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
屋內人的語氣不再那般風輕雲淡,而是透着一股子火熱和急切。
老侯咬緊牙關,差點咬出血,但還是點頭道:“一言既出天地不悔!”
“那好!一言爲定,老夫就給這小娃兒看看。”
一道灰影猛地從屋子裡面竄了出來,直接來到天罪的面前,還不等天罪看清來人的樣子,他的手就一把抓向天罪的手腕,顯然是要把脈。
天罪卻直接躲開,這讓來人咦了一聲。
“小娃娃你躲什麼?”
天罪這纔看清來人長相,倒是有些仙風道骨的氣息,尤其鬍鬚很美,又長又順,微風過,微微擺動,如同流水。
天罪笑了一下,輕聲說道:“在下不知那夜下風鳴是什麼,但想來也是對老哥極爲重要的事物,古語有云,君子不奪人所愛,如今爲了在下卻要讓老哥失去它,這是大大的不值,這病……在下不看了。”
四老輕咦了一聲,這才認真的看了天罪一眼,問道:“你不知道如果我不看的話,你會死的嗎?”
天罪微笑道:“在下看來,這信義比生命重要,在下何德何能消受老哥如何恩情?再說那件東西實在太重要了。”
老侯弄了個大臉紅,尷尬道:“重要……是很重要,畢竟是家傳的寶物,但說要比老弟你性命還重要,卻也不見得。”
天罪疑惑了,問道:“那到底是什麼?”
老侯道:“這……你在這等着。”
說着一溜火線跑回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就回來,手中抱着一個長長的盒子。
打開來,裡面放着的原來是一把琴。
五絃,古樸,上有星星點點,彷彿凸起的污漬,用手去摸,卻又什麼都摸不到。
天罪疑惑的問道:“這便是……夜下風鳴?”
見天罪一副有些瞧不起的樣子,老侯有些氣惱的說道:“自然是夜下風鳴!你看這木質,叫做夜下香妃雨,相傳是一名極爲美豔卻遭受迫害的妃子在一片樹林哭泣,眼淚滲透到木質之中,纔有了這星星點點,別小瞧這個,‘看得見摸不着’,就是這木頭最珍貴的地方,其花紋讓人迷醉,是吧?是吧?而且此琴更是古時大家之手,經數年之功熬心瀝血製作而成,若論品級……嘿嘿,一品是逃不掉的。”
天罪見老侯一副‘你快誇誇我的琴’的表情,笑了笑,笑的有些尷尬。
隨後咬了咬牙,淡然說道:“老哥,你對我好,這自然讓在下十分感動,不過……在下是個固執的人,認爲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人情是不計算在內的。這琴……十分普通啊。”
“普通?!”
老侯急了,將夜下風鳴塞到他面前,差點擠到他臉上,焦急的說道:“你再看看,仔細看看!不說這原料現在已經絕跡,單說這工藝手法,便是現在的琴師所望塵莫及的啊!”
天罪很無奈。
嘆了口氣說道:“這個……好與壞,應該都是相對的,如果較之其他古琴而言,此琴應該是不錯的,但……哎。”
老侯心中被這一聲‘哎’給弄得癢癢的。
趕忙問道:“但什麼啊?小老弟,你倒是把話說完啊。”
天罪苦笑道:“好吧,古語有話,‘巫峰之下不成峰’,是說相傳古時候有一座山峰,志高無比,站在它的上面,就會發現這世間所有山峰都無法稱之爲‘峰’了。老哥還記得在下曾說過,在下去過凝香樓吧?”
老侯點頭道:“記得啊,你那些美酒便是從那買的。”
天罪點頭道:“其實之所以能買到那麼多的酒,凝香樓裡面的夥計是做不了主的,只有那個南明的一戶侯,凝香樓的主人,才見在下可憐賣了這些許酒水給在下。當時因爲談的投機,南明一戶侯特意召來他身邊的一名女子,爲在下彈奏了一首曲子,那琴是七絃,曲名‘滄海斑斕’……
看過那琴,聽過那曲,這世間怕是再無琴能入眼,再無曲能入耳。”
老侯和四老的臉上都是一陣抽搐。
趕忙湊上來焦急的問道:“那琴……那琴叫什麼?什麼模樣?”
天罪回憶道:“模樣嗎……初看十分普通,但越看越有韻味,彷彿那纔是琴,而普天之下的琴,便都不能叫做琴了。至於名字,倒是聽南明一戶侯說過,叫‘螭吻琴’。”
“嘶!”
兩個老傢伙同時倒吸口涼氣,互相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
同時說道:“果然應該是!”
天罪疑惑道:“哦?老哥和這位前輩也見過這琴?”
兩個老傢伙又互相看了一眼,隨後聳了聳肩膀道:“我們哪有那麼好的福氣……”
“哎,是啊……螭吻琴,呵呵,哎……”
長吁短嘆一陣之後,那四老仰天嘆道:“世間奇珍異寶無數,但真正稱得上天地造化之物的,便是之前出土的三把古琴,一名‘九霄環佩’,相傳被瓊花仙子所得,卻又有傳言,說在一場比拼中毀掉了,當真是……該死!”
