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飛光搖頭道:“這五個花瓶我姑姑只藏了幾年,在此以前,據我所知,也不過栽培了三十餘年之久,一共不超過四十年,離樑伯伯說的一甲子之期還遠着呢!”
樑康一驚,回頭道:“什麼?如此豈不是害死小裴淳?”
他乏力地坐在旁邊另一張椅中,又道:“其實你大可不管這件事,那時李兄定必堅拒換血,裴淳便不會陷入這等危境了。”
薛飛光低頭道:“我知道,但我非幫助裴淳師兄完成這個心願不可!”
這幾句話說得情深義重,體貼無比,樑康大爲感動,緩緩道:“現在還好,虧得你及時撲入,小裴淳無性命之憂,若是調治得宜,多則半月,少則十日,便可恢復一身功力……”
他長嘆一聲,又道:“可是老夫已不能眼見他恢復後的情形了!”
薛飛光明白他是說他自己活不過這些日子,不禁大感黯然。
樑康道:“我把藥方開好,你可依照他痊好時的情形變換藥方。”當即取過紙筆,寫下四張藥方。
他又教薛飛光以推拿手法幫助裴淳,最後說道:“老夫既是壽元已盡,這就找尋一處幽僻地方埋藏屍骸。”
薛飛光垂淚俯首,說不出一句話,蘇秀蓮驚道:“樑先生身體不適,要到何處去?”,薛飛光把內情說出,蘇秀蓮這才明白。
她道:“樑先生不是說過,這幾個花瓶內有藥可用麼?”
薛飛光道:“瓶中之藥時候未至,所以毫無用處。”
蘇秀蓮不似她那般聰明剔透,還道:“雖然是時候未至,可是或許仍然可用,就像是淘米煮飯一般,雖是煮不熟,仍然可以填飽肚子啊!”
薛飛光苦笑道:“只怕藥物不能如此變通。”
樑康沉吟道:“本來這玉梅子不到一甲子之久,不能取用,但剛纔瓶中透出的香氣,似乎甚爲濃冽,說不定已經勉強可用。”
這不過是他揣測之詞,但薛飛光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動手拆開瓶口封泥,眨眼間,統統拆開,頓時陣陣若有若無的清香,瀰漫全室。
樑康定一定神,道:“這叫做天無絕人之路,老夫不必眼見,單從這陣香氣上已知道那‘玉梅子’業已抽發新芽,成爲舉世罕見的續命靈藥了!”
十日之後,裴淳已經完全恢復了原有的功力,李星橋也比以前輕健得多,不過他要想回復昔年威風的話,還須小心調養一段時期。
樑康用“玉梅子”嫩芽,配製了一爐靈丹,不但續住性命,得以慢慢醫治內傷,還送了不少給裴、薛二人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用。
裴淳見李星橋不是短期可以恢復昔年功力,惦念着盟兄等人的安危,便與薛飛光商議計策,薛飛光道:“要查出他們的安危下落不難,但目下辛姐姐勢力強絕一時,天下高手無不俯首聽命,我們人孤勢單,焉能與她抗爭?此事我籌之已久,纔想出一條可行之路。”
裴淳大喜道:“師妹真是女諸葛,請問哪一條路可以行得通!”
薛飛光道:“據我後來探聽得知,那一日的英雄宴,只有你和樸日升逃脫大難,樸日升乃是雄略之士,定然不肯善罷干休,以我的估計,目下定已另行召集高手對付辛姐姐,咱們可趁他們相爭之時,暗中結納可以幫助咱們的高手,然後奇兵突出,一舉擊敗辛姐姐這股勢力。”
裴淳道:“師妹這話雖是有理,但那一日的英雄宴上,幾乎已網羅盡天下武林精英,除此以外咱們還能結納些什麼高手?”
