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雖人心惶惶,在重兵把守之下,到底還能鎮住場子。
在宮中最高處,女皇鳳歌站在那裡,那一身紅底金繡的大禮服,衣裙上繡着的日月星辰,映在所有人的眼中。
他們都能看見,大恆皇朝最高統治者,剛剛在十六歲生日宴上突遭變故的女孩子,鎮定自若的俯視着宮中的一切,如同世間所有,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的身旁,是忠心耿耿的關林森,手中利劍,只爲她一人揮出。
很快,人心便已經安定下來,一條條清晰的指令從最高處發出,對傷者的治療安排,對皇宮守衛的佈置調令,對始作俑者的追查。
當鳳歌簽完最後一道聖旨後,緊繃了一夜的神經放鬆下來,濃濃倦意不住的從腦中涌出,眼皮越發沉重。
“累了,便睡一會兒。”在最高處,離鳳歌最近的只有關林森,也只有他第一時間發現了鳳歌的倦。
鳳歌搖搖頭,指着一個方向:“那裡,還沒完。”
“蕭將軍自會處理好。”關林森勸慰道,“否則蕭將軍得勝歸來時,陛下卻已經睡着,豈不是掃興?”
鳳歌怎會不知他這是安慰,朱雀之地的邪術不是蕭將軍可以處理的,還有令她掛心的杜書彥,雖然在安排的時候,杜書彥力陳自己可以一人可擋萬軍,但是,至今仍沒有好消息傳來,杜書彥不是那種做完事沒有交待的人。
如果他沒有回來,鳳歌只能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雖然,她不願意那件事是真的。
“再等等,現在睡,也睡不着。”只怕會噩夢連連,鳳歌輕嘆一聲。
關林森知道勸不了她,現在他負責着整個皇宮的守衛,也不敢掉以輕心,無法將心思全部放在鳳歌的身上。
身上的責任,註定讓他與鳳歌無法像尋常小兒女那樣你儂我儂的膩歪在一起,千里之外依舊能夠心意相通的默契,也是尋常情人之間無法擁有的完美配合。
“報,關將軍,律王爺的勤王兵已進入京師。”傳令兵的聲音令關林森警醒。
現在,該他履行自己的職責了。
按照約定,沙通應該已經進入內皇城,到時候打開皇宮大門,與律王爺的勤王兵裡應外合。
但是他卻沒有準時到,
他的面前站着一個人,
他的隊伍前面站着一支軍隊,
шшш.T Tκan.¢O
那支軍隊,全着黑色鎧甲,在明亮的月色之下,也不反射一點光芒。
“蕭!燕!然!”這三個字像是從沙通的牙縫裡一字一句的蹦出來。
端坐馬背上的男子,衝他一笑:“沒想到蕭某一點薄名,連沙將軍也知曉。”
“蕭將軍,你一向識時務,皇族自家的事,還是莫要插手爲妙。”沙通盡最後的努力。
蕭燕然沒有回答,他的臉上依舊帶着笑意,眼裡卻是堅定不移的執着。
沙通沒有感到意外,若是能被說服,那他也就不是蕭燕然了。
既然如此,那便手下見真章,沙通再次催動藥力,那些行屍走肉,向前涌動。
玄甲軍手中的黑刀,毫不留情的向着那些向前的人砍下去,砍斷了手腳,他們還會繼續向前,好像不知道痛,只有砍斷了他們脖子,才能讓他們真正的停下。
行屍走肉的數量,遠遠超過玄甲軍,縱使玄甲軍使出全身解數,仍有漏網之魚,向皇宮進發。
在玄甲軍之後,有一個馬車,說是馬車,實則是平板車被拴在一匹馬的身後,
平板車上躺着一個雙眼緊閉的年輕人,腰間的深色染透了一大片青色的衣衫,一向束得整整齊齊不見一絲亂的頭髮,此時也有幾縷緊貼在冷汗涔涔的臉上,正是不惜傷及自身,也要與歸雲客同歸於盡的杜書彥。
當行屍走肉穿過玄甲兵的防線的那一刻,他的睫毛微微顫動,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見踉蹌向前的行屍走肉。
杜書彥咬着牙,勉力坐起來,牽動腰間傷口,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
被蕭燕然聽見,百忙之中,轉過頭望向他,只見杜書彥已坐起來,手中的四顆鎮水石,閃着妖異的光芒。
蕭燕然見狀大驚,喝道:“住手!”