罵了一句,繼續道:“二曰‘螭吻琴’,此琴一出,天下無琴!確實是被那油頭小子南明一戶侯所得,而且……而且是給了一個出身風塵的女子,當真是……”
四老差點把牙齒咬碎,顯然是心中惱怒到不行。
好半響才接着說道:“至於第三把琴……第三把,這第三把……哎,可惜老夫不能遊歷山河,若有機會,到真要將這第三把找到,也就不枉此生了。”
一旁的老侯也嘆息道:“別想了,七絃之琴天地間只有三把,兩把現世已算難得,至於第三把……嘿,即便是現世了,又怎麼可能被我們尋到?天地浩瀚吶……只是怕是此生也無緣見到那七絃的風采,也不知道又七絃發音,彈奏出的曲子到底有多麼的美妙,不過之前皇宮中的小廝曾說過,他有一南明親屬,曾經路過一戶侯府,有幸隱約聽到琴音,便已經癡迷的不能自拔,再也聽不進其他琴聲了。”
“哎……”
兩個老頭同時嘆了口氣。
“撲哧。”
一聲笑,沒有被忍住。
讓兩個正在傷感的老頭臉上都掛不住了,紅着臉用力的瞪了天罪一下。
“不好意思,”天罪趕忙擺手道:“在下有些沒忍住,因爲……因爲在下並不認爲找到那第三把琴有什麼難的。”
“你懂個屁!”老侯還不好意思說什麼,四老直接就罵開了。
“有什麼難的?就好比在整個大陸上隨便扔下一根針,然後去找!找的到嗎?再說那是至寶,誰得到都會藏的很嚴實,哪有幾個像瓊花仙子一樣可以保得住,又像南明那個賊小子一戶侯一樣,擁有讓人不敢覬覦的勢力?所以它比一根針還要難找,你這小子,你這小子……”
天罪嘆了口氣,轉身跟白髮女子說道:“去馬車上,把我那件東西拿來。”
自從天罪病了,白髮女子對天罪雖然依舊是那麼的冷冰冰,卻不再冷淡,無聲中,照顧的卻無微不至。
此時也是一點表示都沒有,卻直接走回到馬車中,拿回來一個很大的木盒子。
緩緩輕輕的放在天罪的腿上。
天罪撫摸着這表面已經泛着油光,一看就是千年古木的盒子,嘆了口氣,伸手在上面兩個銅製開關上一按……
咔咔,嚯嚯……彷彿是裡面有機關在打開。
隨後噗的一聲,盒子口彈開,從縫隙中立即飄出一股白氣,好似冬日裡中吐出的霧氣。
天罪緩緩將盒子打開,陽光射入,猛地又反射出來,一道光華讓瞪圓了眼睛好奇看着箱子的兩個老頭子都禁不住躲閃。
隨後又趕忙瞅過來。
可是……他們馬上看到了‘自己’。
沒錯,自己的樣貌清晰的印在盒中的事物上,纖毫畢現。
在它那柔美的身姿上,七根弦,好似連接天地的橋樑,又似女子飄逸的青絲,流光在上,從頭到尾流轉不停。
兩個老頭整個都傻掉了,呆呆的問道:“這是……這是……”
天罪嘆息道:“當初看得那螭吻琴,在下也十分喜歡,於是遍訪名山大川,讓江湖上的人多幫忙一下,竟然很好運的讓在下找到了,這便是三把琴其中最後一把。”
兩個老頭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
四老顫聲問道:“敢問……敢問它的名字?”
天罪指了指琴尾上的鐫刻。
‘重樓’!
天罪道:“三把琴,九霄環佩大音希聲,空洞悠遠。螭吻輕靈悅動,連珠細雨。這重樓卻是最爲厚重,聲音似江河湖海,大浪淘沙,浩瀚。”
四老道:“好,好一個重樓!好名字,初聽簡單,卻越想越有韻味……聲音厚重,厚重,又是怎麼個厚重吶?”
說着,他就忍不住伸出手來在重樓琴上摸了一下下。
很簡單的一下。
但一個手印就留在了那光可鑑人的琴身之上。
“哎呦!”
四老彷彿是做了什麼很大的錯事,趕忙把手縮了回來,滿頭是汗的瞅着那個手印,心中滿是懊悔。
天罪笑道:“重樓,之所以它叫做重樓,在下猜想,一是以爲它可以映照整個天空,就好似把整個天地都裝進去一樣,重樓可納千萬之物,這便是名字的由來。而其二嘛……既然可容納千萬,實則卻是毫不沾染,就像是傳說中的重樓,只是傳說,只是虛幻,它並不存在。”
說着,天罪伸手在琴絃上輕輕撥了一下。
叮……
完美琴音真如浩瀚江河般,盪漾而開。
聲波傳誦之時,突然,那琴身上的手印竟然微微晃動一下,便如窗臺上的浮灰,被一股清風吹散,點滴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