薛飛光道:“當然有啦,只不過你一時之間想不起來而已!”說時,拉他一道去見李星橋和樑康,把這番對話告訴他們。
李星橋緩緩道:“飛光錦囊之中,還有何等人物,實在不易猜出,不過這條路卻是勢在必行,須知老夫功力縱然業已恢復,可是以老夫身份,卻不能出手對付辛黑姑。”
樑康道:“按理說,辛黑姑突然間以無比的聲勢崛起武林之中,把樸日升擊敗,這等人才,正是咱們有意推翻元室的人應該擁護結納的,可惜她這個人……”
他輕嘆一聲,又道:“昔年我曾替辛無痕仙子配製了五服奇藥,這五服藥物已經竭盡我平生所學,其中的幾種藥物更是全憑機緣湊巧,加上辛仙子絕世輕功才採掘齊全,這五服奇藥的功效,旨在禁制武林高手奇士的心靈,使對方唯命是從。”
薛飛光哎的一叫,道:“怪不得辛姐姐宣稱要挑選出天下五大高手做她的奴僕,原來她手中有這等奇藥。”
“真的,天下之間,竟有一處地方連中原二老也不敢前往的?”
樑康道:“此事你們萬萬不可宣泄,這裡面還有一個秘密,那就是我配製的五服‘制神丹’,尚有缺陷,若是意志強毅過人之士服下,還不能完全奏效,而大凡是武林一流高手,無不是意志特別堅強的人,所以這五服‘制神丹’,始終不曾聽說她開始使用。”
薛飛光聰明無比,接道:“這麼說來,辛姑姑一定已經另行研究出彌補藥力缺陷之法,才讓辛姐姐取用。”
樑康道:“恐怕正是如此,我卻針對那‘制神丹’的缺陷,另行配製成五粒‘破制神丹’,現在都交給小裴淳你,你自家可以先服一粒,藥性久存不散,其餘四粒你瞧着辦,不過你切勿認爲有了這‘破制神丹’就可以放心,辛仙子的手段向來無人猜測得透,說不定她具有更厲害的手法,完全不必使用藥物也未可知。”
他遞給裴淳一個小瓶,裴淳服下一粒,收好瓶子,薛飛光道:“好啦,咱們這就前往擊破黑獄,放出獄中的遊魂,這些人豈不是強絕的幫手?”
裴淳大喜道:“原來你說的是那些遊魂大哥們。”
李星橋道:“使不得,那黑獄是什麼所在,你們全然不知,便貿貿然地前往……”
他流露出緊張的神情,又道:“我縱是一身功力猶在,但敢不敢前赴那處地方,還是一個疑問。”
此言一出,連藥王樑康也禁不住十分驚訝。
薛飛光叫道:“真的?天下之間,竟有一處地方連中原二老也不敢前往的麼?”
李星橋緩緩點頭,道:“不錯,真有這麼一處地方,不過說老實話,我不是不敢去,而是趙大哥昔年再三告誡,不讓我前往。”
裴淳最是信服他的師父趙雲坡,此時一聽竟是趙雲坡告誡李星橋的,便死心塌地地打消了前往之念。
樑康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李星橋道:“這一處地方,天下間知者寥寥無幾,名叫‘不歸府’,創設這不歸府的是兩個人,說出來樑兄多半曉得。”
薛飛光用央求的聲音道:“李伯伯快說吧,不要賣關子了。”
李星橋道:“這兩人都不在江湖走動,你決計未曾聽過,一個是司徒妙善,一個姓吳名同……”
裴淳插口道:“小侄聽過他們的名字。”
薛飛光道:“可是大師伯告訴你的?”
裴淳道:“不是,是周祥提起的,這位周老哥的雕塑技藝天下第一,他曾經對我說過,刀法是得自雕仙司徒妙善,畫法卻是得自畫聖吳同。”
李星橋道:“原來如此,但你們還不曉得這雕仙、畫聖二人,實在是武林高手,他們殫精竭智費了數十年之力,建造了這座‘不歸府’。趙大哥曾經進去過,據說他是能夠從這座不歸府活着出來的第一個人。趙大哥沒有把詳情告訴我,只告訴我不可擅往。又透露出他因見機得早,才能逃出那處地方。”
薛飛光咋舌道:“當真這麼厲害?爲何武林中沒有別人傳說此事?”
李星橋道:“風聞有不少高手失陷其中,被打入黑獄之內。你可知道趙大哥何以險險失陷之故麼?我告訴你,那就是因爲你姑姑之故。!”
薛飛光大驚道:“是她?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裴淳茫然道:“怎麼回事呢?”
