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本想負隅頑抗,再和曹語戎扯幾句閒話,但對上她關切的目光後,驚覺我的做法是多麼的卑鄙,明明要把刀子捅到人身上了,卻還在執着刀口的角度,就好像找準角度她就不疼了一樣。
“你先看禮物,你一邊看我一邊說。”
曹語戎笑了笑,用手撐開袋子,探進去摸索,臉上的表情充滿期待。明明在聖誕市場的時候,我們已經語音過,她應該知道我買了哪一個“金字塔”,沒有驚喜但還是這般捧場,這樣好的一個姑娘……
“我們公司和德國那邊客戶的合同出了點問題,於是公司總部就派了個同事過去救場了。”
“是盧小姐吧?你那個差點跳了‘大明湖’的前女友。”曹語戎已經拿出禮物正在拆,隨口說了句嚇我一跳的話,她怎麼知道的?
“你忘了?小溪姐和我說的啊,”緞帶綁的太緊,她的眉頭都皺成一團一起用勁,“你和她鬧彆扭那次,她就告訴我了,說你前女友和你現在是同事,一牆之隔隨時可能死灰復燃,讓我小心謹慎呢。”
饒是我心情沉重,聽了這句話還是哭笑不得,小溪好歹還是個“文人”呢,成語怎麼亂用啊,望文生義都講不通她的邏輯。
“你……爲什麼沒問我啊?”人就是奇怪,前一刻我還滿懷歉仄,覺得自己對不起曹語戎,下一刻又開始糾結她對我的事不聞不問,是不是壓根不關心啊。
果然傷害別人的時候很快忘記,自己被傷害卻念念不忘嗎?
“我問那些幹什麼?那時候你又不是我什麼人。”
“現在我總是你‘什麼人’了吧,你又不問?”我不死心地追問一句。
曹語戎笑着給了我個“臭美”的眼神,手上的禮物已經剝落了外包裝展現了出來,她愛憐地摸了摸金字塔風扇燭臺(我自己起的名字,爭取完整描述這東西的全部)的風扇部分,小聲說了句:“我很喜歡,謝謝。”
又看向袋子深處,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還有?”曹語戎看着我,促狹地笑道,“不會是把給盧小姐的錯拿給我了吧?”
“怎麼可能?”我有點狼狽,但隱約覺得,這句話能被理解爲吃醋了吧。
她又去拆第二件禮物,嘴裡說着:“你接着說啊,你前女友去德國救場了,然後呢,”她半開玩笑,“你們在異國他鄉重逢,於是真的死灰復燃了?”
玩笑話脆生生的,但沒有得到我一言半語的否認,曹語戎手裡的動作慢慢停頓下來,眼睛快速地眨了幾下,嘴巴微張,勉強笑道:“你怎麼不說話?”
“我們沒有複合,但是,”我擡手壓住心臟,艱難說道,“我不確定了。”
“不確定什麼?”她飛速接話,等不到我的回答後,長吁口氣,“不確定是不是還想和我在一起?”她的呼吸急促幾分,身上騰地騰起火焰,“你現在是在做選擇嗎?你憑什麼選啊?憑什麼憑什麼?你以爲你是皇上,在選妃啊?”
炸毛了,又炸毛了。
以前沒發現,語戎生起氣來的戰鬥風格和平常時候的大相徑庭,如果她平時的妙語連珠,嬌嗔薄怒是明快的風格的話,生起氣來就和排炮似的嘟嘟嘟。
“是是是,我不該抱着‘選’的心態的,但我也不想騙你啊,我不想在和你開始的時候心裡有一分一毫的猶豫。”我老老實實地回答着。
誰承想越是老實的答案,越會挑動人的怒火,曹語戎也不拆手中的禮物了,乾脆把它撂到桌上,雙手交叉置在頜下,目光灼灼地說道:“猶豫?這是紅玫瑰和白玫瑰的故事嗎?那我到底是飯粒還是牆上的蚊子血?”
“也可以是硃砂痣和白月光的。”
我好死不死的非要拽文,是不是惟恐她不知道我也念過張愛玲啊?
她的表情陰沉下來,靜了一會說:“那你猶豫完了嗎?得到了什麼結論?”
我梗了一下,爲之語塞,半天才說:“語戎,我不該猶豫的,她當年那麼對我……可是……我不知道爲什麼,和她在德國相處了幾天,以前的回憶都回來了,我們也有過好時候的,而且我發現,我誤會她了……但對你,我從來沒有那麼主動的追求一個女孩子,請你相信我,我是真心想和你發展的……”
“別說了!”