杜書彥卻置若惘望,鎮水石的光澤流動,如晚霞,更如血色。
“天下沒有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勝利。”杜書彥看着蕭燕然,蒼白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最後的四顆鎮水石,是靈樓盡力收集而來,還沒有來得及交予鳳歌之物,沒想到,今日卻要成爲自己的催命之物。
鎮水石,吸天地靈氣,完成擁有者的願望。
萬物之靈,自然首當其衝。
“住手!”蕭燕然喊第二次的時候,他已經近在咫尺,只差一點點,就可以打斷杜書彥。
只是,世間很多事情,一點點都不能差。
四顆鎮水石的紅光沖天而起,又落下,如銅牆鐵壁一般,將皇宮四面圍起,凡是觸碰到紅光的行屍走肉,皆化爲飛灰。
皇宮頂上紅光盤旋迴繞,形如丹鳳,展翅清嘯,京城之外數十里地亦可見,萬衆仰望,百姓被此場景震撼,只道當今女皇乃天命之女,當下跪拜之人不知凡已。
杜書彥傷重的身體漸漸無法維持鎮水石的紅光,
最終,他頹然倒下,四顆鎮水石從他的手中滑落,又變成了原本瑩潤的模樣,不復方纔如同隕石天降般的烈焰沖天。
最後一具可以活動的行屍走肉,在黑刀之下斷爲兩截。
律王面對的是關林森,面對關林森的臉,律王笑道:“小關將軍,你又何必爲那女人賣命,你的家族被先帝罰過,二伯父又逃向北燕做了叛臣,這輩子你們關家也不會翻身。
不要以爲做過幾日的影衛,她就會對你另眼相看,說到底,皇家也不過是看誰家權勢更大,尋求平衡之術而已,小關將軍又何必把自己的榮辱身家掛在她的身上,還是說,小關將軍,你喜歡她?”
關林森面無表情。
律王大笑:“那就更不可能了,女皇選皇夫並不是看喜不喜歡,而是選擇對穩定皇權統治有用之人,無論女皇或是皇帝,不外如是。小關將軍,你好好想想,以你的家世,有沒有資格成爲皇夫。”
“那就不勞你操心了。”關林森忽然開口,讓還想繼續發揮的律王愣住。
他揮揮手:“押下去,請陛下定奪。”
晨曦微露,皇宮之中,已漸平靜,只是在偏殿之中,太醫院的御醫們如流水般的進出,杜書彥毫無生氣的躺在正中的牀上,失血過多再加上消耗精力催動鎮水石,令他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杜夫人莫璃郡主得知消息後入宮探望,這也是鳳歌第一次看見杜書彥的妻子,杜書彥幾乎整日泡在靈樓中,回家的次數極少。
但是卻從來沒有聽說莫璃郡主怨恨夫君終日不着家的傳聞。
現在鳳歌終於知道,莫璃郡主從未曾有閨怨傳聞,她的脖子上掛着青鸞教的金令。
“沒想到,你是本任青鸞教的教主。”鳳歌輕笑。
難怪靈樓收集情報總是這樣的迅速與準確,這對夫妻,不像夫妻,更像是戰友。
莫璃進宮不僅僅是來探望,她還帶來了來自祀星族的消息。
“昨日,祀星族開始興建祭星臺。”
鳳歌無奈一笑:“大恆有你夫妻二人爲臣,的確是天大幸事,只是……”
後半句噎在喉嚨裡沒說出來,她真的很想說:
只是你相公還躺在牀上,就剩半條命了,你還惦記着工作,真的好嗎?
