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自己是輕敵了。於是急運內力。袍袖一揮,卷向雷招弟。這邊,雷招弟左掌一揮,虛空劈出一掌,欲擊開袍袖,再以右手攻敵。誰知,劈空掌全無掌風,袍袖將自己捲了個正着,騰身往樑上飛去。
撞擊如上次撞牆一般。元信雖使足十成功力,但施者只是袍袖,又是自下而上的相撞,所以沒什麼要緊。
要緊的是落下之處。
看雷招弟即將落下之處,乃是一擺放有碗盤杯壺的餐桌。碗盤杯壺皆爲瓷器,這一落下,難免會被劃傷。傷雖不會很重,但雷招弟乃妙齡絕色女子,故將慘不堪言。
卻見雷招弟落至距離桌子不過一尺高度,忽地橫飛,然後一個翻滾,站在了地上。
元信見雷招弟如此身法,面色一沉。道:“既然這位姑娘身懷絕技,就請放心使動你的花拳秀腿。老衲既身爲少林掌門,自不是無名之輩。請姑娘勿要一再相戲。”
雷招弟道:“小女子不願與大師動手。這位萬少俠乃我父親擇定的女婿。雖未確定究竟由誰出嫁,但總歸已是一家人了。故再次肯請大師放手。”
顏金華走了過來,道:“鄙人不是武林中人,本不該插話。但雷姑娘之父與鄙人稱兄道弟,鄙人自當替侄女出頭。依鄙人愚見,雷姑娘與萬少俠本是一家人,萬少俠既被大師擄掠,理當出手相救。只是,聖人云:禮之用,和爲貴。卻不知萬少俠做了什麼錯事,以致得罪了少林派德高望重的掌門元信大師。若萬少俠犯有小錯,有道是浪子回頭金不換,認個錯,回去讓岳父嚴加管教也就是了。若萬少俠罪大惡極,那便是他咎由自取,天下所有仁人義士,包括雷姑娘在內,皆助大師共誅此僚、立斃此賊。總之,天下事,都應該講道理。大師若是不肯將擒拿萬少俠之緣由相告,其目的便是不可告人之目的。遭遇此事,鄙人只好報官,由官府加以緝捕。屆時大師若是遠遁他鄉,官府就只好向少林寺要人了。”
元信道:“適才得知顏施主的善舉,老衲深感心慰。現在又領教了顏施主伶利的口齒。老衲更覺佩服。老衲心思愚鈍,顏施主有何疑問,請找本派達摩堂首座元執師兄。恕老衲不能應答。”
顏金華道:“大師言下之意是隻能動武了。不過,大師武功高強,出手力重,若誤傷旁人、毀壞物什豈不有違出家人修煉之意。不如給我個薄面,就此放了萬少俠爲上策。”
元信道:“碼頭地勢寬敞,行人稀少。雷姑娘若堅持要救萬臨山,就跟來吧。”回頭對萬臨山道:“走吧。”
萬臨山穴道早被元信解開。當雷招弟與元信相爭之時,萬臨山幾番欲加入戰鬥。但見雷招弟武功特異,防守固然奇妙,進攻卻太過軟弱。自己若上,亦不能勝,故此未敢輕舉妄動。心道,若換作雷再招,加上自己,早就勝過元信了。
聞聽有人在碼頭打架,虎牙鎮半城而空。數百名男女老少紛紛放下手中活計,前往觀看。三十多名貨船守貨之人擠到近岸的幾條船幫坐成一排,七八個躉船的船工更爬上了頂篷,佔高瞻之便。跑街串巷的臨時商販更不肯放過眼前機會。亦蜂擁而至,吆呵聲、叫賣聲此起彼伏。
元信領着萬臨山出了客棧。所經之途,人們紛紛讓開。至碼頭,回頭看,雷招弟、顏金華一時未至,只得肅立等待。周圍羣衆裡三層外三層圍成一個大圈子,等着看熱鬧。後面的叫道:“哎,前面的行個方便,坐下看行不?”“坐下坐下,讓我們後面的看看。”前面的人高聲嚷道:“誰叫你不早來。”“這是看打架,誰敢坐着?一會兒血濺到身上怎麼辦?”後面的人立即反脣相譏:“什麼血濺到身上?怕死就明說好了。”“哎,我說各位,呆會兒要是打過來,咱們給他頂住,不讓前面的往後退!”
