透如另一層肌膚,水一溼,幾乎就像透明色。因此景橫波便看見他小腹下部,忽然隱約透出圖案。
但光線昏暗,一片混亂,看得不大清楚,她也沒法去撩開他衣服瞧個究竟,只心中疑惑——她當初給他擦過身,不記得他身上有什麼紋身或者胎記啊。
正想問問他,忽然感覺他呼吸粗重,她趕忙裹緊袍子,跳入澡桶遮掩住身體,回頭找自己的衣服包。
那羊駝撞過來時,原本又卡在了牆內,此刻猛然一掙,再次撞了過來,耶律祁抱住澡桶一滾,滾向角落,正好景橫波把衣裳包抓在手裡。
她心中有些詫異,不太明白耶律祁爲什麼一直躲避這羊駝,沒有對這羊駝下殺手,但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原因,趕緊先匆匆穿衣。
忽然又是人影一閃,一聲嬌喝,“追風!”一條人影直撲入室,擋在耶律祁面前,道:“快走!”
耶律祁挑眉一笑,並沒有回答,那少女回頭,昏暗光線裡看不清顏容,一眼看見耶律祁衣衫不整,和景橫波澡桶內換衣的造型,不禁臉色一變。
此時那羊駝撲來,景橫波還在手忙腳亂的穿衣服,耶律祁正要把澡桶遠遠推開,那少女忽然伸手,把住了澡桶。
耶律祁擡頭看她,她也從澡桶上方盯住了耶律祁,兩人隔着澡桶對望,中間隔着個景橫波。
景橫波只覺得無比尷尬——這算個什麼事兒?爲什麼都抓着她的澡桶不放?這樣她會覺得自己是一盤正在被搶的清蒸雞好嗎?
再看看兩人表情,咦,這兩人認識的嗎?空氣中好像很有點酸味啊?
她不得不在兩人中間趕緊舉手,大聲道:“我和他沒……”
耶律祁忽然腿向後一踢,將狂撲過來的巨大羊駝,猛地踢了出去。
這一腳乾脆漂亮,利落有力,卻不是他平時的風格,顯然他有點煩躁。
那少女臉色一變,伸手將澡桶一旋,景橫波連人帶桶嗤地滑了出去,耶律祁連忙去護,那少女已經和他錯身而過,撲向羊駝,一把拉住羊駝的脖子下的繫帶。那羊駝自己在地上打了個滑,靠自重穩住了身體,那少女伸手就去搔那羊駝的脖下三分處。
那邊耶律祁撲到澡桶邊,腳底太滑,澡桶又翻,景橫波此時已經穿好衣服,翻身跳起,正好此時耶律祁撲來,一時收勢不住,砰一聲將景橫波撞貼在牆上。
景橫波一擡頭,脣正壓上他的下頜。
兩人都一怔。
她感覺到他下頜肌膚火熱,這熱從下頜至胸至腰,在所有他和她身體接觸的地方,燃起。
他則感覺到她肌膚微涼,如一泊柔水細膩,將他包圍,溼透的軀體對肌膚的接觸更加敏感,凸凹起伏和曲線,都在這一刻的剎那相遇中,心裡忽然就明白勾勒了她的弧線,心底的火也似一道豔光四射的弧,忽然就燦亮飛射,四周空氣裡那種令人騷動的淡淡蜜香更濃,他難以抑制長久埋藏的渴望,下頜微微向下一移,壓住了她的脣。
兩脣相接,那般熱度再燙得景橫波一怔,耶律祁的手已經伸了過來,一把抄住了她的腰,他喉間發出低低的嘆息,似乎在驚歎腰線的極度緊緻纖細。
景橫波感覺到他的動作有些急躁,和平日不同,心中微驚,擡手隔住了他的脣,低聲道:“耶律!”
