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看着葉驚玄喝了藥,才微微露出點笑容,在一+光搖曳裡,顧至臻仿如天人一般,讓葉驚玄又是一陣迷亂,迷亂着迷亂着,竟然就這麼睡着了,嘴角抿着的笑讓一邊看着的顧至臻胸口涌上一些暖暖的東西,不知覺間顧至臻的手就已經拂上了她的眉眼。
葉驚玄呼吸勻稱而平穩,原本有些虛弱的氣息也在藥效的慢慢發揮下,一點點平順起來,顧至臻確定葉驚玄已經睡着了,這會兒纔敢放開了看着葉驚玄,眼底明顯有掙扎與猶豫。
忽然低低一笑,看着葉驚玄說道:“驚玄,如果可以一輩子就這樣,或許也是很美好的,和你一起每天說說笑笑,看着你鼓搗那些新鮮的點子,每天都是滿身的活力。
這樣的滿足,或許用天下江山也填不滿,只是……爲什麼我卻該死地早已深入泥潭。”
聲音平淡而溫和,就像顧至臻此時的神情,只是那些淡淡的掙扎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
顧至臻胸口忽然一緊,不由得抓緊了那隻露在被子外的小手,緊緊地抓住,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塊浮木:“驚玄,每每一想到以後,你再也不願意見我,或者恨着,我就想放棄一切,只爲和你相守一生。”
嘆息一聲,月色灑在衣襟上,顧至臻冷冷地看着出神:“只是,早已經身不由己了,就像你永遠也不可能照自己的想法去活一樣,我也不能照自己的想法活。驚玄以後,想必……只能嫁七哥了。”雖然一直不去想,卻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早已經認明瞭的事實。
只有顧重樓沒有正妃,所以……顧至臻想到這裡,手緊所致成拳,狠狠錘在自己胸口,一陣一陣的疼痛襲來,幾乎讓他無法再呼吸:“至於七哥,驚玄,只要有我一日,只要七哥沒有異心,我必保他一世榮華,必保你一世安寧,哪怕你恨到了骨子裡。”
這幾句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根針把他的心扎透了,他卻只能任由着疼痛一點點從身上痛到心裡:“七哥地安淡是緣於不爭,也是緣於有人爲他打算,他才能享有這一切。”
忽然間,顧至臻想起了那個同樣愛音律,卻少年去世的八皇子,用一句蒼白無力的話換來了顧重樓的一生清閒,他說:“父皇,我要走了……七哥,以後你要替我去看盡天下的風景好不好,在每一個山巔撫一曲《春回》,我在天上一定能聽到的,七哥!”
皇帝應承後。顧重樓點頭答應了。不但答應了。而且做得很好。他失去了主掌江山地機會。卻贏了千山萬水地風景和雲淡風輕安寧之身。
“從來。七哥都是個值得羨慕地人呢。年少時聰明靈慧。在衆多皇子裡不是最出色地。卻最招父皇喜歡。在兄弟們中間。也是最讓人願意親近地。年少時我妒忌他。直到現在還是……”顧至臻淡淡地陳述着這一切。一隻手緊握着葉驚玄地手。另一隻則按在隱隱生疼地胸口。他在說服自己。他只要江山天下。而顧重樓比他更適合守候葉驚玄……
“你喜歡音律。記得第一回聽七哥撫九曲流水琴時。你便是一臉地沉迷。當你地歌聲和七哥地琴聲交錯在一起地時候。所有人都醉了。你們雖然相距甚遠。卻遙遙相應。那畫面美得讓人心折。”
顧至臻一字一句從嘴裡說出來。聲音越來越不平靜。放在心裡或許可以假裝不知道。說出來了才發現。他比誰都更清楚:“驚玄。我想把你拴在身邊一輩子。如果爲帝。我要封你爲後。可你願意嗎?”