常言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元信乃少林掌門,平素裡何等威望,今日竟與江湖賣藝之輩一般無二,心中不禁略起嗔念。
這時,人叢中走出一人,但見他將近四十歲年紀,生得尖嘴猴腮,獐頭鼠目,右手拿一磚刀,左手執一木牌,一副泥瓦匠的打扮。這人幾步走到元信身前,道:“請問老和尚,約好打架的人還沒到麼?”
元信欲不理,又怕對方糾纏不休,便答:“還沒有。”
“等了這麼久。大家可是望眼欲穿哪。我看,老和尚,不如你獨自練一套拳腳,也不至於冷場。怎麼樣?”不待元信開口,轉身叫道:“哎,老和尚要練一套拳腳。我出三個銅板,三個!”圍觀羣衆頓時有人道:“我出一文。”“我也出一文。”應聲一片,卻都是出一文錢的。叮叮噹,一陣脆響,銅錢紛紛向元信投來。
元信乃何等身份,豈肯爲博村民一笑而演練拳腳?但此時已來不及分辯,而收了錢不練又成什麼人了?元信進退兩難,忿然之極,忽然“嗡”的一下,太陽穴中了一枚銅錢。
少林寺一流高手也就是江湖中一流高手,但少林主事的達摩堂首座元執認爲,應收斂鋒芒,少惹事端,故少林僧人行走江湖遇人談起武功之時,均言丐幫言壽風、點滄席大猷武功並列天下第一,其實元信的武功並不在這兩人之下。
少林派武功之中,暗器有菩提珠、飛鏢、飛蝗石等等,江湖上還有梅花針、毒蒺藜、袖箭之類。銅錢鏢亦是比較常見的暗器之一。學暗器,首學聽風辯器,再學發、接、反擊之術。元信早在三十年前,暗器功夫就已出神入化。這些年,隨着內功的加深,更是耳聰目明,遠勝往夕。
但現在,元信被圍觀的羣衆一再激怒,耳既不聰,眼已不明。雖如此,若暗器直接襲來。似元信這等高手亦能對危險產生本能的反應而及時避開。
但這枚銅錢,應該說是兩枚銅錢,卻不是直接打向元信的。其中一枚,自元信左後方拋起,另一枚自元信左前方射出。兩枚銅錢本來均應距離元信腦袋兩寸飛過,但空中一撞,其中一枚便擊在了元信的左太陽穴。
元信被擊中太陽穴後,一陣頭暈目眩,提一口氣,欲以金剛不壞神功防備。萬臨山早在一旁看得真切,當即掇身而上,三拳擊中元信左肋、背心、後腦,一腳踢在元信左足膝彎。那位泥瓦匠也不怠慢,右手磚刀劈在元信腦門,左手木牌擊在元信右耳。同時,元信左前左後飛起兩條人影,原來是剛纔施發銅錢鏢之人。
這兩人起勢雖早,到達卻慢了幾分。元信內息一轉,金剛不壞神功已經遍佈全身。兩人一前一後,同時擊中元信,亦同時被元信震飛。
泥瓦匠見勢不妙,暴身急退。元信並不追趕,反身揮左掌擊向萬臨山,同時右掌從左肘穿出,左慢右快,今人防不勝防。萬臨山剛欲抵擋,忽然想到自己功力不如,應該避實就虛。於是將身一伏,躲開了元信左右雙掌,一個掃膛腿,再次踢中元信左足膝彎。但萬臨山亦被元信的金剛不壞神功反震,向後翻滾。元信左足連挨兩下,又在關節之處,雖第二次有神功護體,亦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兩人均在地面之後,比的便是地趟功夫。這方面。元信依然是高手,萬臨山卻全然不通。於是乎,元信數招之間,便再次點了萬臨山穴道,然後靜默調息。
待混亂稍息,人叢中先前那位泥瓦匠站上一個土包,高聲喊道:“大家聽了,那個老和尚抓住的青年是秭歸雷家莊的女婿。顏大善人與雷家莊交好,大家救出雷家的女婿,就是回報了顏大善人。”
百姓聽了,紛紛道:“他又不是顏大善人的女婿,救他幹嘛?”“這老和尚太厲害,我們怎麼打得過呢?”“顏大善人相識滿天下,未必然天下所有的人都要去救?”