薛飛光說道:“我明白了兩件事,一是我姑姑深知趙伯伯的武功路數,所以在她相助之下,趙伯伯纔會險險失陷。”
李星橋道:“孩子當真聰明得緊,老夫倒要聽聽,第二件事是什麼哪!”
薛飛光道:“第二件便是那不歸府中的黑獄遊魂們,一定是傳說中昔年喪生在我姑姑手上的三賢七子無疑。”
李、樑、裴三人,對她這個想法都認爲極對,李星橋歡愉地拍拍裴淳肩頭,道:“你此行縱然不是馬到功成,但有了這麼一個女諸葛護駕,絕無意外。”
裴淳喜道:“這麼說來,師叔竟是准許小侄前赴不歸府,設法營救失陷在黑獄中的前輩高手了?”
李星橋道:“正是此意。”
薛飛光雙頰上那兩個可愛的梨渦顯得更深,可見得她心中的快活。
他們兩小向李、樑二人別過之後,立即上路向北方走去,那“不歸府”位居冀境的保定府,因此他們儘快北上,一路上曉行夜宿,毫無事故發生。
裴淳卻感到這一次遠行與以前出門大不相同。細想之下,才知道一則這回是結伴而行,路上有說有笑,毫不寂寞,二則薛飛光爲人雖是天真爛漫,笑口常開,可是事事體貼,所有生活上的小節,都替裴淳安排服侍得十分周到。裴淳平生哪曾享過此福?是以一下子就感覺出其中的不同,因而對這位師妹的印象更覺完美。
越是往北,天氣越冷。薛飛光購買了在北方平常穿着的皮襖換上。她解釋給裴淳聽,說是穿着打扮若與大多數人不同,便十分惹眼。故此他們雖是練過上乘內功,尤其是裴淳更有不懼大寒大熱的秘功,卻也不能不換上衣裝。
裴淳聽了甚是信服,大有言聽計從之概。不一日,他們已踏入冀省境。但覺北方風俗淳樸,民生大見凋敝,一般人家,都過得甚是清苦。
薛飛光僱了一輛大車,兩人不再步行,翌日登車,裴淳幾次捲起簾子,但不久都被她放下,覺得甚是不解。
走了一程,裴淳又想瞧瞧路上景色,觸想起她屢次放下簾子之事,當下問道:“咱們步行的話,比起馬車都快,又可以縱目騁懷,收攬眼前風物,但師妹卻要僱車,又垂下簾子,不知有何用意!”
薛飛光笑道:“難爲你忍耐得住,若是別人,早在昨日就要詢問了。我此舉也沒有什麼深意,不過總是有益無害……”
說時,教裴淳把簾子掀起一道細縫,得以瞧見外面,又道:“計算時日,樸日升早就回到大都,連同他能請得動的高手也聚集在大都元疑。而辛姐姐在這段時間之內,可能也到達北方。縱觀今日武林形勢,她必須先以全力擊潰樸日升這股勢力,即可高枕無憂。你雖然是她屬意的五大高手之一,可是她多半認爲你爲人忠厚,不足爲患。”
裴淳一面往外瞧望,一面應道:“不錯,單憑我一人之力,實在無奈她何。”
薛飛光格格一笑,說道:“你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其實你纔是她無法克服的大患。”
裴淳大感詫異地回頭瞧她,道:“我?真的?”
她點點頭,道:“這個道理,辛姐姐吃了虧之後,或許還不明白。咱們暫且不談這個,單說咱們坐車上路之舉,我忽然想到辛姐姐和樸日升雙方人馬既然都在北方,這條官道定必受到他們雙方的注意。所以我們寧可緩慢一點,不步行而坐車。誰也想不到咱們既不騎馬又不步行而改乘大車,如此咱們行蹤便可以暫時守秘。反正咱們北上之意,不是對付他們而是擊破黑獄,因此最好不要被他們纏上,更不要讓他們查出咱們此行目的。”
裴淳大感佩服,道:“只有你纔想得如此細密周到。”
薛飛光道:“你不必讚我啦,只要你……”
她忽然停口不說,玉面上飛起兩片紅暈,裴淳不覺瞧得呆了,薛飛光被他瞧得十分不好意思,推開他的面龐,道:“不準這樣瞧人,怪不好意思的。”
裴淳笑道:“我不是故意這樣瞧你,而是忽然發覺你的神情十分奇怪,竟是我從來未曾見過的,所以想找出這種神情的名稱,現在我才曉得。!”
