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業界保密是出於發展的需要,對外公佈是要集全球芯片產業供應鏈上下游企業的合力在這條技術路線上繼續推進。
靠新芯半導體的一己之力能做出樣品,但是想沿着這一技術路線一直髮展是不現實的。
一條技術路線只有足夠多的廠商參與進來,它才具備足夠的價值,用更直白的話說,就是先行者積累的技術優勢纔有價值。
霓虹的氫能源專利和高通的通信專利就是正反兩面最好的案例。
林本堅斬釘截鐵道:“這需要看蔡司的配合程度,如果蔡司配合程度夠高的話,兩年時間足夠了,如果蔡司只是當成任務敷衍了事,進度是很難把握的。
在鏡頭領域,蔡司是不折不扣的巨頭,我們只有和蔡司合作纔有可能做到。”
東西德合併之後,無論是民用光學領域還是企業的光學領域,蔡司都是不折不扣的巨頭。
周新其實很想收購芯片產業上下游的細分領域巨頭,從現金的角度出發,他是能收購蔡司的。
即便像應用材料公司,他也是能拿得出錢來進行收購。
問題是一些潛規則讓周新放棄了這個想法,之前在2001年的時候周新嘗試過收購Cymer。
在芯片產業鏈上下游壟斷了先進光源,後來的極紫外光源只有Cymer能做,ASML發跡之後全資收購了Cymer。
當時正值納斯達克泡沫破裂,Cymer此時在光源領域還有其他的競爭對手,比如IBM,因此Cymer的市值跌到了一個很有性價比的地步。
周新在二級市場已經舉牌了,甚至爲了完成這筆收購,他和Bush還溝通過這筆交易,紐約交易所都已經通過了這筆交易,最後在成交前被阿美利肯商務部門緊急叫停。
阿美利肯的商務部門官方說法是Cymer的業務範圍涉及阿美利肯軍方,不能出售給外籍實際控制人。
想到後世ASML的實際控制人同樣是外籍,但是ASML能收購Cymer,周新卻不行,自此之後周新認識到一個現實,涉及到核心科技的時候,有錢也沒有辦法。
因此他甚至都沒有嘗試過和蔡司談,最多隻是在二級市場收購部分蔡司股票這類純粹的商業併購行爲。
林本堅嘆氣:“老實說蔡司對我們這種小公司並不重視,他們從很多年前開始爲光刻機提供鏡頭,那時候這玩意還叫電路板曝光設備。
當時ASML剛成立沒多久的時候,他們推出的PAS 5500光刻機就是找蔡司做鏡頭,這款產品在那個年代是一款堪稱卓越的光刻機,也正因如此它對鏡頭的要求非常高,蔡司每年只能交付個位數的鏡頭給ASML。
這導致ASML的產品很領先,但是因爲產能的原因也只能無奈看着尼康佔據市場絕大部分份額。
對我們來說也是同樣的問題,甚至我們現在的體量比當年的ASML還要更小,很難讓蔡司全力支持我們。”
從整體層面出發,新芯很強,無論是從產能、技術還是說營收都能擠進全球第一梯隊,靠着藍牙芯片和A系列芯片的大量出貨,即便是在高端產能上,新芯都在慢慢爬坡。
但是如果把視角縮小到光刻機上,縮小到可以爲蔡司帶來的好處上,那新芯能提供給蔡司的又非常少。加上作爲一家傳統光學巨頭,周新很難提供給蔡司實質性的好處。
周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想辦法和蔡司背後的股東溝通,從高層給壓力,讓蔡司和我們深度合作,如果有必要我甚至會出讓部分新芯半導體的股份給蔡司。
