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實行的上朝制乃是七日一個循環,每逢七日後,便有一天的休息的日子。而元月初三那一日,恰好是上朝的休息日。
蕭寧依舊很勤奮地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摺,綠蘿在一邊心不在焉地伺候着。她的眼珠子轉呀轉,一會瞧瞧垂首認真批閱奏摺的陛下,一會又瞧瞧外面的天色。
直至晚霞暈染,綠蘿終於忍不住了。她醞釀了下,張嘴說道:“陛下,很晚了。”
蕭寧眼皮擡也未擡,但卻放下了手裡的奏摺,淡淡地道:“還好。”
綠蘿急了,“陛下,今天元月初三。”
蕭寧擡眼,瞧了綠蘿一下,“怎麼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綠蘿跺跺腳,“元月初三是皇夫殿下的生辰!”
蕭寧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綠蘿抿脣不語。
蕭寧見狀,便道:“朕還有些奏摺要批閱。你便去國庫裡挑幾樣珍寶替朕送去凰雲宮罷了。”
綠蘿神色黯淡。良久,才垂首低眉地恭恭敬敬地屈了個膝,略帶失望地應了聲。
“是,陛下。”
蕭寧看着綠蘿漸行漸遠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這綠蘿倒是鬧起了彆扭來。
她單手撐着下顎,掃了眼書案上的奏摺,又擡首瞥了眼窗外鋪天蓋地的晚霞,思緒也開始飄飛。
不知怎麼的,以前都不曾憶起以往與子衿過生辰的情景,如今倒是歷歷在目。興許是以前不曾在意過子衿,現下留意了,以往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涌來。
八歲那年,子衿生辰,雲府大擺宴席,她偷偷溜出宮進了雲府,見着子衿在招呼着賓客,她玩心大起,悄悄地湊了過去,低低地叫了聲“雲哥哥”,而後拉着他往府外奔去。子衿也任由着她鬧,最後落得個子衿捱罵的下場。
九歲那年,子衿生辰,雲府依舊大擺宴席,她也依舊偷偷溜進雲府,拉着子衿就跑,在外面玩到夕陽西下後,才一臉滿足地回去,雲父見狀,自是不敢罵公主了,唯好把子衿教訓了一頓。
十歲那年,子衿生辰,這次雲父已經有所準備,宴席也不擺了,直接將子衿往府外一擺,等着她前來。那一年,她正故伎重演,卻沒料到在雲府外的杏花樹下見着了子衿,那個穿着白衣,眉眼含笑的少年。一瞬間,蕭寧的腦子裡忽然就浮現起了前不久太傅所教的詩句——春日遊,杏花吹滿頭,誰家少年足風流。俊公子俏姑娘兩兩相望,雖是冬季,杏花早已凋零,但卻讓人隱隱聞到了杏花的味道。
……
而後子衿每年的生辰,蕭寧都會偷跑出宮,與子衿一聚。直到她及笄那年,恰好也是她武功盡失的一年,她躲在了宮裡,再也不肯出去。兩人關係,也似乎從那時起,變得有些微妙。
如今想起,蕭寧方覺得過去都是子衿在默默地包容着她的任性嬌蠻。即便她仍舊不知子衿心裡的想法,也仍舊看不透他。但從她出生起,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也只有子衿一人。儘管她心中有些疙瘩,但不管如何,她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有子衿的存在。
她或喜或悲,她重傷她大婚,握着她的雙手的人,也只有那個愛穿白衣的男子。就算她報了仇,一統三國後,與她一起俯瞰錦繡江山的也只能是子衿。即便她死了,皇陵裡陪伴她的人,也只能是子衿。
子衿,是要陪她一輩子的人。
蕭寧瞬間想通了。她決定不去計較什麼了,順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
她急急起身,喚來宮娥拿了件新衣裳,而後又梳了個俏麗的髮髻。剛想在腰間處繫上那時在雲州城買的羊脂白玉佩,卻猛然想起玉佩落在了凰雲宮裡。蕭寧微微懊惱,最終還是作罷。而後她坐上了鸞輦,便向凰雲宮奔去了。
臨近凰雲宮,蕭寧卻讓鸞輦停了下來。她坐在鸞輦上,擡首遙望着不遠處的殿宇,心中忽起了怯情。數日未見,也不知該與子衿說些什麼話兒好。
在宮裡摸爬打滾數年的宮人眼觀鼻鼻觀心,多多少少也猜測出自家陛下的
心理。於是,便貼心地開口道:“陛下,天冷,要喝些熱酒嗎?”
