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然一聲,上千人又激動起來,龍虎盟的人大叫道:“是我們的人!我們的人!”
今日所有勢力集會,將殺王作爲彩頭,誰抓到女王,自然從此大大露臉,在玳瑁江湖地位更高一籌。
山頭上人影閃動,一大羣人意氣風發,押着一個捆得糉子一樣的人下來,龍虎盟的盟主呵呵大笑迎上去,聲若洪鐘地道:“兒郎們太不懂事,怎好這樣對待尊貴的女王呢!”
他左顧右盼,神情得意,四面大佬們或撇頭,或木然,或冷哼。
被捆住的那個人,扭扭捏捏大叫:“哎喲,你們懂不懂憐香惜玉啊?不要這樣捆人家啦,人家被捆得好痛啦……”
景橫波正轉身喝水,噗地一口水險些噴到穆先生臉上。
她霍然回頭,然後猛地捏了捏拳頭,很擔心自己會一個隔空拳,打到那張可惡的小白臉上。
那五花大綁得眉開眼笑,在一羣男人手上掙扎扭動的傢伙,不是伊柒是誰?
更要命的是,是女裝的伊柒!
這貨穿了件仙氣飄飄的裙子,披了個只愁不招眼的金色披風,塗了一臉白白的粉,猴子屁股一樣的腮紅,鮮血淋漓一般的血盆小口,對着底下上千人,抽筋似地飛媚眼:“大家好啊,我是黑水女王景橫波麼麼噠。”
上千漢子怔怔地盯着伊柒,覺得這女人長相還是可以的,周身氣質仔細看也有的,但妝化得像妓女的,怎麼看都和女王不搭調的。
“他活着就爲噁心世人的……”景橫波拳頭嘎巴嘎巴響。
“這是女王嗎?”穆先生在她身後驚歎,“果然風姿絕俗,與衆不同。”
景橫波惡狠狠轉過頭,瞪着他——裝!你也裝!姐就不信你真不知道誰纔是女王。
穆先生脣角笑意似無辜,悠悠道:“別生氣太早,事情還沒完呢。”
景橫波恨恨扭過頭去,她想知道英白呢,天棄呢,裴樞呢?這幾個傢伙跑哪去了?任七殺這羣逗比敗壞她形象嗎?
果然她馬上就知道了,穆先生的“事情還沒完”是什麼意思。
山上又是一陣喧嚷,伴隨着“抓到了抓到了!”之聲,神決幫的老大認出是自己的屬下,不耐煩地站起來罵道:“嚷嚷什麼!女王已經抓到了!”
“是我們抓到女王了!”
上千人又一陣鬨然,神決幫的幫衆意氣洋洋地下山來,果然也推了個五花大綁的女人。
那女人穿一身粉紅裙子,打扮得萌萌噠,臉有三斤粉,脣似豬血紅,眉心還點顆碩大胭脂痣,垂眉斂目,羞答答地道:“阿彌陀佛,施主們輕些個,衆生皆苦,何必如此粗魯……”
景橫波又想吐血了。
僞和尚武杉!
上千人陷入詭異的沉默——女王一個又一個,一個都不像……
山上搜尋的人卻沒有停止,因爲分散搜尋,各自作戰,也不知道別人那裡怎樣,不斷有人爆出驚喜的歡呼,“抓到女王了!抓到女王了!”
底下已經沒人歡喜了,都面面相覷。
“女王”們被一個個地推下來,造型之多變,打扮之拉風,足可媲美景橫波現代那世的抽象時裝表演。
景橫波看見司思的波斯舞娘裝扮,露一截雪白的肚皮,肚皮上居然還穿了金環,初冬天氣裡搖曳生姿,搖動了無數男人驚豔的目光。
看見山舞的青色襦裙,配上他周身文秀的氣質,不說話倒也是個文雅的小娘子,一開口所有人眼前一黑:“我纔是女王!快來舔我腳!”
爾陸和陸邇都是男子氣息濃郁的類型,扮女人便不如那幾個逼真,爾陸打扮成尼姑,戴着灰色僧帽,對上千玳瑁江湖兒郎笑嘻嘻地喊:“大師!因何強搶貧尼!”
