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五,北國女帝與皇夫大婚。
那一日,本該排場盛大,但卻因爲皇夫雲子衿之前的輕描淡寫一句:“登基大典已耗費國庫不少,大婚一切從簡吧。”
按照北國宮中習俗,女帝與皇夫大婚理應與登基大典相同對待,女帝婚事亦是北國大事,怎能一切從簡?
可文武百官卻皆是噤聲,無人敢言一聲“不”。
此話傳至民間時,北國百姓也紛紛讚揚——
北國有夫如此,實乃大福。
蕭寧第一次披上大紅的嫁衣,曳地的裙襬上以五彩絲絨繡有各色各樣的鸞鳥,皆是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雲子衿亦是一身大紅錦袍。
兩人攜手登城樓,接受北國百姓的跪拜。
而後,因爲繁瑣禮節的除去,比之登基大典,蕭寧整日都十分輕鬆,面上的笑容也多了幾分真意。
對於她人生中的大婚,蕭寧心中其實並無多大的歡喜,身上的大紅嫁衣也未能襯出蕭寧的喜氣。
雲子衿執着她的手,漆黑如墨的眸子裡漫上了笑意。
他輕聲道:“陛下,身爲一國之君,雖是需顯天子威儀,但今日你我大喜之日,陛下儘可稍微溫和些。”
蕭寧聞言,心中一愣,眼底卻帶了幾分溫和的笑意。
“子衿所言甚是。”
雲子衿望着城樓下的百姓,眸色微深,話鋒急轉。
“陛下,弘安帝欲以南國邊境的一城換取飛鳳紫鸞裳。此事,陛下認爲如何?”
蕭寧心中一顫,移眸瞧了雲子衿一眼。
他的神色並無不妥,依舊溫和,只是眼神卻是深邃如夜色。
她慌忙垂眸,略微沉吟了片刻,才答道:“以一裳換一城,此事可爲之。”
雲子衿悠悠道:“天下皆知飛鳳紫鸞裳乃是陛下及笄大典時所穿的衣裳,世人一提飛鳳紫鸞裳便會想起陛下,此裳已然成爲陛下的象徵。再者北國女子皆是看重及笄之物。陛下雖貴爲九五之尊,但終究離不開女子身份。飛鳳紫鸞裳雖能換得一城,但陛下失去的卻會比一城更爲多。”
蕭寧斂去了神色,她沉聲道:“子衿言之有理,此事便依皇夫之意。”
雲子衿笑道:“陛下聖明。”
華燈初上。
夜色繚繞,星光遍佈。宮中張燈結綵,一派喜慶。
凰雲宮裡頭,宮娥內侍有條不紊地忙碌着。今夜,是她們的陛下和皇夫的新婚之夜萬萬不能出了差錯。
子時,長平帝與皇夫邁入了凰雲宮。
雲子衿直接屏退了凰雲宮裡的宮娥內侍,親自爲蕭寧寬衣,落妝。
蕭寧握住雲子衿的手,輕聲道:“子衿,朕可以自己來。”
雲子衿輕拍了拍她的手,道:“寧兒,我們是夫妻。”
蕭寧一怔。
“夫妻”二字,既陌生又熟悉。
她擡眸望去,銅鏡裡的子衿眸光柔和,宛若今夜天際間那一輪似水的彎月,溫柔得讓人心醉。
她恍然間想起了及笄那一日……
她的夫君子衿一襲白衫,於文武百官前,奉上了那把精緻無雙的意味着求親的檀木梳。
那天,陽光燦爛。
及笄高臺上,他的目光也如今夜般的溫柔似水。那般溫情,勝似陽光的熱烈,沒有驚鴻的一瞥,
卻有細水長流的積澱。
髮髻上的步搖玉簪漸漸被一雙溫暖的手取下,髮髻也一個一個地散開,飄着淡淡香氣的檀木梳在她的烏髮上一下一下地梳理,修長白皙的十指映襯着她烏黑的發,蕭寧驀然間,覺得彷彿天生就該如此。
她心中一柔。
她輕聲道:“嗯,我們是夫妻。”
雲子衿聞言低笑,“娘子,且讓我爲你更衣,春宵一刻值千金。”
蕭寧也難得露出女兒家的嬌羞,面色帶了幾分嫣紅,更賽胭脂。
月色如水,殿內春色無邊。
翌日,凰雲宮。
一衆宮娥垂首恭候於殿外,神色卻是夾雜了幾分笑意。
已是日上三竿了,她們的陛下和皇夫卻依舊未有醒來的跡象。想必昨夜定是春宵不斷,纏綿悱惻了。看來不久後,宮裡頭就會多個皇子或是帝姬嘍。
按照北國律令,但凡皇帝或是女帝大婚,女帝可歇息三日,不理朝事。
於是,蕭寧與雲子衿昨夜纏綿之極,闔眼一睡就睡到了正午。
用白玉雕塑的象牙牀上覆蓋着大紅的錦被,錦被下躺着兩個相擁的男女。兩人烏黑的髮絲纏到了一起,蕭寧埋在雲子衿的胸前,睡得十分香甜。
待蕭寧睜開眼時,才發現雲子衿早已睡醒,正笑意吟吟地瞧着她,眼裡是溫和的神情。
兩人此時未着寸縷,肌膚相貼,從所未有的接近。
雲子衿低聲道:“昨夜,可有累着了你?”