蕭寧瞥了宮人一眼,略微思索了下,才點了點頭。
宮人立即呈上了一杯熱酒。
因爲是冬天,皇宮又如此大,每次蕭寧用鸞輦時,跟着的宮人都會準備些手爐,熱酒之類的,以防鸞輦走到一半時,皇帝受了寒。
當蕭寧三杯入肚後,已然有了些醉意。不過酒能壯膽,蕭寧揚揚手,鸞輦又繼續往凰雲宮擡去。
華燈初上,凰雲宮外頭的宮燈也逐一亮起。
蕭寧還未下鸞輦,守門的宮人已是喜笑顏開,高聲叫道:“陛下到——”其餘的宮人也紛紛屈膝行禮,個個都是眉開眼笑的。
蕭寧袖中的手微微握了下拳,而後在宮人的扶持下踩着木梯穩穩地落在雪地上。一陣冰寒傳來,蕭寧不由打了個激靈,擡眼望去,卻未見到平日裡含笑迎上來的白色身影,心中難免有些失落。
凰雲宮裡的內侍連忙說道:“陛下,殿下近日身體違和,恐是感染了風寒……”
蕭寧聞言,當下面色就浮起了幾分憂色,未等內侍說完,慌忙加快了腳步,往裡殿行去。
殿裡飄着濃厚的艾草味,這薰味,蕭寧是熟悉的。艾草有驅寒之用,是以每到冬季,她的殿裡總會有股艾草味。
兩名清秀的宮娥撩起珠簾,蕭寧急急走了進去。還未走近牀邊,蕭寧就聽到了幾聲輕咳。她的腳步頓了下,那幾聲輕咳彷彿咳到她心裡去了。
蕭寧呼吸有些急促,幾乎是用顫抖的手掛起暗紫的紗帳。
她屏息垂眸望去。
被褥下的子衿面色蒼白,一張脣毫無血色,雙目緊閉,眼睫似在輕顫,頭髮微微凌亂。
蕭寧不知此刻自己的感受究竟是什麼,她只知胸口處似乎被人狠狠揪住一樣,讓她幾近窒息。
以往她總覺得子衿無所不能,卻未料想過子衿也會有如此虛弱的一面。
她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子衿蒼白的臉孔,驀地明白了一個事實——她心疼子衿。
興許是蕭寧的動作驚醒了子衿,頃刻,子衿的手便輕輕地按在了蕭寧的手背上,一雙溫潤的眼睛緩緩地睜開。
“寧兒。”
蕭寧望着子衿的雙眼,不知爲何,眼眶突然紅了起來。她趴在子衿的胸膛上,嗚咽了起來。
“是我不好,我不該和你鬧彆扭。”
子衿輕咳了一聲,擡手撫着蕭寧的烏髮,聲音裡帶了絲明顯的笑意。
“寧兒都是北國的皇帝了,怎麼現在還是跟小孩子一樣?”
蕭寧吸吸鼻子,擡起頭來,一張紅脣扁了扁,“哪有。”
子衿盯着她的紅脣,心中忽然有些躁動,他眯了眯眼,伸手輕撫她的紅脣,“寧兒,我……”話還未說完,子衿忽然重重地咳了好幾聲。
蕭寧有些慌亂,連忙扶起子衿,擔心地問道:“子衿叫了御醫來看麼?”
子衿順勢靠在了蕭寧的肩上,輕聲道:“區區風寒,睡幾天就沒事了。”
“什麼叫做睡幾天沒事?外面正下着大雪,過多幾天肯定更冷了。區區風寒?要是風寒加重了,那該如何是好?”蕭寧蹙眉,“不行,現在就得叫御醫過來!”