陸邇則是女道士造型,五花大綁在一邊怒喝:“賊禿忒不要臉,我和道長才是真愛!”
全場表情慘不忍睹。
最後一個被捆下來的是戚逸,已經被雷得淡定的景橫波,還是倒抽了一口涼氣,爲七殺們永遠推陳出新、沒有最驚悚只有更驚悚的惡搞花樣,五體趴地。
這貨扮女人,穿一身鮮豔得不能再鮮豔的花裙子,戴一頭累贅得不能再累贅的金銀首飾,連繡花鞋上都繡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打扮可謂七逗比中最女性化的——卻連胡茬都沒刮!
景橫波決定以後給他賜名“戚如花”!
七個逗比又蹦又跳,大喊:“我是女王!”
“我纔是女王!”
“我要求獲得女王應有的待遇!”
“我將對你們進行嚴厲的譴責和抗議!”
全玳瑁江湖的好手們,已經被雷得臉色鐵青。
傻子也知道,這七個哭喊着自己是女王的,都不是女王,他們被耍了。
更明顯的是,七個人,分別是被七個勢力所抓獲,就像他們有意分配一樣。
現在只有孟破天笑得出了,她哈哈哈哈指着司思大笑道:“我認出來啦,思思啊!你終於肯出來啦?上次在咱們狂刀盟玩得好不好啊?哎喲喲你這小腰可真白真細,下次跳個扭腰舞給我瞧瞧好不好?”
“我是女王的人啦。”司思對她喊話,“你打敗女王,我就做你上門女婿!”
“就這麼說定了!”孟破天兩眼放光,一把拎起身邊的筐,“到時候我拿這鳥和這貓給你做聘禮!”
景橫波不氣了,嘿嘿笑着,喲,拿她的寵去娶她的逗比,膽子好肥啊呵呵呵。
不過比較靠譜的那三隻,在哪呢。
“你說他們玩的什麼花招?”她低聲問穆先生。
穆先生坐在石頭上,手指悠悠地將她掉落的一根長髮撿起,道:“女王的人,要做的,自然都是對女王有利的事。”
景橫波專心思索,“嗯。”了一聲道:“我覺得他們是要控制全局,每個人分別由一個勢力抓獲,分明是想把整個場地都控制在手中,等下他們應該有脫困的辦法。”
“果然心有靈犀。”他贊。
景橫波後知後覺地覺得,這語氣似乎有點不對?
她想問,不知道該怎麼問,穆先生專心玩頭髮去了,不理她了。景橫波聳聳肩,覺得男人與鳥爲難養也。
她盯着被捆在人羣中的七殺們,七個逗比笑嘻嘻的,被捆住的手指頭翹來翹去。
手指頭翹來翹去……
她心中一動,裝作無意識走動,繞着他們走了一圈,盯着他們的手指頭,目光在他們手指指向的位置一一掃過,目中漸漸泛上光彩。
大佬們聚在一起,在研究這七個人的身份,七峰山七殺的大名,其實這些人都知道,但多年來井水不犯河水,七殺沒興趣參合玳瑁的事,玳瑁也不敢輕易動七殺,大家都沒見過七殺,心中對七殺都是神山高人的印象,就算有隱約聽過說七殺不靠譜愛玩之類的傳言,也絕對想不到這羣貨能玩到這個級別——江湖大佬最重身份,身份高貴的男子去扮低賤的女子,於他們是不可想象的。
大佬們還在討論如何處置,驀然一個人衝出來,大聲道:“她們都不是女王!”
衆人目光唰一下轉過去,正看見一個白衣少年,滿面激動奔出來。
衆人怔一怔,隨即注意到他所說的話,當即有人大笑道:“何須你說,傻子也知道他們不是女王!女王還躲在山上呢,呵呵女人就是沒用,只知道將手下拋出來混淆視線,以爲這樣就能逃掉嗎!”
出來的自然是厲含羽,他在衆人面前,卻不像對景橫波王進等人的驕狂輕浮,微微昂起下巴,顯出幾分清傲的氣質,冷然從容地道,“我何止知道他們不是女王,我還認識女王!我可以幫你們勸解女王,令她認清形勢,棄械投降!”