曹語戎尖聲喝道,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中我所熟悉的神采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初見面時的樣子,明明在笑着,但眼裡卻沒有笑意。
“我不想被人擺在天平兩端掂量,乾脆現在退出好了,”她胡亂的收拾着桌上的零碎,我給她的禮物,拆開的和沒拆開的都被她掃進袋子裡,而後緊緊抓在手裡,“東西既然給我了,我就不還給你了,錢我回頭轉給你。”說完踉蹌起身,差點和身後上菜的服務員撞上。
“語戎!”
我忙去扶她,感覺到她的胳膊在我的手掌中扭來扭去,像一條倔強的泥鰍,那種勁兒讓我既是好笑,又有些心酸,想都沒想從背後抱住她:“你先別走,你先聽我說,我……”
“放開!”
兩個一聽就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字鑽進我的耳朵,我耍賴地搖着頭:“你先別走,我還沒說完,你留下我就放開。”我不管不顧了,耍流氓也好,耍無賴也好,我不想讓她走,因爲我知道這一走,她再不會回來了。
“我警告過你的。”
一句涼涼的語聲飄過,接着我手腕一緊,腳下一輕,瞬間天旋地轉,狠狠被砸在地上,背上的骨頭當時就跟斷了似的,生疼生疼的。
“啊——”
我嘴裡慘叫,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雖然黑帶四段水平這個說法有很大水分,但語戎練得肯定是跆拳道啊,爲什麼會用柔道的背摔呢?
躺了三分鐘左右,我掙扎地爬起身,身邊早就圍上了人,主要是店裡的服務員,一個一個表情緊張的很,生怕我有個三長兩短的,對他們的生意產生不利的影響。
看我起來後,紛紛問道:“先生,沒事吧”,“用叫救護車嗎?”,
“需要幫您報警嗎?”,我緩緩地搖頭,拿出手機一揮:“結賬。”
端來的兩碗粥,三籠蝦餃,三籠生煎包和二十碟小菜,最終一口也沒吃,值此光景,我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將它們打包拎走,向着寒風走去。
週六清晨,又是2016年的最後一天,我一個人開着車漫行街頭,不知道要去哪裡,幹些什麼。
抹了抹冰涼的面頰,我轉了方向,向與家相反的方向開去。
魏錚糊着眼睛來開門,張嘴就罵:“這才幾點!我時差還沒倒過來呢!”
我不理他,從他身邊擠進門去,揮舞着手中的一次性粥碗餐盒:“我買早點來了,叫小溪起來吃啊。”
吱呀一聲響,他家的書房門開了,穿着連身熊貓睡衣的江小溪頂着雞窩頭和兩個巨大的黑眼圈走了出來,打着哈欠問我:“有早點?太好了,吃完了我正好睡覺。”
“你怎麼又通宵了?之前不是說,晝夜顛倒傷身體,你們還想不想要孩子了?”我把心中的苦悶濃縮成一團,投射在別人的生活上,果然,對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有助於自己消化不良的心情。
“要你管,”江小溪不接招,只喜孜孜地說,“你不知道嗎,現在我老公負責美貌如花,我,要負責賺錢養家了,不努力能行嗎?不知道從三月份開始,我們得做好喝幾個月西北風的準備啊?時間不等人啊!只有三個月儲備時間了!我打算雙開小說了,兩本同時寫,多賺點。”
我心中感慨,魏錚落地才半天,竟然有時間在聯絡夫妻感情的空當和江小溪說想要辭職自己創業的事情,而江小溪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意識到這個決定的嚴峻性,居然還能眉開眼笑,覺得自己登上舞臺的時候到了。
“你這買的什麼早點啊,三個人怎麼才兩碗粥,還有一碗是海鮮的,不知道我媳婦對海鮮過敏嗎?而且這些蝦餃生煎包小菜也太多了,夠好幾個人吃的了,你以爲我們是曹語戎啊?”魏錚在廚房對着客廳申訴,最後一句話他說者無心,我聽者有意,沉默着沒有回答。
“這麼奇怪?”江小溪起了疑心,竄進廚房幾番翻騰,邊翻邊說,“這個是離離愛吃的,這個是李靖愛吃的,這個是離離愛吃的,這個是李靖愛吃的,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是離離愛吃的……”
“好了,別說了,”我頹然摔進沙發,兩手捂住臉,悶聲說道,“我要餓死了,咱先吃行嗎?”
廚房裡頭響起叮叮噹噹的動靜,魏錚在執行化腐朽爲神奇的工序,連聲催江小溪去客廳裡待着,等着吃就行了。
江小溪袖着手,搖搖晃晃地走回客廳,謹慎的坐在沙發一角,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我本來以爲她會追問,但直等着熱騰騰的早點上了桌,她都沒發一語,只目光銳利地看着我。
我們三個在默然中吃完了早飯,果然語戎的飯量是常人無法承受之多,三個人吃還剩了一大半。魏錚兩口子又喜歡這個吃一點,那個嘗一點,整張桌子鋪滿了吃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