薛飛光道:“那麼說出來聽聽。”
裴淳道:“就是不好意思,也叫做害羞。”,當下皺起眉頭,自語道,“但你爲何會害起羞來?真奇怪!”
薛飛光逃避地湊在簾縫邊向外面觀看,但見大道上行人甚多,其中正有一個胖大的人正向前走去,此人走動時的動作一如常人,可是速度卻大不相同,晃眼之間,已走出七八丈之遠。
她驚噫一聲,頭也不回地伸手勾住裴淳脖子,拉他過來瞧看。
裴淳一低頭,不覺已貼住她的面龐,兩人都齊齊一震,各自微微分開。
裴淳仍然向外面望去,可是眼中一片迷濛,大道上雖然有人、有牲口,可是他已是視而不見,心中只在回味着剛纔面面相貼之時泛涌起的奇異滋味。
薛飛光也被一種奇異的感覺籠罩住全身,這是她自從懂事以來未曾嘗過的滋味,但覺全身全無氣力,只望裴淳肯用強有力的手臂抱挾,以免癱倒。
他們在這一觸之下,已把情竇之扉打開,但門內的秘密,還須他們繼續探索。
過了一陣,裴淳才神魂歸舍,問道:“你叫我瞧什麼!”
薛飛光定一定神,道:“我瞧見九州笑星褚揚的背影,所以叫你也瞧瞧。”
裴淳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他……”再向外面張望之時,已找不到褚揚肥胖的背影。
薛飛光道:“他練就了神行之術,若然我是辛姐姐,也會利用他神行之術,傳遞各種要緊消息。因此可想而知,褚揚一定是趕去向辛姐姐報告什麼事。”
裴淳道:“可惜我瞧遲一步,不然的話,便可以把他叫住,探問有關辛姑娘的計劃,褚大哥一定曉得淳于大哥和普奇兄等人的狀況。”
薛飛光頷首說道:“以你們的交情,他或者肯透露也未可知。讓我想想看,假使辛姐姐落腳之處離此不遠的話,那麼褚揚向她報告完之後,多半會迴轉來繼續打探或者再度傳遞消息。”
裴淳道:“那麼這一回可不要放過他了。”
薛飛光尋思片刻,便道:“你不妨下車步行,或在車前,或在車後,總要貼着路邊,儘量離開這輛大車,可能很快就會碰上褚揚,這時你獨自在路上行走,他縱然趕向辛姐姐報告此事,也不會把咱們僱車的秘密拆穿。”
裴淳心中雖是不信褚揚會這樣做,但也不跟她爭辯,如言躍下大車,徒步而行。
兩人一分開了,裴淳心地單純,既然關念着褚揚之事,便再也容納不住別的心思,可是薛飛光卻感到陣陣寂寞襲到,當下頗爲後悔教他下車步行。
一直到午後,還不曾見到褚揚,裴淳爲人甚是專心耐性,仍然全心全意地貫注在這件事上,薛飛光可就不行了,當即掀開簾子,運集內功用傳聲之法道:“師兄,到車上來吧!”
裴淳突然加快幾步,超過大車,接着隱入路邊的大樹後面。
只見大道遠處,一個肥胖之人超越過無數行人車馬,晃眼間已到了切近。
裴淳在樹後叫道:“褚兄請留貴步,到樹後一談如何?小弟是裴淳。”
他以內力把聲音凝聚成一線,送入大道上的褚揚耳中。
褚揚猛可停步,隨即迅快地閃人樹後,見到裴淳,忍不住打個哈哈,神情甚是愉快。
裴淳抱拳道:“褚大哥行色匆匆,敢是有什麼要事!”
褚揚面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嘆口氣道:“不錯,辛姑娘要我在這條路上走來走去,瞧瞧碰上些什麼人?”
裴淳哦一聲,道:“這麼說來,辛姑娘是在北方了,她有提及小弟麼?”