他這話引起了衆人興趣,凌霄門那個幾個老婆的道士門主道:“如何有此一說?”
“我如果能做到,你們打算怎麼謝我?”厲含羽不答反問。
“我們自己就能擒獲女王,何須你勸?”靈犀門門主,一箇中年蒼白男子冷然答。
“真那麼容易麼?”厲含羽指着七殺,冷笑道,“一千多人,搜遍全山,到現在只抓到這麼一些嘍囉。你們還以爲女王很好對付?”
他一言擊中痛處,衆人臉色都有些難看,試劍盟盟主,一個青灰臉色的青年,撫着自己的劍,淡淡道:“你又如何認爲,你能勸動女王,不戰而降?”
衆大佬都不說話,抓女王抓出這許多笑話,他們心中也知道女王不那麼容易抓,誰先上都可能折損實力,折損實力回去時就可能遇上對手偷襲,玳瑁這地方步步殺機,能保存實力當然最好不過。
天競幫的幫主,和龍虎盟的盟主悄聲道:“如果女王真是那晚玉樓殺手,倒還真有幾分棘手……”
“這個你想多了。”龍虎盟盟主不以爲然搖頭,“帝歌那邊消息,是說景女王有神異,但就描述來看,也沒神異成怎樣。玉樓那殺手何其厲害?景女王離開帝歌一年不到,據說身上還有毒傷,斷無可能成長成這樣。要我說,我隱約聽說九重天門的人下了凡塵,或者那夜女殺手,是九重天門的人也未可知,你看那近乎通神的手段,哪裡是凡人能爲……”
這邊竊竊私語,那邊厲含羽面有得色,大聲道:“自然是因爲我和女王交情匪淺,她對我一見……”
“我一見你就想殺你!”
驀然一聲喝,響在衆人頭頂,霹靂一般炸得人人耳膜轟然一震,嗡嗡作響,衆人神色駭然紛紛轉頭,就看見一條人影,霓虹彩光一般掠來。
那影子速度極快,剛剛出現在半山腰,下一瞬已經到了山坳,霓虹般的衣袂掠過,寒光一閃,底下便爆開一片慘叫和血虹,那一道血虹被衣角牽動,在半空中爆灑一路,夕陽下天幕悽豔,如晚霞之上再抹一層血霞。
聲勢驚人。
人羣紛退,桌椅翻倒,大佬們急速起身退後,被護衛們裹入自家人羣。
“唰。”地一蓬鮮血,連同那人鮮紅的衣角,同時落在了中央的臺上。
只來一人,已經造成底下上千人的混亂,那身影所經之處,幫衆們重則天靈蓋爆裂,輕則頭皮裂開,滿地一片紅紅白白,再被紛亂後退的靴子壓入泥土。
兇暴無倫,先聲奪人。
無數人驚恐地擡起頭,看向臺上,此刻還在大喇喇背對衆人的紅衣人。
那人長髮散披,一頭烏髮亮若明緞,大紅披風,火一般鮮豔,披風角在剛纔一刻已經染紅,靜靜垂落在臺上,那些鮮血猶自蔓延而下,將青白的木茬染成一片斑駁。
風過,吹起烏亮的長髮,露一截雪白的脖頸,玉般潤澤,毫無瑕疵。
一個背影便無限煞氣風華。
剎那間,所有人心中掠過一句念頭:女王!
這才該是女王!
沒有被震撼到的人,只有寥寥幾人,比如景橫波就是一個,她正怒氣沖天地低罵:“裝逼!什麼時候都不忘裝逼!回頭背後給你一槍,死了活該!”
不過,似被“女王”殺氣煞氣所驚,一時竟然沒有人想到背後偷襲這裝逼犯,大佬們倒是想,卻被自家忠心屬下,拼命護着向後退。
有種人壓迫感太甚,隨便一站都讓人覺得危險。
那人擺足了姿勢,才緩緩轉身,一回頭,衆人眼前一亮,又禁不住心中一聲喝彩。
好個玉娃!