耶律祁渾身一震,聽出她語氣中的抗拒,一擡頭,正見她眼光熠熠地射過來,明媚,帶幾分難得的凌厲。
他心中微燥,很想強吻下這薔薇花瓣般的脣,品嚐無數暗夜輾轉中渴望的芳香,但意識很清楚地告訴他,一旦親密接觸,後果便是永離。
他忽然放手,手從她腰上離開時,忽覺空虛寂寞。
景橫波低頭看他展開的雙手,亦覺那一個撒手的姿勢,幾分蒼涼。
然而她鬆了口氣,耶律祁在她心中是好友知己,一旦過了線,她以後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那攔住羊駝的少女忽然回身,正看見這一幕,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轉過頭去。
那巨大羊駝此時似乎微微平靜了些,低下頭去,那少女一邊搔着羊駝下巴,一邊反手扔過來一件披風。
耶律祁接着,看了看那少女背影,微微皺眉。
眼看羊駝安靜下來,幾人都鬆了口氣,誰知正在這時,不遠處又是一聲古怪的羊哨聲。
那少女臉色大變,道聲:“不好!快走!”
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剛剛安靜下來的羊駝,猛然一聲大叫,一低頭便又撞了過來。
此時那少女正在羊駝正面,她仰頭看着羊駝,眼神驚駭,一邊大叫“追風!安靜些!”一邊張開雙臂,竟似要擋在耶律祁面前。
耶律祁手臂一探,一把抓住了她,將她拽進懷中,一反手又抓住了景橫波,腳跟一撤,滑到另一個羊駝撞不到的死角。
那羊駝屢番不中,煩躁已經到了頂點,一聲大叫,竟然一頭往地上撞去。
羊駝身上有金絲甲,撞牆可以無傷,但地上都是最堅硬的青石,這一撞,非得立即破頭斃命不可。
那少女“啊!”一聲,聲音似乎非常緊張。
景橫波一眼看見二狗子還在瞧熱鬧,心中電光一閃,大叫:“霏霏!”
白影一閃,柔軟的大尾巴在空中一蕩,霏霏已經出現在羊駝追風面前,在追風的腦袋和地面還差半尺的時候,鑽入了它的額頭下。
它單爪上舉,托住了追風要磕下的腦袋,幽紫的大眼睛,對準追風的眸子,一眨,一眨。
那羊駝瞪大眼睛,似乎想轉開目光,卻被霏霏的目光緊緊吸引住,腦袋和脖子,都僵硬地停住。
霏霏緩慢地將它巨大的腦袋,給託了上去,小小身軀,單爪擎天,倒頗有幾分氣勢。
那少女長長地出了口氣。
霏霏又摸了摸羊駝的臉,那羊駝竟然給它摸得眼睛一閉,就地躺倒。
那少女走過去,有點驚異地看了看霏霏,那貨立了一功,十分傲嬌,團着小爪子遛着鳥,昂然不理而去。
那少女蹲在羊駝身邊,掀開那獸眼皮看了看,忽然冷哼一聲,似是發現了什麼。
景橫波看看耶律祁,耶律祁輕聲道:“這麼大的羊駝,應該是姬國女王的坐騎。曾經救過她的命,陪在她身邊很多年,在姬國地位很高,而且能變種成這樣的羊駝極其珍貴,姬國還指望這羊駝傳宗接代,爲姬國女軍培養更厲害的羊駝品種。如果殺了,姬國會和你交惡,將來終究對你不利。”
景橫波恍然大悟,微微皺起眉,心想如果是這樣,那麼今天這件事就不是意外,應該有人安排,而且十有八九和姬國王女爭位有關。
就是不知道是三、四,還是七,十一?
此時屋內動靜平復,人們終於衝了進來,當先的就是商國王太子,一眼看見滿地水跡,澡桶亂滾,景橫波衣裳雖然穿好,但頭髮還溼淋淋亂着,正和耶律祁說話,神態親密。不由眉頭一皺,一指耶律祁道:“拿下!”
“幹什麼!”景橫波立即阻攔。
“此人來歷不明,闖入會同館,進入之後,就發生如此事件,我須得先查明。”王太子對景橫波說話,便柔和了許多。
“不用查了,”景橫波笑道,“這位是我未來王夫。他稍遲一步到達,正逢遇上這事,他是在出手救我,太子您看不出來麼?”
