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啪。
細微的,汗水滴落在地面的聲音,從門外傳了出來。
“哎,”王昃嘆了口氣,鼻涕忍不住抽噎一下,嘆聲說道:“所以我也有可能不是餓死的,而是被我頭頂這萬噸土地給活埋的,不過……我希望你可以逃出去。”
王昃聲音變得深情:“我跟你只見過一面,談不上什麼交情,更是大打出手,還打傷了你,但……我們是同鄉,而且只有你有逃出去的機會。我們阜南啊……我有多久沒有回去了?我總能想起村口那位大娘如同機槍一樣的語速,懷念綠尖的辣子炒一盤拆骨肉,懷念夏天誰在竹牀上,汗水滲出一個人形,懷念冬天即便摟着火盆也感受不到一絲溫暖,懷念每個清晨大理石地面上總會積攢一灘清水,懷念走一段山路,褲腿溼到大腿……你,一定要逃出去,好好活着,替我……”
說到這裡,王昃已經泣不成聲。
“替我去看看阜南的池塘,再替我品嚐一下,那一鍋青椒亂燉‘黃鴨叫’……”
噼啪,又是水珠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不過這次卻換成了外面的人的眼淚。
“死前,你還有什麼要求?”
王昃苦笑一聲,隨後道:“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一斤牛肉,一杯茶,一支菸吧。”
“就這些?”
“恩,就這些。”
一個小時後,三件東西從門洞中遞了進來,王昃伸手接過,放在自己的‘牀’邊。
他吃了半斤牛肉,剩下半斤卻不吃,喝一口茶水,砸吧砸吧嘴,再點上一根菸,也不深吸,到口中便吐出去,合着嘴裡牛肉濃香和茶水的苦澀,吐出一片憂愁。
他翹着二郎腿,用舌頭剔牙,嘖嘖有聲,也不知道在回味這頓飯的美味,還是在回味他的人生。
“味道怎麼樣?”
門外的人問着,肉是最好的肉,茶是最好的茶,便是這根菸,也是尋常人買不到的那種。
王昃卻笑了一聲,悠長道:“我吶,其實不喜歡吃牛肉,太燥了,也硬,我喜歡羊肉。茶水,茶水我也不喜歡,我更喜歡果凍,至於這煙,我平時是不抽的。”
“不喜歡?那爲什麼要把它們當做自己的最後一頓?”
王昃道:“這些都是我師父喜歡的東西,有件事很奇怪也很有趣,我跟師父住了七年,整整七年,其間發生了很多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有趣的事,值得悲傷的事,但我卻什麼都記不太真切,記得最清楚的,卻就是師父他老人家在吃過飯之後,翹着二郎腿品着茶,抽着煙。我尤其記得師父抽菸很省,也很慢,抽一口,就要彈一次菸灰,抽三四口,會把煙放在菸灰缸上停一會,猶豫着要不要掐掉,但最後還是會撿起來再抽,直到抽得只剩下菸嘴,甚至都燒出糊味來纔會把煙掐掉……”
……
大廳中,方胡元的死給所有人帶來巨大的衝擊,但他們最關心的,還是酒水的問題,補藥?他們不會相信,因爲補藥是不會讓一個很厲害的傢伙變成一隻死狗沒人拖走。
一個人站起身尷尬的說道:“呂光……不,呂總監!既然前任總監未能在預定時間內出來,怕是……老總監是凶多吉少了,但……我們在悲傷的同時,卻也不能影響我們手頭的偉大的工作,所謂羣龍不可一日無首,還請呂總監爲我們主持大局,帶領我們完成下一個五年任務乃至下下個五年任務!”
另一人趕忙附和道:“就是就是,不管別人怎麼樣,反正我是沒有見過老總監的樣子,我就覺得總監這個職位其實一直都是空懸的,不不不,在我心中,呂總監就是我們的總監!曾經是,現在是,以後更是,只有呂總監才能帶領我們走向前方,直面未來!”
“說得好!”
一羣人感覺自己晚了,但也不停的開始附和着。
呂光歪着頭看着下面的人,看着他們臉上‘演’出來的激動,還有額頭上那些真實的汗水,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反而有些意興闌珊。
“毒藥嗎?你們一直在害怕這個吧,其實那真的是補藥,但有一個條件,就是這補藥的藥性比較大,也比較獨特,如果在進補過程中妄動真氣,就會出現渾身無力的現象,當然,這是指那些真正有真氣的人來說的,至於你們大部分的人就沒有這份擔憂,只不過就是普通的補藥罷了。只不過……呵呵呵,這就是我們的組織?簡單的一個補藥,就能把你們變成這樣的組織?我真的從未想過我們的組織是有如此的脆弱,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真的……真的就只是補藥?”