那張臉,似乎能逼退漸漸淡去的夕陽金光,再逼退即將代替的月色柔光——毫無瑕疵,自生光輝。
衆人心中又一嘆——這才該是女王的臉。
那人裹一襲紅錦捲雲披風,看不出男女的式樣,錦繡如火,雲紋連綿,越發襯得他眉目靈動如飛雲。
那人輕敷粉,淡掃眉,眉色淺黛脣色嫣紅,衆人覺得這才該是女王的裝扮,濃妝俗豔,污她眼色。
孟破天還是不怕死地站在最高處,呆呆瞧着,猛地擡袖抹一抹口水。
“女王!”有人忘情高喊,再被自家大佬一眼瞪得縮進人羣。
景橫波看見臺上裝逼的裴樞,聽見這一聲抖了抖。
她以爲這貨一定會糾正的——雖然這傢伙穿着打扮,看上去真的似乎在讓人誤會是女王,但一定是巧合,他怎麼可能肯扮女人?
結果裴樞抖完之後,居然沒有出聲反駁,對上頭山林看了一眼,嘴角一扁,似憤怒似委屈。
景橫波目光閃閃地瞧着,心花怒放,心想喲呵這小子真的扮成她啊?啊哈哈哈一定是被英白天棄聯手逼的,啊哈哈哈每次瞧暴龍吃癟委屈真是爽透了啊。
她心情太好,完全忽略了身後的穆先生。
穆先生靜靜看着她——那一臉眉飛色舞,怎麼形容?春色無邊?
他又看看臺上,嗯,裴樞。
灰老鼠色已經沒了,那人光豔年輕,鮮明得似乎能將整個大荒照亮。
單論感覺來看,裴樞和景橫波,纔是氣質風華最接近的。
站一起,想必也是最相配的。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青絲袍,清淡,沒什麼存在感。
連手指都近乎透明,在陽光下似要消失不見。
景橫波樂不可支地盯着裴樞,盤算着這事過後怎麼取笑他,忽然聽見身後穆先生輕輕道:“你很歡喜?”
“是啊是啊,”她笑眯眯地道,“看見他我就想笑。”
穆先生垂下眼睫。
這樣的神采飛揚,闊別久矣,卻不是因爲他。
而這麼久,這麼久,他竟然還是第一次聽見她這樣的心聲。
這麼久,他給她的,是壓力,苦痛,折磨,決裂,人生裡所有沉重黑暗,肝腸寸斷。
明亮、歡樂、無憂、自在……他不曾擁有,要如何給予。
那些放縱自由的喜歡,遞不出冰冷的指尖。
誰說過愛恨交織是真愛,一見心喜才令人難以忘懷。
他將手指慢慢交疊而起,掌心冰冷而指尖灼熱,似這一刻,涼至心底而又灼熱疼痛的情緒。
……
臺上裴樞睥睨地掃過一圈。
他的氣場近乎碾壓,衆人都覺得似被一隻壓抑着惱怒,內心狂暴的獅子盯住。渾身肌膚都起了慄。
卻有一人大喊道:“不,你不是女王!你不是!”
大喊的依舊是厲含羽,他指着裴樞,滿面憤怒,“你不是女王?”
裴樞原本不在意他,此刻看見他,纔像是被提醒,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底涌出憎惡的情緒。
“你是誰?”
厲含羽一面退入人羣,一面微微擡起下巴,“我是女王陛下所愛……”
景橫波嘿嘿一笑。
“礙眼!”裴樞手一擡,啪地一聲臺上一塊人高的木板爆裂,掙斷釘子飛彈而出,狠狠拍向厲含羽的臉,“滾!”
木板呼嘯橫拍,如一隻巨大的手掌,惡狠狠拍下。
厲含羽早有準備,飛快急退,他前後還有很多人,不愁沒人擋板。
他一邊退一邊冷笑盯着暴怒的裴樞,覺得自己這張臉果然很要緊,瞧這刺激了多少人。
然而他退不了兩步,忽覺後背一僵,隨即整個人忽然迎着裴樞,飛了起來!
嗆一聲,他的劍也拔了出來,落在了他的手中。
厲含羽驚愕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劍,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明明在向後退!