這個事情交給我,後面等我去和蔡司談吧。”
在光刻機領域鏡頭的主要供應商也算是經歷過好幾輪的變更,最早光刻機領域巨頭GCA找的是博士倫,後面GCA嫌博士倫不行換成了尼康,再後來又嫌尼康的鏡頭精度不夠,換成了蔡司。
但是已經引狼入室了,尼康進入這一領域之後直接把GCA給幹掉了。
蔡司成爲了光刻機鏡頭不折不扣的壟斷方,尼康則是親手把GCA送進墳墓,周新知道這一歷史,他在思考新芯半導體和蔡司共同注資成立一家新公司,由這家新公司專注於研究浸潤式光刻機的可能性。
作爲全球排名第一的富豪,周新手上有很多令人垂涎的資產,像Matrix蘋果、NewPay、拳頭遊戲等等,哪怕只是新興投資,過去三年的戰績足夠證明新興投資的實力。
新興投資對外募集過三輪資金,每次募集資金的額度都在十億美元左右,作爲一家投資機構,三年年化超過百分之二十的收益,讓新興投資成爲華爾街的新銳勢力,投資案例中有大量的亮點項目。
因此很多金融機構都想認籌新興投資的募資份額,這個份額的分配完全在周新手裡。
因此他有很多籌碼可以拿出來和蔡司背後的金融機構合作,從股東方給蔡司施壓,甚至推動蔡司和新芯半導體合資成立新公司,或者新的研究機構。
通過這樣的深度利益捆綁來實現提高蔡司主動性的目的。當然也會有問題,那就是合資公司的話,關鍵專利屬於合資公司,起不到鉗制的作用。
這樣的話當前問題能解決,遠期目的無法解決,因此周新陷入兩難。
現在的路是全新的路,沒有任何未來的經驗可以讓周新借鑑,每一次的決定都將創造新的歷史,周新深知這一點。
如果只是單純的商業行爲,那通過利誘和蔡司深度捆綁無疑是最好的選擇,ASML能和臺積電深度捆綁,新芯光刻機要想在這個領域有更多的主動權,找符合當下情況的合作伙伴再正常不過。
作爲新芯科技中的關鍵一環,新芯半導體不缺應用場景,不缺產能,不缺各類資源,缺的是上游關鍵技術,尤其是在當下想通過浸沒法彎道超車的時候。
林本堅見周新陷入沉默,他說:“蔡司那邊我有很多熟人,他們在蔡司工作超過二十年了,我可以和蔡司那邊聊。
Newman,需要麻煩你和蔡司背後的股東聊,我們雙方合力的話,我相信會有效果的。”
周新這次回華國比較倉促,和林本堅達成了關於要走浸潤式光刻機技術路線的一致,後續整個新芯半導體的資源會全面傾向這一領域,這是和當前所有其他廠商都不一樣的路。
林本堅沒有想到會這麼順利,他本來以爲要花大量功夫說服周新,他和新芯半導體的其他同事在做預研究工作的時候,已經寫好了五篇關於論證技術路線可行性的論文打算髮表,發表之後拿着論文去說服周新。既然老闆都同意了這一技術路線,那就開始做吧,林本堅動力十足。因爲說白了之前都是在復刻別人的技術,對於研發人員來說沒有太大的意思,現在是做從未有過的事情,挑戰性十足。
“教授,好久不見,看來你很習慣在申海的生活。”周新這次回國只在申海呆三天時間,不會到處跑。
因此他幾乎所有時間都呆在新芯的園區裡。
胡正明說:“我都來申海三年了,三年足夠改變很多習慣了。”
周新有些不好意思,他算是徹底改變了胡正明原本的命運軌跡,他也不知道這樣對他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教授,你覺得和在伯克利教書相比,在這邊的改變是什麼?”
胡正明問:“你是說生活上還是工作上?”