“你未來王夫?”商略濃眉更皺,看耶律祁眼色更加不善。
耶律祁立在暗影中,似笑非笑,覺得雖然驚險一場,但能聽見這句話,倒也不枉。
“還在考察階段。”景橫波笑道。
她倒不是想給耶律祁添麻煩,實在是背後那少女,盯着她的目光太有質感,她可不想惹上一堆爭風吃醋的麻煩事。
“哦?”商略這一聲意味深長。盯着耶律祁的目光,立即便帶了幾分挑戰的味道。
那少女忽然走了過來,道:“未來王夫,也就是還不一定成爲你的王夫。”她看向耶律祁,話卻對着景橫波,“我,姬國七王女姬玟,有意於你的未來王夫。”
她微微施禮,姿態文雅,聲音輕柔,並不霸氣,卻也絕無畏縮羞澀之態。
景橫波此時纔看清楚她,女子不是第一眼美人,但秀麗文雅,氣質極好,並無王族煊赫貴氣,更多幾分書卷氣息,但看人時,目光專注,毫不遮掩,又隱隱露出幾分天之驕女的傲氣。
景橫波覺得,姬國的女子很有意思,她們似乎不受大荒現有的男尊女卑規則約束,有種難得的坦然的平等男女意識。這和孟破天之類帶點豪氣有意挑戰的“女漢子”味道不同,她們是真的覺得,女子就應該這樣做,爲愛爭取,爲一切男人可以爭取的事情爭取。
她呵呵笑道:“沒關係沒關係,儘管爭取儘管爭取。”
商略立即對耶律祁笑道:“在下,商國王太子商略,有意於你家女王。”
耶律祁也對商略一笑,道:“在下卻並無女王的量氣。王太子不妨試試。”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各自火花閃爍。
景橫波懶得理——關他們啥事?
她目光在昏睡的羊駝身上掠過,再看向外頭,外頭人很多,而羊駝的身體,擋住了很多人的視線,外面的人,應該還不知道里頭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忽然道:“七王女,麻煩你出去說,羊駝死了。”
姬玟也是聰明人,目光一閃,並沒有問什麼,直接拔劍,將自己衣服割得破破爛爛,做出一番激烈打鬥模樣,然後,歪歪斜斜撞了出去。
外頭立即有人驚呼:“七姐,你怎麼了!”
景橫波探頭一看,外頭一個小姑娘,衝了過來,扶住了姬玟。那小姑娘不過十五歲左右,一身粉紅羅裙,乾淨清秀,看着讓人喜歡。
景橫波不由怔一怔,她原本認爲,暗中搗鬼的人最關心事情後果,一定會在現場,但現在衝出來的這個,實在出乎她意料之外。
姬玟以劍拄地,氣喘吁吁地悽聲道:“追風……追風……追風它……”
她似是力竭,又似是氣虛,接連說了好幾句都說不出來,眼底卻已經蒙上一層淚光,看人的眼神,又悽楚又絕望。
景橫波大讚好演技。
那孩子看一眼羊駝,立即驚聲接道:“追風死了?天啊!怎麼會這樣!”
此時三王女和四王女也衝了過來,一聽這話,霍然變色,三王女厲聲道:“怎麼回事!”
四王女尖聲道:“姬玟,追風和你最熟,你在,怎麼會讓它死了?你在搞什麼?”
十一王女淚眼盈盈,攔住要上前責問姬玟的兩個姐姐,柔聲道:“七姐好像受傷了,她定然也已經盡力,三姐四姐別怪她了。眼下更要緊的是追風的死,我們商量一下,該怎麼和大王回報……”
“還怎麼回報?”姬瑤冷冷道,“姬玟保護不力,害死的唄。”
姬玟垂頭聽着,忽然晃了晃,暈倒在姬琳懷中,手中短劍跌落在地。
姬琳接住了她的劍,垂淚道:“七姐也是盡力了啊,何況我們也有保護不力之責,怎麼能只怪她呢……”她抱起姬玟,讓身邊一個侍女接過,嘆息道,“三姐四姐,此事不宜在此處爭論,我們還是回去再說吧。”
姬瓊姬瑤瞧瞧四周衆人灼灼圍觀目光,姬瓊皺皺眉,轉身就走,姬瑤冷笑一聲,也轉身離開,衆人都覺得無趣,各自散開,一邊走猶自議論,都說姬國這些王女,現在瞧來,還是十一王女,年紀最小,卻最爲善良得體,看來姬國王位,非她莫屬。
姬琳含笑看着衆人離開,纔對景橫波忽然一禮。
景橫波趕緊還禮,那小姑娘嬌怯怯地道:“女王陛下,我且代表我姬國,向您致歉。追風是我國大王心愛坐騎,因得了怪病,特地由我們帶來商國求醫,原本關在三姐院子裡的,不知怎的忽然病發發狂,撞破了您的牆壁,給您帶來麻煩,還請女王包涵。”說完又是一禮。
景橫波一笑,道:“你們也不是無意的,我也沒什麼損失,算了算了。”
姬琳又謝她,贊她大方寬容,動聽話說了一籮筐,最後才垂淚道:“我從小由追風陪着長大,追風是我們姐妹心愛的夥伴,如今它死了,也不能就這麼露天放着,請容我將追風帶回去。”
“那是自然的,請,請。”景橫波讓開道路,伸手示意。
姬琳慢慢地走過去,先轉到追風面前,看它一動不動,不禁又落下淚來。
然後她緩緩坐下,靠着那羊駝巨大的身軀,雙手抱住了它,撫摸着它的溫暖的長毛,又將臉貼在那細密的毛上,閉上眼睛輕輕摩挲,神態溫柔又悽然。
走遠的各國貴族,遠遠看見這一幕,都停住腳,覺得這幕美麗又悽傷,令人心動。一些有和姬琳年紀相仿兒子的王族,已經在考慮,是不是爲兒子求娶這個小姑娘?