怎麼覺得好像被人拎了起來……頭頂是透明的天!
他感覺詭異,但其餘人瞧着,卻就是他忽然不退,拔劍迎上,倒還心中暗讚一聲:這小子雖然驕狂魯莽,倒還有幾分勇氣血性。
只有羅剎怒喊:“回來!他要傷你的臉……”
但已經來不及,厲含羽一頭撞進裴樞掌力範圍,啪一聲那木板狂猛地橫掄,板面接觸臉部一聲瘮人的悶響,眼看着一大串晶亮的牙齒便飛了出去,半空中滴溜溜如一片擲開的骰子,而厲含羽的臉上忽然便扁了,連鼻骨都歪到了一邊,整張臉似被人熊反反覆覆踩過……
厲含羽大聲慘呼,落線風箏般倒飛出去,裴樞的狂笑響遍羣山:“哈哈哈把這張臉毀了真他孃的痛快啊!”
“阿Q!”景橫波聽着不大舒服,咕噥一聲。
“啪。”一聲,厲含羽正滾落在她腳前,景橫波低頭一看他的臉,倒抽一口冷氣,倒也有些不忍了,伸手扶住,厲含羽痛得神志不清,依舊嫌惡地撥開她的手,“醜女,滾開!”
景橫波手一鬆,啪嗒一聲這傢伙倒在地上,後腦勺撞上一塊石頭……
“不作死就不會死。”景橫波道。
裴樞的狂笑和當衆狠手,卻激怒了其餘的江湖大佬,衆人紛紛站起,怒喝:“狂妄!”
“今日你來得去不得!要笑,到陰曹地府再笑!”凌霄門主一聲冷喝,“兒郎們上!”
“不管是不是女王,先擒下再說!”玉帶幫幫主冷笑,“什麼黑水女王,也不過就靠屬下捨命相救,自己龜縮不出。有種躲在山裡地洞裡,一輩子別出來!”
“女王要有你這等好姿色,”祭血幫幫主指着裴樞大笑,“我倒不介意今兒費點力氣,好好玩她一玩!”
“都別想逃掉!拿下!”
江湖大佬們紛紛叱喝,上千人狂涌上前,此時月色已升,刀光倒映冷月,亮成一片慘白的屏障,人數之多,一人一刀足可將裴樞淹死。
大佬們脣角露出冷笑——這分明自尋死路,此地上千人武功都不弱,圍得水泄不通,便是神仙下降,也逃不出天羅地網!
裴樞卻不逃,在臺上冷笑負起雙手。
“喂,”他道,“他們說我這樣你就肯出來,再不出來,我就宣佈你是我娘子了!”
他對着人羣說話,大佬們愕然回頭,此地都是自己人,他在對誰說話?
“你才娘子!你全家都娘子!”
忽然一聲帶笑慵懶女聲,響在人羣之後。
景橫波一腳踩在厲含羽身上,身形一閃,已經到了羅剎身側。
一刀橫掠,如冷電。
嚓一聲,羅剎的頭顱飛上半空。
衆人此時纔回頭,就看見三大門之一的女門主的腦袋,忽然飛了起來。
隨即看見人影一閃,彷彿憑空生成,一人出現在那腦袋旁,探手一抓抓住腦袋。
她升起時,周身散發濛濛光芒,似一輪明月皎潔,忽自東山升起。
衆人睜大眼睛,看見那女子普通裝束,似乎是羅剎門剛纔帶來的一個村女,看見她身後一輪碩大明月,而明月裡,她的臉在迅速變化——臉上斑駁的黃一塊塊脫落,現出原本的玉似肌膚,肌膚似月光明珠一般,漸漸蛻變,現出一張真正可堪風華絕代的容顏。
似女神自天盡頭誕生,呼應這天下所有的風雲飛卷,滿天的星光都在閃耀,滿場的呼吸都驟停。
幫主們眸子瞪大,認出眼前這如仙如神的女子,赫然竟是那晚玉樓宴飲,所出現的神秘可怕女刺客!