杜書彥這段不似正常人的婚姻,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鳳歌無暇去想,御醫來報,杜大人的脈搏越發微弱,須得有高手願意用真氣護住他的心脈,然後再以養氣藥物慢慢培着。
莫璃郡主起身,蕭燕然卻道:“郡主,沙通以朱雀之地的邪術控制的屍體還有一部分不曾發動,如今沙通雖已被擒,但終究是個禍患,末將不通這些法術,還得郡主出手相助。
杜公子這裡,自有末將。”
一番話說的有理,莫璃點點頭,向鳳歌行禮之後,便出宮,着手解決沙通所遺留下的問題。
蕭燕然扶起杜書彥,雙手貼在他的心脈處,那裡,歸雲客重重的擊下一掌,直震得杜書彥心脈移位,不斷內出血。
與此同時,太醫院裡的靈芝人蔘等等補氣靈藥不斷送入殿中,許久,杜書彥仍未有醒轉跡象。
蘇巖忽然出聲:“宮中現下的靈芝人蔘,只怕不中用,須得九葉雪參才行。”
“你懂什麼,別胡說。”太醫院院判生怕蘇巖胡說八道,送了杜書彥性命,連累整個太醫院給遷怒的鳳歌一鍋端。
鳳歌卻知道蘇巖的本事,忙問那九葉雪參要去哪裡尋找。
“北燕的秘魔巖。”混在御醫中的獨孤懷信出聲,身邊還有存心與他比鬥醫術的石長老。
“北燕……”鳳歌皺眉。
雖然北燕在這次內亂之時沒有趁火打劫,但是,也不好說到底他們是不想打劫,還是內部出現什麼問題,沒空來打劫。
特別是,還有一個,不知道現在對大恆是什麼態度的金璜在那裡。
“陛下,末將願走一趟。”蕭燕然開口,“金璜與末將相識,若是被發現,也許可以省些事。”
鳳歌想了想,滿朝文武,的確也沒有比蕭燕然更適合的人了,便點頭答應。
此時,北燕的天氣已經冷下來,逐水草而居的北燕人早已轉移草場,前往山中避風雪。
蕭燕然從邊境進入北燕境已有一天,一個人也沒有看見。
根據靈樓繪製的地圖,秘魔巖應該就在這附近。
正當蕭燕然尋找圖上的水窪確定位置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的聲音,他忙尋了塊大石頭,藏身在後面。
“陛下怎麼想起來這個時候來挖雪參的,還不管大小都要挖,這不是糟蹋東西嗎?”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橫豎大雪參小雪參,陛下都按一個價收,還有什麼不滿的?”
“說的也是。”
黑壓壓一隊人,從蕭燕然藏身的大石旁經過,每個人皆是參客打扮,看樣子,已是滿載而歸。
想起他們剛剛說的話,蕭燕然的心一沉,來遲了。
此時秘魔巖的雪參只怕已經被他們挖了個乾淨。
不如……悄悄跟在他們後面,伺機在他們身上找到九葉雪參。
從秘魔巖到北燕王城,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晚上,參客們遇到了還沒有來得及轉場的牧民,這一支牧民人數不少,有三十多戶人家在一起,大大小小的白色氈房像蘑菇似的站在已經有些泛黃的草原上。
牧民好客,除了參客之外,還有一些過路的人也在此留宿,這些路人湊了些錢,買了只全羊,烤着吃。
蕭燕然被分了一大塊結實的羊排,草原上的鹽十分珍貴,只能分到一點,在肉上擦一擦。
從懷裡掏出一包調料的蕭燕然,瞬間被流着口水的人們包圍了。
鳳歌從海外諸國轉一圈回來,除了帶回絲綢瓷器訂單之外,也帶回來東方大陸所沒有許多植物與動物。
朝中大臣都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到異域香料,蕭燕然手中的香料是杜書彥將自己得的賞賜轉贈,沒想到會成爲今日拉近與衆人關係的橋樑。
抹了調料的羊肉,再經火一烤,香氣飄得將周圍帳篷裡的人全都給勾出來了。
吃了一輩子鹽抹羊肉的老者,第一次吃到加了調料的羊肉,不顧兒孫勸阻“吃多了不消化”,硬是吃了三大塊。
“原來羊肉可以這麼香。”老者的手微微顫抖。
蕭燕然瞬間成了衆人包圍的中心,參客們想要調料,但是身上並沒有現錢,有人拿出一根細小的雪參:“我跟你換,怎麼樣?”