景橫波抄着手站在一邊,微笑看着,脣邊笑意薄薄。
姬琳雙手輕輕插入羊駝厚實的毛中,不斷撫摸,似在告別,長長的袖子,垂了下來。
景橫波忽然道:“十一王女,你袖子裡,是什麼東西?”
……
姬琳身子忽然一僵,閉着的眼睛下意識要睜開,卻生生忍住。猶自笑道:“陛下你說什麼?”
景橫波冷笑一聲,手一揮,嚓一聲微響,姬琳尖叫一聲,一道寒光割裂她衣袖,忽然翻飛而出!
那是一柄短劍,正是剛纔姬玟掉落,姬琳撿起的那柄,不知何時到了姬琳袖子中,被景橫波隔空召喚,割破她衣袖穿出。
劍光一閃,對準了姬琳咽喉,姬琳臉色一變,尖叫一聲。
遠遠觀望的各國貴族愕然走近。
“翡翠女王,你幹什麼!”姬琳臉色蒼白,聲音憤怒,向後一退。
劍尖立即逼近一尺,景橫波冷笑,“我幹嘛?你怎麼不說你想幹嘛?”
“我在和追風告別!你憑什麼忽然拿劍指我?我不是已經向你致歉了嗎!”姬琳退後一步。
“你和它告別,袖子裡爲什麼要藏劍?還藏的是你七姐的劍?”景橫波冷笑,劍又逼一尺。
“我撿起了七姐的劍,沒地方放,放在袖子裡,有何不可!”姬琳又退。
“你腰後就有掛劍處,你不放腰後,卻藏在袖子裡,還沒上劍鞘,你不怕這劍割破你嬌嫩的肌膚?”劍尖又進一尺,景橫波冷笑,“還是你撿起你七姐的劍,就是爲了做手腳?”
“胡說,我能做什麼手腳?追風已經死了,我袖藏短劍何用?”姬琳再退,語氣卻毫不退讓。
“何用?可以僞裝傷口!”景橫波大聲道,“羊駝毛厚,又已經死了,你七姐短劍鋒利,你裝作緬懷告別,袖子中劍悄悄滑出,給羊駝在要害處來上一劍,別人根本發現不了。將來這羊駝的屍體,一定會運回你姬國,到時候必定要驗傷,這要害處的傷口,就成了你七姐殺害珍貴羊駝的鐵證!”
“胡說!我爲什麼要陷害我七姐!”姬琳再退,砰一聲後背撞到牆。
“因爲王位!”忽然一個聲音接上,姬琳一轉頭,就看見姬玟一臉冷笑,拖着一個人走了過來,那人軟軟萎頓着,仔細看,正是姬琳剛纔命令扶姬玟回房的侍女。
迎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姬玟拖着那侍女,到了她面前,拉起了侍女的手,對準了姬琳。
姬琳的臉色立即變了,偏頭讓過那侍女的手,嫌惡地道:“拿開她的手,你什麼意思!”