那張臉引起的驚歎還未發出,半空中明月裡那女子手一揮,隱約啪啪無數聲響,響自人羣中,衆人還沒反應過來,那女子身影一閃,忽然出現在玉帶幫幫主身邊。
玉帶幫的位置就在羅剎門的旁邊,那個水蛇腰的玉帶幫主,正身處重重護衛之中。
景橫波出現只是一眨眼,他還沒反應過來,但多年鍛鍊的敏銳本能,已經讓他拔劍。
但劍沒拔得出,他就覺得身子一僵,他心中也一涼,眼角餘光看見人羣后面遠遠的,大石上,似乎有個青衣人,正悄然收回衣袖。
驚鴻一瞥。
下一瞬景橫波已經到了他面前。
格格一笑,雪光一亮。
所有人看見一顆人頭沖天飛起!
半空中明月般明、鬼魅般幽的女子,手一抄,將玉帶幫主的人頭也抄在手中。
“動手!”
人羣中、每個幫派裡、人羣后、同時爆出十幾聲異響!
“啊!”
“偷襲!偷襲!”
“保護幫主!”
“退後!”
上千人忽然就成了沸騰的粥。溢着血色的沸騰的粥。
而景橫波已經悄然飛起,臺上裴樞一聲暢快大笑:“接着!”將紅錦披風脫下擲來。
大紅披風飛卷,落在景橫波身上,紅色的披風如翅膀悠悠張開,衆人仰頭,就看見頭頂她張開的雙臂如巨大的陰影,籠罩了底下山坳,陰影在初降的夜色中閃電般穿梭,一路前掠,她雙手拎着的兩個頭顱,猶自一路滴落鮮血,落了人一頭皮的涼,一身的發麻。
此刻如閃電劈過心頭,呼喊爆起,“女王!”
不用再疑惑了,不用再詢問,這纔是真正的女王!
人羣腳下,厲含羽“啊”地一聲,眼睛一翻,暈過去了。
多少頭目臉色青紫,只覺得遭受極大羞辱——他們得意洋洋召開殺王盛會,在山上逮了一個又一個“女王”,誰知道真女王喬裝打扮,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她譏嘲的眸子,早已滿懷殺機將他們籠罩,而他們猶自渾然不知,被敵人手拎頭顱,冷笑俯瞰而過。
頭頂上大紅人影電閃而過。
“啪!”“啪!”兩顆頭顱先後擲下,砸入人羣,濺開一地血水,砸得底下人羣人仰馬翻。
人羣的東南,西北兩角,最靠近山林的地方,也發生了騷動,兩道人影電射而進,一路拋飛屍首和血光。
一時衆人驚惶,只覺得敵人來自四面八方。
有人大喊:“後撤!後撤!出谷包圍,堵死他們!”
反應過來的人急忙向後跑,但還沒跑出幾步,便緩緩向後倒退。
有人憋悶着嗓子,大叫一聲:“谷口有人放毒……”便翻身倒地。
這下衆人急忙又向內退,忽然想起背後還有鬼魅般的女王,只覺得後心一涼,此刻才發覺原想甕中捉鱉,到頭來自己腹背是敵。
人羣裡不斷有人騷動,不斷有人大叫:“門主!門主!”
“幫主!幫主!”
還夾雜着七殺興奮的怪笑聲:“嘎嘎,退散!退散!”
一隻紫色的貓從人們頭頂上輕盈地翻過,月色下忽然變成了白色。
它翻離的地方,又有驚慌的叫聲炸起,“六公子!六公子!”
“盟主!盟主!”