周新:“你都可以說說,老實說我每次回伯克利的時候都會去看師母,總感覺讓你來申海和師母兩地分居有些過意不去。”
胡正明笑道:“你當時喊我來幫你的時候我可沒有看出你過意不去。
主要你師母不太習慣申海這邊的氣候,所以她每次都只是過來住兩週就回去了,從生活上其實和在伯克利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因爲你知道我這個人很無聊,平時生活中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但是反而在工作上,我覺得挑戰是之前在伯克利所無法比的。
在伯克利我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上課、研究、發論文,這些我太熟悉了,在這邊面臨一家超過五千人的公司需要我管理,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要知道即便是思略半導體,員工數量都沒有超過一百人,現在這個數字乘以了五十倍。
如果我們把小米、新芯芯片製造廠商的員工算上的話,那人數要超過一萬人了,這是什麼概念?
在來新芯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有管理一萬人的能力,這對千禧年之前的我來說簡直是一個不敢想象的數字。”
這個人數放在互聯網公司裡會很多,在芯片領域其實也還好,像臺積電光是2000年一年時間就招了九千人。
而新芯科技的員工數短短三年時間突破了一萬人,一來是因爲有小米,小米鋪設的銷售體系需要大量員工;二來是因爲新芯進入了芯片代工領域,和不少華國企業成立了合資企業,華國企業通過生產線入股。
這些合資企業,股權在華國企業手裡,但是控制權在新芯手裡,這同樣是大量的員工。
新芯在獅城也有芯片製造工廠,對於一家新公司來說,這速度堪稱火箭速度了。
周新聽完後說:“這是因爲教授你之前的能力沒有被充分發掘,現在看來我挖你來新芯,把你的管理能力也激活了。”
胡正明無奈道:“心累,我年紀大了,要管理這麼多人心累。
尤其還要和政府這邊鬥智鬥勇,甚至是勾心鬥角,這同樣要消耗心力。
周新,你也做過科研,集成電路領域的科研是研究現象,歸納總結,雖然很困難,但是這類困難是單一性質的困難,無非是遇到我無法理解的現象,或者說新現象,我需要在現有理論體系裡做更新,有新的框能夠把這一類現象都囊括進去。
商業上的東西則截然不同,它是複合型的問題,沒有統一的解決方法,一個決定會影響無數的事情。
比如說我們給新芯的員工定的工資很高,我們在定工資的時候都認爲只有高工資才能吸引來人才,才能讓員工和企業構建足夠穩定的關係。
當然這個工資體系的制定也是在企業承受範圍內的。
但是對於員工來說,他們未必享受到了高工資帶來的好處。
有的時候我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會和一線員工們聊聊,他們普遍對現狀的不滿都集中在房價上。
新芯的高工資導致以新芯園區爲中心,離新芯園區越近的房子越貴,導致張江片區的房價比浦東新區其他區域的房價貴了一倍都不止。
新芯的員工工資高,但是想買讓自己滿意的房子還是很難。
我就想如果新芯的工資體系不定這麼高,是不是周邊的房子不會這麼貴?當然從經濟學的角度出發,價格是供需關係決定的,新芯在這片提供了這麼多就業崗位,這周邊的房價就不可能低,但是應該也不會這麼貴。”
周新暗道,這才哪到哪,才一倍,等過個十年再回頭看,新芯園區周邊的房價能貴三倍出來。
後世即便像他這樣小有成就的創業者,在申海都買不到合適的房子,以至於周新現在有能力在申海想怎麼買就怎麼買,但是他都一直沒有買房,而是住在公司幫他租的房子裡。
周新說:“因爲世界是一個複合體系,它有大量變量,也有大量結果,不像科研,把複雜的現實世界剝離出抽象世界來做分析。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新芯能這麼快有一萬名員工,想到這個數字我就感覺壓力巨大。
我們每個月要給一萬名員工發工資,一旦企業經營的不好就要裁員。
教授,你不和我說,我單純看年報,對這個數字都沒有什麼感覺,只覺得是一個輕飄飄的數字,一萬人,哦,和其他芯片製造商比起來也不算多嘛。
來到新芯這片新建的園區,看到這麼多人在這片園區裡工作,然後再想到我們要爲這麼多員工負責,一下就能體會到你的壓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