顧至臻看着被枕間臉頰微紅地人兒。嘴微微開合了幾下。然後側了身咕噥了聲:“子夜。不許跑……”
顧至臻聽了微微一笑。胸口地疼痛感卻愈發明顯了:“我不跑。我在這裡。”
葉驚玄咳嗽了幾聲,顧至臻連忙輕輕拍了幾下,看着葉驚玄安穩的睡顏,只覺得看上一輩子也不夠。
“我不跑,你也該跑地,那個宮殿深深的地方,你總是說很可怕,連京城都不願意多待。驚玄,你可願意陪我一輩子待在那裡嗎,有時候我真想問這句話,可是我卻知道,一旦我問了,你就會跑得遠遠地。”
葉驚玄總是說她怕死,人又懶,每天跟人披着臉皮嘻嘻笑,端架子太累,她坐不住,一有什麼新鮮主意就要去做,這樣愛折騰的一個人,要扔到處處是教條的宮裡,肯定會想盡辦法跑的。
顧至臻嘆息一聲再無言語,燭火閃了一下,一支蠟燭已經燒光,屋
暗了一下,顧至臻也終於意識到,已經很晚了。
細心地把葉驚玄的手放回了被子裡,深深地凝望一眼才舉步離開,每一步都輕緩得沒有聲音,輕手輕腳地開了門,月光一下子披瀉在身上,初秋的涼意讓顧至臻渾身一震,不遠處地園子裡似乎站着一個人。
“老九……”背對着的人慢慢轉過身來喊了一聲。
原來是蘇青,潔白而冷地月光裡,蘇青緩緩轉過身來,看着正一步步走下來的顧至臻。
顧至臻看清了是蘇青,有幾分惑,走近了才問道:“怎麼蘇大少這麼晚了還沒睡,不會是特意在這裡等我吧,有什麼事就說吧,這天涼月冷地,走,有什麼事上書房裡說去。”
顧至臻說着就要去拉蘇青,蘇青卻虛晃了一下躲開了,眼睛定定地看着顧至臻:“九王爺可是心懷天下的,我道怎麼會因着一個小女子就放棄了那念頭,原來那姑娘竟然是平城葉氏地嫡姑娘,而且這姑娘背後還聯繫着姚家呢,難怪我們的九王爺這麼費盡心思呢。”
蘇青向來欣賞顧至臻,欣賞他的野心,欣賞他的清淡儒雅,欣賞他那種爲了目的可以傾盡所有的癡狂,只是利用女子以達目的,他無論如何也欣賞不起來。
顧至臻一愣,淡淡笑了:“青,你和七哥,都是一類人,永遠都是通曉一切,卻揣着明白裝着傻。明明有着大把的機會可以坐擁寶貴榮華,卻棄之如敝履,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像你們一樣。”
蘇青忽然欺近身來,揪着顧至臻的衣襟狠狠地道:“老九,你有着經天緯地之志,我們都不攔你,你們自去爭着,何必把一個小姑娘給扯進來?你這樣利用,不覺得太過份嗎?”
顧至臻任由蘇青死死盯着,只是一笑道:“什麼時候我們的蘇大少竟然也發起了憐憫之心,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蘇青松開顧至臻的衣裳,看都懶得看顧至臻一眼:“你可知道,葉姑娘昨日爲什麼會病?”
蘇青也不等顧至臻回話,自己就答了:“昨日她一個人在園子裡流淚,只是流淚卻沒有哭聲,顧至臻,你利用人也該好好騙一騙,不要四處露餡讓她發現。既然要演戲,就敬業一些,演得滴水不漏。”
顧至臻忽然走到蘇青面前,看着蘇青的眼睛,沉聲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無非是想利用她在姚家的身份,無非是想借葉霜城的財富,你當她就是個傻子什麼也不清楚。實話告訴你,她比誰都明白,只是還對你抱着期待罷了。
顧至臻,這樣一個傻姑娘,真是活該讓你騙到死,就是騙到死了她也不會怨你恨你,多好……”蘇青怒極反笑,各家族裡相互利用的不少,利用感情拴人的也比比皆是,這回他卻分外憤怒。
顧至臻只覺得一陣暈眩,仿遭雷擊,終於明白葉驚玄眼底那一點點悲傷從何而來,終於明白那個笑得一臉明燦的女子,爲什麼總讓他看了覺得並不是真正的快樂,原來……她早就知道一切,卻一直……
蘇青見顧至臻不回話,又繼續說道:“顧至臻,我以爲你雖然精於計算,擅玩謀略,卻斷不至於利用了人卻不收拾好,你把她玩進去了,也把自己玩進去了。設身處地爲皇上想想,我寧願把天下江山送給了胡人,也不願意把江山天下託付給你這樣演戲都演不完整的人。”
顧至臻聽着蘇青不斷說話,心一點點涼透了:“青,我傷她一分,必以十分來還,我若傷了她十分,將用盡一切,終此一生來還。”
蘇青聽着顧至臻這句話,愣在了當場,喃喃地道:“老九……你這是……”
顧至臻不再聽蘇青說話,舉步就走遠了。蘇青看着那個孤涼的背景,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過份了,只是他還是覺得比起顧至臻的所作所爲,他說的話算輕的。
顧至臻迎着風走入夜色裡,嘴裡喃喃地重複着一句話:“負此一分心,還卿一生情……”
他欠了她的,傷了她的,就讓他記在心裡疼上一生吧:“我一直以爲,你不諳世事,以爲你天真得就像你的笑一樣,人世間所有的陰謀與計算你都不懂,原來……又是個比誰都明白的人,卻裝了傻。夕夕啊,我的姑娘,這樣或許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