褚揚道:“不但提及過你,而且曉得你們替李星橋前輩設法,她本要對付樑藥王,後來得知他性命難保,這才中止。你的行蹤她清楚得很,曉得你一路北上,大概是找她麻煩,所以暫時不理會你,待你自投羅網之內再說。”
他那胖胖的臉上泛起憂色,又道:“裴老弟,你的行蹤我可不能不告訴她,這是我答應過她的,不能因私情而毀諾。”
裴淳肅然道:“這個自然,褚大哥決計不可做無信之人……”他話聲略略一頓,又道:
“褚大哥可知道我那淳于大哥和普奇兄等人現下情況如何?在什麼地方?”
褚揚爲難地沉吟一下,道:“他們沒有生命之憂,但處境卻苦不堪言,至於他們現下在什麼地方,恕我不能奉告,老弟萬勿見怪。”
裴淳不禁憂心如焚,道:“小弟不敢見怪大哥,這個‘信’字原是做人立身之道,那是萬萬失不得的。唉!淳于大哥和普奇兄他們都是重義多情之人,目下遭厄受苦,小弟卻無法幫助。”
褚揚見他如此痛苦自責,就忍不住道:“那處地方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我得走啦!”
裴淳道:“褚大哥知不知道小弟現下要到何處去?”
褚揚掩耳說道:“我還是不知道的好,老弟你多多保重,凡事多忍一口氣,便是保身上策。”
說時,轉身奔出大道,向來路走去,片刻間已走得沒影沒蹤。
裴淳回到車上,把這些話都告訴薛飛光,最後說道:“褚大哥決不會騙我,我那淳于大哥和普奇兄他們處境苦不堪言,而我卻不曉得他們被囚何處?真是急死人啦!”
薛飛光泛起頑皮的笑容,玉頰上兩顆梨渦十分的好看。
裴淳見了,陡然間感到氣悶大消,怔怔地瞧着她,問道:“有什麼好笑呢?”
薛飛光道:“李伯伯封我一個什麼外號,你可還記得?”
裴淳道:“自然記得,他說你是女諸葛。”
薛飛光道:“對了,你憂急什麼?反正我已知道他們的下落。”
裴淳大喜道:“這就行了,咱們先救他們,再去擊破黑獄。”
薛飛光道:“他們正是在黑獄之內,咱們此行一舉兩得,那是再好也沒有了。”
裴淳雖然耐性過人,這刻也急躁起來,道:“那麼咱們快點趕去,不要坐大車了。”
薛飛光搖頭道:“你最好等我這個軍師出主意。我告訴你,褚揚叫你凡事多忍一口氣,這話決不是隨口說着玩的。咱們目下且忍耐一下,繼續驅車上路,總是有益無害之舉。”
裴淳沒有說話,悶坐不動,幸而薛飛光的笑靨有解悶除憂的魔力,他纔不致於急死。
這一夜,歇宿在一家小客棧之內。翌日上路,薛飛光仍然不急不忙。到了已牌時分,忽見大路對面不少人跌跌撞撞地奔來,其中有幾個人面青鼻腫,也有人鮮血淋漓。
車把式連忙停車探詢,然後向裴、薛二人說道:“他們在那邊轉角處,見到一個兇漢殺人。這個兇漢已殺死幾個人,現下還有幾個人跟他打架。這些人之中有兩個紅衣番僧,他們都會使邪法,身子在空中飛來飛去,地上沙飛石走,這些過路人都是被砂石打傷的人。”
裴淳忙道:“那兇漢長相怎樣?”
薛飛光緩緩道:“咱們過去瞧瞧。”
車把式連連搖頭道:“使不得,使不得。”
薛飛光笑道:“我們小夫妻也懂得法術的。裴郎,你把路邊那棵樹身隔空點個洞給他瞧瞧。”
裴淳聽得一怔,心想我們這會已變成小夫妻了麼?
但不便讓她失面子,當即提聚功力,運起“天機指”功夫,向兩丈外的一棵大樹虛虛點去。
旁人都無感覺,薛飛光卻催那車把式道:“快去瞧瞧,若是心中不信,那就站在樹邊,再教你開開眼界。”
車把式如言奔去,站在樹下,也不說不信,只不回來,裴淳舉指戳出,這回發出“嗤”
的一聲。
薛飛光喜道:“裴郎,你的功力大有精進啦!”