蕭燕然看了看那可憐巴巴的細弱一根,笑着搖了搖頭:“或是九葉雪參,我興許就換了。”
周圍的參客們鬨然大笑起來:“你這人好不知事理,你可知九葉雪參,要多少錢?賣了你全身都不夠。”
“哦?那是要多少?”蕭燕然饒有興趣的問道。
看起來是參客老大的人開口道:“十萬兩,一根。”
“這麼貴?”蕭燕然挑眉,神情如同看見了奸商,“九葉雪參有什麼了不起的,莫不是吃了可以長生不老或是白日飛昇?”
參客老大嘿了一聲:“沒這麼厲害,不過,吊着快死的人一口氣,還是可以的。”
“吊着一口氣有什麼用,活着比死了還難受。”蕭燕然故意挑理。
參客老大搖搖頭:“年輕人,你不懂,能多活一會兒,都是機會,興許就有救了?”
蕭燕然焉不知這樣的道理,他此來正是爲了吊着杜書彥一口氣,但是十萬兩白銀,對他來說,真的拿不出來。
參客老大的一句話又讓他燃起希望:“再說,這些雪參都是給皇帝陛下的,要是讓他知道我們拿九葉雪參換了這些香料沫沫,得把我們的皮給扒了。”
“北燕的皇帝陛下?”
“不是他還有誰呢?”參客老大從懷中掏出一隻皮製酒袋,給蕭燕然手中的碗裡倒上,“來,嚐嚐,不是什麼好酒,暖暖身子。”
蕭燕然看着他喝了幾口之後,也跟着喝了一口,入口嗆人,從舌頭辣到胃裡,灼烈非常。
“這是什麼酒?”
“自己釀的,哪有名字。不如你給取一個?”
蕭燕然隨口說了一句:“火燒心。”
“哈哈哈……”參客大笑,“好名字,敬火燒心!”
正在笑鬧的時候,忽然聽見帳外傳來馬羣的嘶鳴,富有經驗的牧民瞬間變了臉色,扔下手裡沒吃完的東西,一個個衝出帳篷,拿起傢伙,小心的看着周圍。
呼呼的朔風吹過草原的夜晚,風中夾雜着野獸的腥氣,周圍的草叢裡星星點點的都是綠色的光點。
那是狼的眼睛。
初秋時節,狼羣可以捕獵的食物越來越少,原先與牧人井水不犯河水的狼,終於鋌而走險,向被人類庇護着的羊羣發起攻擊。
被圈起來的羊躁動不安,用犄角不時的頂着圍欄,彷彿想要奪路而逃。
狼羣起碼有百餘隻,與牧民對峙着。
“不好!白狼王!”不知是誰先叫了一聲,隨着衆人的驚呼,所有人都看見了那隻站在狼羣后面,冷冷注視着這一切的白狼。
雖然狼羣可怕,但是此處的牧民加上借住的人,也有百餘人,手裡都帶着傢伙,蕭燕然不明白他們爲什麼變得那麼緊張,就好像見到了不得了的敵人似的。
“怕它們做什麼,不過是些畜牲。”參客老大手裡握着長刀,大聲的安慰着老牧民。
“白狼王,那是狼神啊。”說罷,老牧民俯下身,念念有辭,似乎是在祈求狼神放過他們。
參客卻是不信邪的,一聲唿哨,參客們組成陣形,向第一波衝來的狼羣發起攻擊。
鋒利的刀鋒,如同砍瓜切菜,將狼羣殺得個屍橫遍野。
“什麼狼神。”參客老大不屑的將刀鋒上的狼血在鞋底蹭乾淨,正要收起,忽然,有人大呼:“小心。”
參客老大還沒有來得及回頭,只覺得肩上被搭了兩隻毛茸茸的爪子,他本能的回過頭,鼻尖只聞見腥臭難聞的氣味,尖利的獠牙,正對着他的咽喉。
“狼搭肩”,回頭則死。
參客老大萬念俱灰,閉目等死。
“卟”,參客老大被血濺了一頭一臉,他睜開眼睛,愣了半天,身上不疼也沒少個零件,原本搭着他肩膀的狼,倒在地上,頭頂上還釘着一枝長槍。
長槍的另一頭在蕭燕然的手中,他一點點的將長槍收回,執槍立在身旁,腰背挺直,用髮帶隨意束着的長髮,在風中飛揚,揚眉一笑,眼中滿是桀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