“大家聽我一言,大家聽我一言。”泥瓦匠聲嘶力竭地喊道,待衆人稍微平靜之後,道:“顏大善人眼下遇到難題,需要秭歸雷家莊幫忙。若是大家救下這位青年,雷家莊就一定會幫忙的。”
衆人依然不信:“休聽他信口雌黃,顏大善人會遇到什麼難題?”“顏大善人朝裡有人,有財有勢,什麼事能難得住他?”“你這人莫不是假借顏大善人之名,要我們爲你賣命吧?”“有可能他與那青年是叔伯兄弟。”“這話可就不對了。瞧這青年那麼英俊,怎會是他兄弟呢?只可能是他的舅子。哈哈哈哈。”
泥瓦匠聲淚俱下地道:“各位鄉親,顏大善人平素裡對我們怎樣,大家想必心裡都是有數的。而今,顏大善人有難,正是我們挺身而出的時候,難道我們能因爲這個瘋和尚厲害,就把顏大善人的恩德拋在腦後了嗎?”
聞聽此言,圍觀羣衆逐漸由騷亂轉爲低聲,相互間說道:“瞧他那樣,似乎是真的。”最後,一位老太婆大聲說道:“哎,小夥子,你說一千道一萬,有什麼用啊?我老婆子不信這個。只要你拿出點名堂,證明你說的是真的,我老婆子絕不怕那個瘋和尚,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上!”話音剛落,隨即有人附和,道:“對對對,還是王婆婆說得對。”
“大家要證據嗎,恰好我這就有。”泥瓦匠說着,將磚刀木牌放在地上,從懷裡取出一把名叫“二提腳”的炮仗,左掌併攏,右手選取炮仗,往左手四道指縫各插兩支,剩下的又放入懷中。衆人見了,皆不明白。就算這炮仗是雷家莊出產的,卻又能說明什麼呢。
“哎,哪位有火摺子?”泥瓦匠問道。有人道:“我這兒有。”“勞駕,幫忙點着了。”泥瓦匠右手從左手指縫抽出兩支“二提腳”同時點火,聽聞“嗖嗖,砰砰”兩支同時炸了。再點兩隻,也炸了。泥瓦匠將剩下四支放入懷中,道:“今兒個運氣不錯,沒有一個啞子,枉我預備這麼多。”
“哎,你這是在幹嘛,莫非這‘二提腳’就是證據?”有人耐性不是很好。
泥瓦匠重新站到土包上,朗聲道:“各位,各位,那老和尚約雷家大小姐打架。顏大善人將會陪同雷家大小姐一齊趕到。大夥想想,顏大善人不會武功,不是事關重大是不會來打架的。所以說,若顏大善人與雷家大小姐是一起來的,就證明我所說的是真的。”
卻說雷招弟正要走出客棧,卻被顏金華叫住了。顏金華在倆隨從耳邊吩咐了幾句,隨從立即去了。顏金華轉過來安撫雷招弟,說道:“山人自有妙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雷招弟在四姐妹中年紀居長,自幼便要管教、約束下面三個妹妹。近幾年,隨着三妹四妹之間不斷的鬥智,雷招弟在很多事情上已經沒有權威性了。
眼前顏金華的舉動與雷又招、雷絕招二人一貫舉動相似,雷招弟習慣地重新坐下飲茶,聽由顏金華安排。只是心中略有不明:既然顏金華這麼聰明,爲何還要請教三妹四妹?
過了半晌,聞“砰砰”遠處兩聲脆響,稍停,又是“砰砰”兩聲。顏金華站起身來,叫雷招弟同赴碼頭。雷招弟邊走邊想,剛纔炮仗的聲音,應該是顏金華約定的暗號。只是不知他有什麼樣的安排。
轉過最後一家燒餅鋪,虎牙碼頭顯現在雷招弟眼前。但見碼頭周圍方圓百餘丈範圍內,三個一羣五個一黨,全是人影。雷招弟定睛望去,看見少林掌門元信跌坐於地,正在調息,頭上帶血,似乎已經受了傷。萬臨山臥在元信身旁,想必又是被點住穴道。周圍約二十餘丈無人,應是前面的打鬥嚇着了百姓,衆人不敢靠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