……
場中亂成一團,大石上只有穆先生,始終沒有動過。
他隔着人羣,遙遙注視着那些變化,看着屬於她的力量,一遍一遍碾壓過這些人,脣角微微彎起。
一路竭蹶,摧心磨折,她終於初步長成。
今日將是她大放光彩第一日,註定會照亮黑水澤灰霾色的天空,那光輝將不斷延伸,終有一日,籠罩大荒。
所有人將會知道她爲那一刻付出多少,大荒將會真正接納屬於他們的天命女王。
道路用足走,最實在。
月光點染他微笑欣慰。
笑意由心生,最動人。
……
平臺上站下景橫波。面對紛擾人羣,她擡手,“啪”地一個彈指。
說也奇怪,場中那麼吵,衆人卻似好像都聽見這一聲,齊齊擡頭。
就見臺上男子俊美,女子美豔,月光下紅錦飛舞,豔到凜冽。
景橫波笑吟吟環顧一週,正要說話,身邊裴樞一把搭住了她的肩膀,以一種主人翁和夫君般的姿態,揚聲道:“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
“啪。”一聲,景橫波一腳把他踢下去了。
“幹什麼踢我!”裴樞大叫。
景橫波格格一笑,不解釋,準備等這事完了,好好教教他規矩。在人前要懂得對她保持尊敬,現在不是七峰山沒大沒小隨意打鬧的年月了,馬上她要鎮服玳瑁,挺進黑水,要做黑水女王,沒個上下規矩,體制尊嚴,以後誰來尊敬她?
這是穆先生和她一路同行,提醒過她的事,她深以爲然。之前一路逃亡,得身邊人護持相助,內心感激,更當他們是朋友。所以沒有分出規矩來,但之後她要想站穩腳跟,發展勢力,立規矩不可避免,最起碼在人前,她需要尊重。
好在裴樞也不是完全不懂道理,他沒有再跳上來,站在臺側兩眼灼灼,眸子探照燈一般閃來閃去,大有看誰不順眼就揪出來打一頓的意思,導致人羣又向後退了退。
景橫波很滿意地點點頭,伸指一點人羣之中,道:“羅剎。”
衆人一凜,不由自主集中了注意力——她喊羅剎是什麼意思,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羅剎門門主。二十六歲,三年前任羅剎門主。性淫,兇暴。”景橫波慢慢地,清晰地道,“玉樓設宴,斬無辜女子之手,烹煮成餚。心性殘忍,處割手之刑。”
底下嗡地一聲。
“私下密謀,欲以美男計誘惑控制女王,罪在犯上。”她頓一頓,“殺。”
底下又嗡地一聲。
景橫波嘴角一抹鄙薄的笑,又一指先前扔下玉帶幫主人頭的方向。
“玉帶幫主,楊嘉,三十八歲。五年前任玉帶幫主。爲人詭詐陰狠,以活人之心練九幽陰功。十年間殘害無辜百姓一百三十二人。更曾殺師、殺兄、殺嫂。五日前玉樓設宴,主謀收買影閣叛徒雷生雨,在宴中暗殺影閣穆先生,壞玳瑁江湖律令,殺。”
底下鬨然一聲,動靜比剛纔宣判羅剎更大——玳瑁江湖有規矩,公開設宴場合絕不暗殺,這是江湖鐵令,以此維護彼此坐下來談的基本可能,想不到如今有人膽敢破壞。
殺師也是武林中人不能接受的大罪,尊師重道是封建禮教的基石,不容撼動。殺兄殺嫂什麼的,這些滿身血腥氣的江湖人倒不當回事。
景橫波伸手對人羣中連指:“凌霄門凌霄子、靈犀門水向天、狂刀盟孟狂、試劍盟章源、龍虎盟王虎……”
除了今日沒來的十三太保,其餘人她一個個地報下去,每報一個,屬於那個幫派的人羣中,便被架出來一人。
凌霄門的凌霄子被伊柒架了出來,伊柒的血盆大嘴勾着駭人的微笑,緊貼着凌霄門的門主大人。
靈犀門水向天被司思架了出來,司思扭動着雪白的腰,在水門主耳邊吃吃“嬌笑”。
……
試劍盟、龍虎盟、神決、天競、獵影,剩下的逗比一人找上一個。英白和天棄,從人羣的東南、西北兩角出來,押着龍驤、祭血幫主。
連紫蕊和擁雪,都跟在英白天棄身後,用傀儡術和毒藥,放倒了炎幫的幫主。
霏霏解決了狂刀盟主,順帶買一贈一,還有他家六女公子。
景橫波點一個,押上來一個,跟公審大會似的。
大佬們臉色很難看——他們沒有那麼弱,完全吃虧在猝不及防。尤其排在前面的門主和盟主們,完全是被突然脫困,暴起偷襲的七殺坑了。
他們至今也想不通,七殺是如何在一霎間脫困,又同時出手拿住他們的?
