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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元十四年春,京城籠罩在一片厚厚的陰雲之中,陰雲密佈數半月餘,而滴雨未下。-_()京城的百姓們都在等着春雷滾滾的那一天,只是似乎這些日子,朝裡的大人們,以及宮裡那位皇帝,似乎都不大好。
大人們往年這時,應該要去“相春”了,這是朝裡的慣例,但今年卻還沒見着聲響。宮裡的立春也有大祭,可是今年的大祭卻悄沒聲息地就過去了,百姓們不由得紛紛做着自己的猜想。
“是朝裡出事兒了?”這一句話問出來,茶樓裡的人們都紛紛停下喝茶的動作,側耳聽着。
“別打聽了,今年開春就陰到現在,天不好,咱們還是別瞎打聽。”
這句話一出,大家紛紛收起了心,再也不談論,這朝裡的事本來也就不是他們關心的,他們就關心今天白菜、豆腐幾個銅板一斤,肉有沒有掉價兒。於是話題又轉了開去,但是宮裡卻正是波詭雲異的時候。
隆恩殿裡,太醫們出出進進.臉上都帶着憂心,宮妃們都在側殿候着,偶爾派丫頭來這邊看看,卻不敢自己來。
“貴妃娘娘,您說皇上不會出什麼.事兒,咱們還指着皇上過兩年好日子呢,皇上這要是……要是……臣妾們可怎麼辦啊!”如她們這樣沒有過恩澤雨露的宮妃,少不得會被另配人家,一是爲上積德,二是彰顯天家恩澤。能進宮的,哪個不是權臣貴族家的姑娘,自然還是要給些臉面。
“別胡說,皇上身子好好的,偶感.風寒能出什麼事,你給我安靜下來,別在這兒胡嚷嚷。”付晨兮身邊坐着十四歲餘的長公主顧惜顏端莊地坐着,眉眼間肖似顧雲崢,只安坐着兒就讓人感覺到皇家的氣象兒。雖不點珠玉,卻團坐在深紅明黃之間,絲毫不怯地看着眼前所有人。
宮妃們不再說話,心裡卻都明白,付皇貴妃有個長.公主在身邊兒,宗正們將來也會多給些臉,說不定將來顧雲崢去了,付皇貴妃一擡身子成了先皇后,這份依靠誰也比不得。
側殿裡說說話話的,但隆恩殿裡頭卻一片的寧靜,.靜得掉根針兒都能聽得明白。顧雲崢的呼吸淺淺地,有時候甚至聽不出來,醫正大人在一旁早已經急得滿頭大汗,顧雲崢卻只是笑着:“朕的身子是不是不成了?”
“不不……不,皇上,您身子好着,只需要多加調養,必能.恢復。”醫正抹着汗,撿好聽的話兒說着,其實誰心裡不明白,顧雲崢這幾年身子越來越不好了,只怕是難有回天之力了。
顧雲崢就着內.監伸來的手靠了起來,在一片燭光裡,臉色微微有些發白,聲音顫抖着道:“朕自個兒的身子,朕難道還能不明白,你們也別哄着朕了。”
醫正心裡也不好受,顧雲崢的身子向來由他調理着,所以醫正比誰都明白:“皇上,你正是春秋鼎盛之時,怎麼能說這些,您還是安心養着,臣等必定悉心照料。”
“得了,去叫宗正們來!”
醫正一聽就明白,連忙讓所有的太醫一道出去,內監去請了宗正們過來。宗正們看着牀榻上神情有些委頓的顧雲崢,齊齊嘆息,也有人想說,早些年就讓生子立儲,現在好了,連個繼位的人都沒有。
“臣等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宗正們都起,都坐。”顧雲崢隨手一揮,內監們連忙擺上了椅子和茶水、點心,然後又迅速地退了下去。
“皇上,臣等在此,候皇上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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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整個大殿都安靜下來,風吹過簾子發出的卟卟聲在大殿裡迴響,整個大殿空得像沒有人一般,除了大殿中央有一些燭光搖曳着,其他的燈早已經被風吹熄了,看起來更加的幽深。
顧雲崢久久沒有說話,只是擡頭看着頭頂上的各種紋路,心裡一片悽然,卻不由得忽然笑了出來:“你們早些年就讓朕生子,朕一直覺得自個兒還年青,不急在這一時一日,治理好天下才是朕的責任。現在想來,朕早應該聽你們的,現在可好……朕身子不成了,身後卻沒有人可承繼這江山啊!”
宗正們默然,他們心裡正在腹誹這個,但顧雲崢自己說了,宗正們心裡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只好繼續沉默着。顧雲崢也沒在等宗正們回話,依舊喃喃自語般地說着話:“朕在想,交給誰好,朕的那些弟弟們,現在只怕是連京城的邊兒都不願意沾了,朕有三個侄子,你們看哪個更合適。”
宗正們心裡這個汗啊,這三個孩子他們就見過還是小娃娃的顧容若,其他兩個,連面兒都沒見過,名字倒是呈報了宗正府,這樣他們決定個鬼!