裴淳道:“不錯,這天機指七種指法最難的‘陰柔陽剛’兩種力道,我已經能夠得心應手地施展,毫不混亂……”他本來還想問一問她關於改變稱呼之事,但話到口邊,暗念“這種稱呼多半是權宜措施,聽起來很好玩順耳,由得她叫也好。”
那車把式眼見樹身上突然間多了一個極深的洞,吃了一驚,道:“真是這位小爺的法力麼?”
裴淳連戳五指,“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那樹身上又出現五個深洞,排列作梅花形。
那車把式猶自半信半疑,薛飛光叫他拾一塊鵝卵大的石頭過來,教裴淳捏在掌中,待他把手掌攤開,那塊石頭己作粉碎。
這兩手絕藝,可就鎮服了這車把式,當下驅車向前。約摸走了三箭遠,轉過一座樹林,但見數丈外的大路上,沙塵滾滾,不時傳來拳掌相觸的響聲。
車把式早得吩咐,趕緊把大車趕到路邊停住,裴、薛二人從簾隙瞧出去,都大吃一驚。
但見路上橫屍三具,已瞧不清死者是什麼人。這刻在塵影中正在激斗的是一個紅衣番僧和一個高大魁梧的大漢。
此外,在路邊尚有四人,兩個是紅衣番僧,特別惹眼,兩個俗家人,其一是貴公子打扮,長得風流儒雅,其一則是隨從裝束。
這些人,裴、薛二人幾乎都認得,那個貴公子打扮的是樸日升,三名紅衣番僧之中,雖然只認得古奇和札特兩個,可是餘下兩個枯瘦身高的喇嘛,不問可知便是密宗三大高手之一的欽昌大喇嘛了。
這欽昌喇嘛雖是枯瘦高長,面長如馬,但額頭特寬,兩眼明亮而靈活,嘴角有兩道弧紋,一望而知是個智慧極高而又意志堅毅的人。
他在密宗三大高手之中居首,聲名震傾天下,被元廷奉爲國師,這刻和札特站在一起,雙目炯炯地注視着動手的兩人。
矮瘦的古奇喇嘛力鬥那魁偉大漢,雖然仗着密宗秘藝“大手印”奇功凌厲擊劈,但他的敵手卻也硬極,竟敢正面拼鬥掌力,每逢對掌,雙方的內家真力旋激卷刮,把地上的石子都捲起飛濺。
裴淳在薛飛光耳邊低聲道:“那廝就是與南奸商公直齊名的北惡慕容赤。”
薛飛光道:“我早就猜出來啦,裴郎,趕緊用千里傳聲之法,囑咐車把式裝出畏懼之容,最好躲到車子旁邊。”
裴淳如言做了,車把式剛一裝出恐懼地跳落地上,那欽昌大喇嘛的目光恰好掃射過來,見他觳悚地躲在一側,迅即移開目光。
薛飛光喜道:“行啦!欽昌喇嘛雖是以智慧絕世見稱,可是咱們快了一步設法,料他萬萬想不到車中之人會是我們。”
樸日升神態從容如常,但薛飛光卻告訴裴淳道:“瞧那樸日升如此焦急緊張,可知古奇喇嘛形勢兇險……”
裴淳訝道:“他幾時焦急緊張了?不錯,古奇喇嘛的確十分兇險,可是樸日升沒有顯出什麼表情啊!”