他們用來綁縛七殺的,都是自家最堅韌的繩子,一流高手想要掙脫,也得花上一陣子。爲了保證這些人沒機會掙脫,門主盟主們將他們拎到面前親自看守,想着自己看着,周圍都是自己人,總不能令他逃了。誰知道反倒給了對方機會,對方一霎脫困,反手就拿下了自己。
關鍵就在於,那脫困不可思議,似乎有七個透明的人,在一瞬間同時揮刀,解開了這七人的繩索。
他們都記得自己在那一霎,隱約看見那被綁着的七個人身後,似乎真有黑光忽然一閃。轉瞬不見。
難道有誰內力操縱飛刀解綁?可人在不同地方,足足七個人,還有各種阻礙,誰能分心七用?這樣的武功,太驚世駭俗了吧?
這鬼魅般的手段,令人後背發涼。
大佬們被押上來,人羣騷動更劇烈。很多人數數人數,再愕然轉頭。
烈火盟盟主蒙烈火,站在人羣中,感受着衆人的目光,只覺得他纔是被人捆住的那人,被捆住在烈火上烤。
十四個首領,死了兩個立威,放倒了一個,押了十個上臺,爲什麼單單落下他一個?
爲什麼?所有人都是這疑問,看他的眼神已經不懷好意。
臺上景橫波笑吟吟報完了名字,數了一圈,道:“……豐含、阮青一等人,夥同玉帶幫幫主楊嘉,收買影閣叛徒雷生雨,玉樓宴暗殺影閣穆先生,壞玳瑁江湖律令,着令上臺自省。”
“上臺自省”的門主幫主們怒瞪着她,眼神裡似要射出箭來。
景橫波就好像沒看見,揮揮手,對人羣中看了一眼。
烈火盟蒙烈火,心一跳。
果然,女王來補刀了。
“有罪的都在這裡,其餘友好人士,我們當然秋毫無犯,呵呵。”
人羣目光唰一聲都砸在蒙烈火身上,蒙烈火怔一怔,還沒來得及駁斥,臺上門主盟主幫主們已經怒聲道:“蒙烈火,原來是你裡外勾結,陷害我等!”
“老夫沒有!”蒙烈火怒極,“女王在陷害我!”
“如若不是你,她怎麼混進羅剎門下隊伍?你和羅剎可是同盟,羅剎死了,我等被擒,爲何就你無事?”
蒙烈火百口莫辯,額上青筋綻起,他甚至不明白,女王爲什麼挑中了他來陷害。
他只知道,從今日開始,自己已經被玳瑁江湖排除在外。
壞了舊日盟約還不算什麼,說到底大家是敵人,設宴暗殺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背叛,卻是所有江湖人的忌諱,誰都怕背後被人抽冷子一刀。
這罪名,他蒙烈火承擔不起。
看着臺上女王笑吟吟的眼神,蒙烈火心中一陣發冷,隱約似乎明白了什麼。
也有人駁斥景橫波,“你算什麼東西?真以爲是女王了?就算你是女王,你也沒資格評判裁決我玳瑁江湖的是非!”
“對!規矩是我們訂的,要處理也只能我們公議處理!”
“有什麼好處理的?影閣暗中發展勢力,本就違背了我玳瑁武林的規矩,我們對他出手有何不可?當初協議不在公開宴席上對任何人出手,那是指咱們三門四盟七幫十三太保,可沒包括那些暗中圖謀的宵小!”
“要我說,那協議根本就不該訂!江湖人刀頭舔血,生死尋常。怕暗殺還混什麼混!躲不過暗殺還稱什麼英雄?有本事就去殺!有本事就殺了所有想殺自己的人!這協議,我提議,今日推翻!”
“對!今日推翻!”
“規矩是我們訂的,自然我們有權推翻!”
景橫波笑眯眯地聽着,將匕首在手心敲了敲。
“有道理,有道理。”她道,“說到底,你們就是在說,槍桿子裡出政權,誰拳頭大誰說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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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問票票木有幾多愁
恰似一羣太監上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