“皇上,臣以爲,雁城王和兩位小世子各有所長,臣等長在京城,而雁城王與小世子皆在蕃地,臣等無法擅自斷定。”禮正站起來一揖爲禮纔回道,宗正們聽了紛紛點頭,這會兒誰也沒有疑義。
“朕前些年出遊,三個侄子朕倒是都見過,雁城王像七王爺,溫仁能斷,小世子們也都各自像自己的父親,一個勇武堅毅,一個慧而純厚,朕瞧着哪個都不錯。朕拿不準主意了,這才把宗正們請來。”顧雲崢也考慮過顧容若自己的意思,畢竟他也是真心疼那個孩子的,於是自己不拿主意,如果宗正們選了顧容若,那麼誰也無話可話。
宗正們一聽,這麼模棱兩可的話,誰不會說啊,聽着個個都能擔大任,但是全憑這麼幾個字就斷定了江山天下未來的走勢,宗正們誰也沒這個膽氣。
“臣等請皇上做主,天下是顧家天下,但憑皇上旨意,臣等遵命行事。”嚴正一說完,領着宗正們一塊兒拜了下去。
在跳躍的燭火裡,顧雲崢漫漫地望去,只看得到臣子們的背,和帶着紗帽的腦袋,一片的青色在光影裡凝結成青暗。顧雲崢眨眼笑了笑,這些個宗正們啊,就是些喜歡揣測又不願意擔責任的,都老成了精了,有時候讓人覺得又可笑、又可氣。
“朕看着容若那孩子不錯,只是那孩子玩野了,而且這孩子身份也合適,父皇在世時就封了雁城王,是皇上認定了的長孫。朕還是得問問你們的意思,這皇位說是立謫立長立賢的,但宗正府管的就是廢立之事,因此一切還得你們多考量着一些。”
顧雲崢心說已經點得夠明白了,接下來就看宗正們能不能領會了。隨意地看了一眼,發現宗正們正在各自用眼神交流着,顧雲崢一笑,也就不再說話了。
嚴正微微擡頭看了一眼顧雲崢,小心翼翼地揣測着道:“皇上,臣以爲,雁城王正合適,先皇在時已定下了身份,皇上無子,雁城王繼位自然也名正言順。”
“請輔正大人呈詔匣子來,現下趁着朕還好着,朕親自擬詔。”
詔匣和空的詔都被送了上來,呈到了牀榻前,顧雲崢看了一眼指着不遠處的案:“扶朕過去……”
輔正親自去扶了顧雲崢,顧雲崢看着案上特殊的地子,還有平時甚少用到的丹砂墨,細細磨成丹砂汁子。顧雲崢拿起案上的紫玉狼毫筆,往丹砂墨裡一投,在詔上安排好了自己最後的一樁事兒。
“至於長公主和付皇貴妃,皇貴妃晉皇后,長公主封贏洲,號容長公主。其餘的以後宗正們看關辦,容若也是個好孩子必定會好好待他們的,至於七王也慣是心軟的,以後的事兒朕也不擔心。只是容若這孩子心野,你們……可能還得去逮他!”
顧雲崢望向窗外,現在他們都在浮雲鎮,都過得自由自在,只怕孩子知道了會怨他這個皇伯父。有生之年,他……就這麼一個兒子,有生之年他的心上也就只有那麼一個女子。
詔立好後,宗正們請去太儀殿懸於正樑上。
宗正們走後,顧雲崢把內監們都趕了出去,一人獨坐在隆恩殿的窗前,擡頭看着頭頂陰暗的天似乎有要下雨的跡象,忽然一個雷打下來,劃破了黑沉沉的天空,雨在一兩聲雷後終於落了下來。
顧雲崢看着雨從窗口飄到衣上,臉上和手心裡,感覺到微微有些涼?,這些微涼的觸感,卻像是一個女子微涼的手拂過他的額頭,顧雲崢淺淺地一笑,喊了聲:“夕夕……”
此生如果說有憾,只有那個女子,他這一生得了天下,也得盡了所有,只失去了的,就那個燦爛的女子。
“夕夕……來世不生帝王家,你來找我,可好……夕夕……”叫喚聲一聲低於一聲,顧雲崢撐着手支在窗臺上,仰面迎着雨,雨便順勢淋溼了他的面,流進了他的脖頸間。
顧雲崢開始迷戀於這份冰涼的觸感,渾然不覺自己的身子已經冰冷了,風一吹來把整個殿內的燭火都吹滅了,一室清冷之中,顧雲崢緩緩閉上眼,最後喊了一聲:“夕夕……”
天下的雷一聲脆響,顧雲崢的身子緩緩落在窗臺上,再也沒有了聲響兒……
次日,大詔天下,帝歸天,國喪九十九日,廟號至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