薛飛光道:“你但看他一雙腳尖不斷地輕輕移動,那便是他內心焦慮之兆了,任何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之中流露出內心情緒的鉦兆,只不過有些人表露得很顯著,有些人卻隱藏起來,不小心觀察,便查看不出。”
裴淳注意地望去,果然一如她所說,由於他移動腳尖之時,全身配合得好,所以極難瞧出。
慕容赤口中大吼一聲,呼呼呼連劈數拳,一拳比一拳勢道兇急威猛。
古奇閃開前兩拳,第三拳已不能避讓,當下只好提聚起全身內力,運集掌上,也是“呼”
一聲拍出。
拳掌相觸,大大震響一聲,但見古奇喇嘛身形暴退丈許,才站得穩腳步。
北惡慕容赤這一拳用盡氣力,四肢發軟,但他深深吸一口真氣,頓時恢復如常。
他正要向古奇喇嘛撲去,眼角瞥見紅影閃動,知是另一個紅衣番僧出場,可就不敢輕忽大意的繼續撲向古奇,只隔空一拳劈去,隨即轉身面向那番僧來路。
他的拳力破空涌去,古奇喇嘛哼了一聲,身子拋開尋丈,僵臥如死。
原來古奇硬接對方這一拳之後,雖是勉強站穩了,但其實全身痠軟,毫無力氣。這時若是有時間讓他打坐調息,則不須片刻,便可復原。哪知慕容赤功力深厚無比,接着已用劈空拳力擊到,古奇等於全無設防,一任對方拳力擊中。
札特喇嘛一上去就使出金剛密手的功夫,大袖連揚,拂出幾股勁力,暗中蘊藏得有一股極爲剛猛的掌力,遇阻便即爆發。
慕容赤連劈兩拳,內家真力潮涌而出,把札特喇嘛的攻勢盡行抵住,札特喇嘛那股剛猛真力爆發之時,也不過稍稍衝前少許,仍然過不得關隘。
雙方都被反震之力震得上半身微仰,札特喇嘛心下駭然,暗想這慕容赤力鬥古奇之後,尚且如此武勇,足見功力深厚無比,無怪辛黑姑昔日把他列爲五大高手之列,而沒有自己及古奇的份。
慕容赤厲嘯一聲,欺到札特喇嘛身邊,發拳疾攻。札特豈敢怠慢,嚴密封拆,兩人拳來腳去,忽縱忽伏,眨眼之間,已拆了二十餘招。
此時欽昌喇嘛已查看過古奇的情形,發覺他雖然可以救得活,但一身功夫難望有恢復之望。當下黯然喂他服下靈丹,移到安全地點,這纔回到樸日升身邊,把情形說出。
樸日升眼中射出兇厲的光芒,恨聲道:“好一個北惡慕容赤,不但連續殺死本爵手下大將數人,還傷了佔奇大師,今日非取他性命作抵不可。”
欽昌大喇嘛道:“此人武功高強之極,尤其是天生異票,力大無窮。以灑家看來,他氣力之大,竟然達到可以輔助內力的地步。此是千百年罕見的稟賦,若是單憑修爲之功,很難取勝。”
樸日升道:“既是如此,本爵只好親自出手。”
欽昌喇嘛道:“國舅爺最好耐心等候機會,待得札特師弟再耗他一部份氣力,國舅其時纔出手痛擊,定可大獲全勝。”
樸日升皺眉道:“國師常說本爵的造詣已不下天下任何高手,難道還拼不過這北惡麼?”
欽昌道:“話不是這麼說,這北惡慕容赤天生有一種兇厲之性,配合起他的無窮神力,任何一流高手碰上了他,都很難制勝,縱然能取他性命,他也有本事把對手拼傷,絕無全勝之理。國舅不但是金枝玉葉之身,而且是曠世奇才,將來成就未可限量,何必逞勇蹈險呢!”
這一番話只說得樸日升十分服氣,登時打消了立即換下札特之意。
札特喇嘛觀戰甚久,深知對方拳路,乃是以威猛無敵之勢,迫得對手無法施展奇奧手法,漸漸便須與他硬拼,所以一上來就極力搶制機先,一意以變幻迅快對付慕容赤的勇力。
誰知封拆了二十餘招之後,才知道這慕容赤之所以能列人天下前五名高手之列,敢情真有過人長處。
要知這慕容赤不但以神力稱雄,而他的拳路更是雄奇威猛,沒有一定的招式,完全是視當時的情形出手,每一拳都能十足發揮他勇力過人的長處。
這好比書法家已到了化境之際,隨手運筆,不拘格式,寫出來的字總是十分好看。
因此札特喇嘛的打算全無用處,眼看已經快要陷入硬拼內力的境地,一如古奇喇嘛一般,而最後的結局,不出力盡落敗的一途。
札特喇嘛雄心倏起,心想自己一生勤練武功,所爲何來,豈能束手待斃?當即看準對方拳勢,一橫心低頭撞去。
他練就了密宗奇功“天龍頂”的功夫,這一撞乃是迎着對方拳頭來路,那巨大光禿的頭顱,宛如一個極爲巨大的拳頭劈出。
北惡慕容赤明知對方頭頂上練就奇功,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反而大喝一聲,催動拳勢向他頭頂加急擊去。
“砰”的一聲大響過處,慕容赤震得退了三步,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人震退,不禁一怔,同時感到雙拳痠軟無力,忙急吸氣調息,瞬息間,便自復原。
那札特大喇嘛可比慕容赤更爲驚駭,敢情他以“天龍頂”的功夫硬捱了慕容赤一拳,但感頭昏腦脹,血氣翻騰,只差那麼一點兒就摔跌地上。
他仗着多年苦修之功,硬是壓住翻騰的血氣,挺直腰肢,緩緩走回樸日升身邊。
樸日升眼光掠瞥過札特喇嘛的面孔,頓時發覺札特己被對方震傷,功力大減,這一驚非同小可,然而面上卻不露形色,淡淡道:“辛苦大師啦!”