子衿嗅着身側佳人身上的芳香,輕咳了一聲,又道:“我喚過御醫了。御醫說,只要泡幾日艾草燒的水,便可痊癒。”
平日裡子衿是在卯時一刻沐浴,如今還未到卯時,蕭寧思量了一番,便道:“我讓宮人去準備。”
子衿搖頭,“我已讓宮人去準備了。寧兒在這陪我,別去。我已經有二十八日沒見過寧兒了。”
蕭寧聞言,心中頓時涌起了一陣愧疚。
這時,子衿又道:“罷了,難得寧兒來看我一次,今晚我便不去泡艾草水了。左德子,將艾草水撤掉。”
在外面伺候的左德子正要應一聲“是”時,裡面又傳來一道威嚴的嗓音——“不行。”左德子左右爲難,想了想,決定聽
陛下的。
蕭寧瞪着雲子衿。
“不行不行。子衿,你必須去泡艾草水。”
子衿咳了幾聲,面上有一抹咳出的嫣紅。“我想陪着寧兒。”
蕭寧氣結,“不行。朕命令你去。”
子衿垂眼,“我要陪着陛下。”
兩人無聲對峙,最後蕭寧輕嘆一聲,無奈地道:“好好好,子衿生病了,我什麼都聽你的。我陪你去泡艾草水。”
子衿展眉笑道:“陛下英明。”
剛成婚不久後,子衿在凰雲宮裡便命人鑿了個小池子,不大不小,剛好容下兩個人。子衿命名爲“鴛鴦池”。如今蕭寧看後,不得不瞥了眼軟軟地倚在她身上的子衿。
子衿脣角微揚,笑得好不愜意。
待宮人將鴛鴦池灌滿了艾草水後,蕭寧就屏退了所有的宮人。
子衿見狀,蹙眉說道:“沒有了宮人,寧兒要我如何沐浴?”
蕭寧瞪了子衿一眼,“自己來!”
子衿忽然猛咳了起來。
蕭寧深吸一口氣,咬咬牙,“子衿,你是故意的吧?”
子衿嘆了聲,“罷了罷了,我自己來。”言訖,子衿開始慢吞吞地脫起衣裳來。這慢吞吞,可謂慢到了極點。蕭寧只覺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但子衿卻還在解着腰帶。
蕭寧看不下去了,如今雖是在殿內,但依舊有些冷,子衿本來就穿得少,這樣拖下去,風寒想不加重也難了。
她拉開子衿的手,三下五除二地就將子衿脫剩一條褻褲。
殿內瀰漫着一股濃厚的艾草香,水氣氤氳,子衿**的上身潔白如玉,烏黑的長髮散下,顯得整個畫面黑白分明。明明已經見過無數次了,但蕭寧的胸口處還是難免跳漏了一拍。
她不由垂下了頭,不想讓子衿瞧見自己臉上的嫣紅。
她推了推子衿,“快下去。”
子衿低笑一聲,卻是遲遲未有動作,反是拉住了蕭寧的手,“寧兒不是說要陪我麼?那就陪我一塊下去。”
蕭寧一想到兩人共浴的場景,耳根子倏然就紅透了。
“不要。”
這一聲,細若蚊蠅。
子衿佯作沒聽到,放下她的手,十指在蕭寧身上跳躍着,僅僅是眨眼間,蕭寧身上的衣服就脫了個乾淨。
蕭寧目瞪口呆,還未反應過來,子衿便拉着她一同下了水裡。
當熱水漫至胸前時,子衿才笑着解釋道:“雖然寧兒的寒症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偶爾泡泡艾草水還是有益的。”
蕭寧瞪他,“你剛剛果真是故意的。”
子衿輕咳了幾聲,整個人又軟軟地靠在了蕭寧的身上,“什麼故意的?”
剛剛都穿着衣裳,蕭寧自是沒什麼感覺了。可是如今兩人都是光着身子,肌膚與肌膚之間是最原始的碰觸,蕭寧只覺心底似乎有股熱潮,在不緊不慢地向她涌來。她說的話也有些結結巴巴了。
“你……你……脫衣的時候!”
子衿伸手摟住蕭寧的腰肢,他懶懶地說道:“我只是脫寧兒的衣裳脫習慣了。”
此話一出,剛剛還是不緊不慢的熱潮瞬間就變成了瀑布急流,轟隆隆地從蕭寧頭上澆到了腳底。她的臉就跟前些日子進貢的紅丹果一樣,紅撲撲的,幾近可以滴出血來。
而後,兩人便安靜地泡着艾草水。
靜謐的殿內,偶爾能聽到蕭寧關心的話語和子衿的柔聲應答。
兩人也未曾提起那數十日來的冷戰,熱氣氤氳的鴛鴦池,盛載着濃濃的溫情。
夜色正濃,牀榻上兩人極盡纏綿。蕭寧眼神迷離,情慾如外面所飄的雪花紛紛不斷,直至達到雲雨巫山頂峰時,她的耳畔邊響起子衿的嗓音——
“作爲生辰禮物,寧兒,我們要一個孩子吧。”
子衿的聲音低低的,帶着股極致的誘惑。
在情慾之花完全綻開時,蕭寧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