蕭寧垂眸搖頭,“沒有,我很喜歡。”
其實,蕭寧心底多多少少會有些訝異。她的身子早已給了南宮白,昨夜雖是新婚之夜,但卻沒有落紅,以子衿的聰慧和人脈,想必也不難知道是誰要了她的**。再者,她受了重傷時,是他救了她,他也定會知曉她的腹中曾有過胎兒。
男人對這些事,心中總會有介懷的。
可是如今瞧他神情,一派安然溫和,不似介懷的樣子。
雲子衿撫着她的髮鬢,忽然輕聲道:“寧兒,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從今以後,你是北國的陛下,是我的妻子,僅此而已。”
被人窺破了心事,蕭寧有些窘迫,但也沒怎樣表現出來。她點點頭,道了聲“好”。
午膳過後,蕭寧和雲子衿去了靜安堂。
靜安堂,是蕭太后清修的地方。蕭太后見着蕭寧,滿臉欣慰,她輕撫着蕭寧的頭,喃喃道:“寧兒總算回來了。”
蕭寧抿出一個笑容,“母后,寧兒回來了。”
蕭太后望了雲子衿一眼,收回了目光,輕拍着蕭寧的手,“如此……很好……”
蕭家的江山沒有易主,一雙兒女保全了。
如此,便已經很好了。
蕭寧自是明白蕭太后話裡的意思,她的手覆上了那雙已有褶皺的手,輕聲道:“母后,這裡生活清苦,不如……”
蕭太后卻搖了搖頭,“寧兒,母后喜歡這裡。”
雲子衿此時也輕拍了拍蕭寧的肩,“寧兒,母后喜歡這裡,便不要強求了。靜安堂的膳食衣宿,我會命內務府多照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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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寧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是大婚後的第一日,不需理會朝政,可以好好地歇息。兩人出了靜安堂後,雲子衿命人撤走了鸞輦,執起蕭寧的手沿着一條寧靜的小路慢慢地
走着。
小路是由鵝卵石所鋪,冰涼而滑潤的鵝卵石在陽光下靜靜地躺着,折射出的光輝有些調皮。
蕭寧今日換了身宮中常服,簡單卻不失一國君主的威儀。
雲子衿換回了白色的錦袍,依舊束着往常的玉冠。
兩人安靜地走了一會後,蕭寧忽然出聲:“子衿,其實你穿紅衣也挺好看的。”
雲子衿淡笑,“寧兒言下之意是不喜我穿白衣?”
蕭寧立馬搖頭,“不,子衿是我見過的男子中穿白衣最爲好看的。”
這話很中用,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雲子衿首次笑得如此開懷,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都似乎在笑。
薄脣上揚起的笑容,比空中的一輪明日還要燦爛耀眼。
蕭寧看着,心中卻有些詫異。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以爲眼前的男子只會微笑,淡笑,淺笑,雅笑,卻未料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竟惹得他開懷大笑。
蕭寧悶悶地道:“有這麼好笑麼?”
雲子衿摸着她的頭,“不好笑。可是這話我愛聽。”
蕭寧垂眸,躲開了他眸裡溫和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讓她憶起了過往。
那時的子衿僅有九歲,未到弱冠的年紀,但已然有了翩翩公子的模樣。一日,她在左相府裡遊玩,卻因爲吃了府裡的點心鬧肚子,在茅房裡蹲了好些時候。她出來後,卻瞧見他親自鞭笞一個年過半旬的婦人,粗厚的藤條上已然沾上了血跡,婦人的慘叫聲讓她不由得皺下了眉頭。
此時,她聽到他如此說:“寧兒,正是此婦人所做的點心讓你鬧了肚子。”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可是手裡的藤條卻已然不停地落下,婦人已是奄奄一息。
那年,她四歲。
父皇和母后將她保護得極好,宮中的黑暗從未讓她見識過。那時的她只是一個活在陽光下的小公主。
因此,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不需片刻,她便暈倒在地,暈倒前腦子裡一直浮現出雲子衿的溫文儒雅以及那根沾着鮮血的藤條。
後來,她便開始有些怕他了。
但真正不喜歡他,卻是因爲她的經脈被封。
及笄前幾年,她偶然得到一高人指點,學會了武功。本是隻打算強身健體,讓自己少喝些藥。
她身子的底子不太好,興許是母后太早生下她的緣故。
有一年,她忽然生了場大病。
宮裡的太醫都束手無策,這時,已是官拜左相的他施施前來,帶着一名民間的“華佗”大夫。
她迷糊間,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封住她的經脈,讓她此生都不能學武。會武的公主是隻野貓……”
“毒該是加重,還是減輕?”
……
她也不知是夢境還是真實。但她唯一清楚的就是當她好過來後,身上的武功當真全都沒有了。
那時開始,她便深刻地意識到這個外表和羊一樣的男子,內心卻如一條兇狠的狼。
正因爲心裡一直有這個認知,所以相處了十幾年,她依舊沒有愛上他。
如今他的眼裡除去溫和之外,還有訴不盡說不清的柔情和繾綣的愛意。儘管她確實有些心動,但理智卻一直在警告着她。
此人是狼,若是愛上必將粉身碎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