“咦,不過是一隻手,你怕什麼呢?”姬玟笑着,抓着那手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姬琳不住躲避,看出來她在屏住呼吸,額上綻出青筋。
姬玟忽然將那侍女指甲一彈,正對着姬琳的鼻子,姬琳一臉駭然,不顧面前短劍懸停,死命捂住鼻子。
姬玟卻已經呵呵笑了起來,戲謔地道:“啊,我的小妹,你這麼害怕做什麼?是因爲知道她指甲裡有毒嗎?”她抓起侍女另一隻手,翹着脣角,晃了晃,道:“你太緊張了,怎麼就沒看清楚,剛纔那隻手,不是藏毒的那隻呢?”
血色從姬琳臉上退去,她忽然拔劍,要去砍那侍女的手。
姬玟冷笑一聲,迅速一讓,對着旁邊花叢,一彈那侍女有毒的手指的指甲。
一股淡淡澀味傳出,隱約似有菸灰色,隨即旁邊一叢灌木,以衆人肉眼能看見的速度,迅速枯萎。
衆人悚然——好厲害的毒!
“我的好妹妹。”姬玟神情似譏嘲似疲倦,“如果我剛纔不是裝昏,那麼我剛纔被送回去的時候,你這個心腹愛將,就要對我彈一彈這隻指甲了吧?這種毒很妙呢,能讓人呼吸驟停,肌肉麻痹,看上去像是猝死。到時候你就可以說,我是爲了一個男人,不得已殺了追風,畏懼大王追責,乾脆自裁了。真是絕妙好計。”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姬琳別轉臉,目光遊移不定,猶自死不肯認。
一邊衆人都在抽氣,商國王太子摸着下巴,目光沉沉——姬國這些王女,還能不能追求?一個比一個可怕!
“我說過我對王位沒興趣,你們偏偏不肯放過我,前幾天那派殺手暗殺我的,是三姐四姐還是你?真要逼到兵戎相見,你們才肯消停?”姬玟拉着那侍女的手,又彈了彈她另一隻指甲,一股草綠色的煙氣射出,她笑一聲,“呵呵,蜜草粉,剛纔我在那屋子裡嗅見蜜草的味道,果然是你們的手筆,那麼羊哨,也是你們吹的咯?你們生怕追風不發狂,是嗎?”
姬琳不再說話,到這個時候,狡辯也沒有了任何意義,
她臉無血色,趁着姬玟似乎不注意,伸手悄悄摸向腰間。
下一瞬她整個人凌空飛起,撞進了景橫波的手中。
景橫波一擡手,狠狠勒住了她的咽喉。
四面貴族傳來驚呼和抽氣聲,有人大步奔來。
姬琳在她手中掙扎,從咽喉裡擠出破碎的聲音,“放……放……開我……”
景橫波就好像沒聽見,狠狠扼住她的咽喉,擡手就是一個耳光。
“啪。”一聲脆響,驚得所有人肩頭都聳了聳,和所有電視劇的狗血鏡頭一樣,姬琳的臉,被打得狠狠偏到一邊,雪白粉嫩的小臉,眼看着就腫了起來。
“你……你打我……”
“姐是女人,不介意打女人!”景橫波心中的鬱氣,此刻都對着這張看似嬌嫩實則面目可憎的小臉發作出來,啪地又一個巴掌呼了上去,“因爲姐發現,對你們這種女人,只有大庭廣衆狠狠揮你幾巴掌,你才懂得長記性!”
一聲脆響,姬琳偏過去的腦袋,又偏了回來。
景橫波揪着她,把她頂在牆上,面對着六國八部王公貴族,面對那姬國那幾個不省事的姐姐妹妹。
“啪。”巴掌聲脆亮。
“一個巴掌,告訴你們姬國,自個愛怎麼爭怎麼爭,愛怎麼鬥怎麼鬥,但別波及別人,別拿別人名譽和命運不當回事!拿別人當墊腳石,小心自己崴腳!”
“啪。”又一響。
“再來一個,告訴你,凡是自以爲聰明的,往往最不聰明,凡是把別人當傻逼的,自個纔是傻逼!”
“啪。”又一響。
“二不過三,告訴你,下次再敢出現在我身邊三丈之內,你就準備裝滿嘴假牙!”
“啪。”最後一巴掌聲音沉悶,因爲姬琳的小臉,已經高高腫起,像個瓷瓷實實的紅蘿蔔。
景橫波的聲音更高,向着所有人。
“四四如意!警告你們,誰再敢不把我當回事,我就不把他的命當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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