“當然是補藥,我雖然在你們眼中有些專橫獨權,但卻從不在你們面前說謊,因爲……沒有必要。”
一羣人心中的巨石馬上落地了,他們都長舒一口氣。到這時,他們纔想起來之前慘死的方胡元。很難不想起來了,因爲地面上有人頭,還有血,血腥味很重的。
一個人皺着眉問道:“呂總監,爲什麼要殺他?即便是殺,也總不能就這樣……”
另一個人問道:“呂總監,之前他說過的話您並沒有反駁,我希望您能給我們一個說法,一個交代。”
呂光笑道:“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你們決定怎麼做?”
“我們……”
一個人還沒等說完,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很輕,但所有人都能聽見。
一個年輕的男子從廣場的一頭緩緩走來,面帶微笑,一臉淡然,他彷彿永遠是那麼平靜,走在任何地方,都像是走在自家的後花園,閒庭信步。
“公義,強權,從亙古時期,人們就在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品格中來回掙扎。”
“冷彥?是你?你不是在魔窟閉關嗎?怎麼……怎麼出來了?”周圍人驚問。
魔窟,是組織中的‘禁閉室’,犯了很大錯誤的人才會被關在裡面,冷彥犯了什麼錯?其實也沒什麼錯,只不過他一直頂撞呂光罷了。
“我爲什麼會出來,這件事無關緊要,相信大家現在最關心的,也是我們光明偉大的呂大總領,到底是不是犯下那逆天的錯誤,而我們作爲一個這樣的組織,是繼續姑息養奸下去,還是起來反抗,重新還給組織一個朗朗乾坤吶?”
呂光看着冷彥,笑了笑說道:“該來的人,現在算是都到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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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彥輕輕一笑,卻不看呂光,而是對周圍人說道:“薛成光,你喜歡車,前幾個月用三年的積蓄買了一輛快要二十年的名牌轎車,可惜開出去不過三天時間,就徹底壞掉了,要修理的話少說也得花上五六萬塊錢,而你這三年一共的積蓄才只有三萬塊罷了,三年積蓄,只用三天……記得上一次你完成組織的任務,破獲一場跨國走私案,其中涉及的金額大概是二十億吧?二十億,三萬……呵呵,你認爲值得嗎?劉永亮,你是組織中比較好命的人,生了個爭氣的兒子,名牌大學畢業,在跨國公司工作,但……他一直在外人面前擡不起頭,就因爲他在老家都沒有一套房子,一套房子,首付三十萬,你就算是死了,靠那些撫卹金也湊不出來這麼多吧?要等你兒子自己賺這麼多,怕是要五六年以後,到時候他可就是三十五歲了,找女朋友真的會很容易嗎?程向河,你就是喜歡那些我怎麼都想不明白的東西,那些東西叫什麼來着……”
“手辦……”
“哦對了對了,就是這個名字,不過就是一些模型罷了,怎麼偏偏都那麼貴?說白了,它是小孩子的玩具罷了,可惜啊,你每個月的工資只有三千七八塊,扣除吃喝用度,還有租房子的錢,你只能剩下六七百塊,而且都用來買那些東西了,我記得上個月你是啃了一個月的饅頭對吧?可是也就在上一個月,你一拳打死了一個通緝犯,那名犯人在官方掛着的賞金就足有三十萬,你知道那三十萬都哪去了嗎?”
這個問題,那個叫程向河的不敢回答。他清晰的記得自己領到獎金那一天的激動,可就在同一天,這些錢進入了組織的金庫,他再也沒有看到,到手的,只有兩百塊的獎金罷了。
“我啊,不得不說咱們組織的紀律真是好,從我們組織任意提出一個人來,怕都是這世界上最廉潔的人了。爲什麼?因爲規矩,這規矩太可怕了,沒有一個人敢逾越,因爲外人破壞了規矩,最多就是按照刑法受到處罰罷了,而我們,輕而易舉可以做很多事情的我們,單獨一個人就可以在防衛最嚴密的銀行中來去自如的我們,如果破壞了規矩卻要受到比死還可怕的刑罰——連坐。但凡跟我們有接觸的人,我們所在乎的人,都會因爲我們的錯誤而丟掉性命……其實有一句話我一直很想說的,即便我們錯了,我們死了也就罷了,爲什麼要牽扯那些真正無辜的人?”
他環顧四周,沉聲道:“而最讓我受不了的,就是我們在這裡恪盡職守,我們在這裡貫徹我們的廉潔,而身爲我們長官,身爲我們領導的‘呂大人’,卻錦衣玉食,過着神仙一樣的生活,更會爲了自己的**,而肆意屠戮我們用生命保護的百姓……這應該嗎?”
一番話,讓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都發生了變化,他們真的很苦,需要一個發泄點,而這個點,冷彥找到了。
“你們還在猶豫不決嗎?”
冷彥冷笑道:“我來幫你們一把吧。”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兩下,瞬間,在他身後便衝出一羣人,統一裝扮,黑布遮住頭臉。
而會場中也有很多人,咬了咬牙,也默默的走出座位,站到了冷彥的身後,而剩下來的也只有一半人還在座位上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