慕容赤見札特喇嘛行若無事地回到樸日升身邊,大爲驚凜,可就不敢再惹札特,厲聲喝道:“這回輪到哪一個?”
樸日升舉步上前,一面應道:“本爵甚是欽慕閣下的神勇,還望閣下賜教。”
慕容赤大喜道:“到底輪到你啦……”話猶未畢,只見高高瘦瘦的欽昌喇嘛走上來,話聲登時中斷。
欽昌喇嘛面容甚是冷漠,他一向不露喜之色,常年累月都是這等表情。
他先向樸日升合十道:“國舅爺雖是見獵心喜,但貧僧誠恐失去機會,所以大膽搶先一步,向這位施主討教幾手。”
樸日升暗念這欽昌喇嘛從來未出過手,我只知他內功極是精純深厚,卻不知他手底如何,不如趁此機會開一開眼界。
於是拱手道:“國師既是這麼說,本爵自當遵命後退,爲國師押陣。”
慕容赤已領教過古奇、札特二人的功夫,深知這些番僧極是了得,真是一個比一個強,因此這會見了欽昌這一身紅衣,就有點頭痛。
他懶得多說,招手着他向前,欽昌喇嘛反而退開兩步,解開僧服。
北惡慕容赤不禁訝異得瞪大雙眼,但見欽昌喇嘛把上身衣服一一翻開,直到露出精瘦黧黑的身軀爲止,然後很快又穿上。
此舉別說慕容赤摸不着頭腦,就連樸日升也大感茫然,心想:“世間傳說密宗高僧大多練有降魔秘法,這莫非就是其中一種秘法?”
欽昌大喇嘛神色一直冷漠如常,誰也休想從他表情上窺出端倪。
慕容赤驚訝之下,也忘了催戰,欽昌喇嘛慢慢穿好衣服之後,才道:“施主剛纔可瞧清楚了?”
慕容赤道:“瞧清楚什麼?”
欽昌道:“灑家一說你就明白啦,那就是咱們這次動手,灑家打算試一試施主的拳力。”
慕容赤仰天打個哈哈,道:“要試就試,哪裡用得着脫衣?”
欽昌正色道:“話不是這麼說,倘若灑家在身上鑲有鋼板,因而受得住施主的拳力,便不足爲奇了,你說是也不是?”
慕容赤道:“若是常人,縱然鑲了鋼板也不濟事,但在你們身上便大不相同。”
欽昌道:“此所以灑家特意讓施主看個明白,好教你得知灑家身上既無鋼板,也無別的夾帶。”
慕容赤大爲驚訝,道:“你不是說用你的身軀試咱的拳力吧?”
欽昌道:“灑家正是想用這副皮囊,試一試施主的神勇。”
慕容赤初則驚訝,繼而大怒,道:“好,你不怕死就試一試。”
欽昌道:“灑家若是怕死,不敢以身相試的話,施主肯不肯讓我們安然離去?”
慕容赤道:“自然不肯啦!”
欽昌道:“這麼說來,灑家怕死也是沒用,同時由於施主這麼回答,可知道施主這次截住我們去路,乃是被人指使。”
他一面說,一面察貌鑑色,說到他是被人指使之際,已判斷出自己已猜中了,當即在語氣中加重力量,迅快地問道:“這個指使你的人定是辛黑姑無疑了。”
他故意拖長聲音,見他沒有反駁之意,便又接下去說道:“灑家最感不解之事,便是以施主的神勇威武,辛黑姑也遠比不上,她又怎能指使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