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奉上
葉驚玄走到門邊又退了回來,看着那扇檀香木大門,心裡有說不出的猶豫,她還沒推開門,心已經先軟了,再進去看到了人,所等待她的只怕是再一次的牽扯不清。
雖然站在門口猶豫了半晌,她還是推開了門,門一開裡頭一股子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雜着一些草木的香氣,有顧至臻獨特的氣息。此時顧至臻已經起身了,正打算起身喝水,剛穿好鞋子一擡頭,就看到葉驚玄站在了面前,表情也看不出悲喜。
顧至臻結着衣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看着葉驚玄不說話,他早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怕一說就再也收不住。
反倒是葉驚玄看氣氛凝重,先開了口:“你的病嚴重麼?”
純粹是沒話找話,杜無回的那幾句話現在都還在她的耳朵裡迴響着,別的她沒能聽出來,但顧至臻病得很厲害她卻聽明白了。
顧至臻被葉驚玄略帶了幾分猶豫地眼神看着,心頭微微一震搖頭道:“沒事,休息幾日就成了。”
顧至臻這些日子已經消瘦了許多,一身寬袍之間那原本就不健壯的身子,似乎更添了幾分孱弱,一呼一吸間也比從間沉重上很多,在午後的陽光照射下,人連同白袍一起顯得蒼白卻乾淨。身上的肌膚幾乎呈半透明狀,半點不見狼狽氣息,只微一擡頭那風華依舊侵人,只是卻少了往日的氣勢了。
葉驚玄見顧至臻看着不遠處的茶水,走過來時順手就倒了一杯遞給他,心裡還想着,就算是陌生人此時她也會這麼做的:“喝水吧,你餓不餓,我讓他們給你備點吃的好不好?”
顧至臻一邊喝水一邊點頭,捧着個素白的茶盞在那頭一口一口喝着,修長的十指如瓷一般潔白而瘦削,微皺的眉顯示着他此時並不舒坦。
葉驚玄忽然嘆息一聲。有些事明明知道不該。卻管不住自己:“杜藥師說。你地病很重。你都不擔心嗎?”
葉驚玄實在沒看出來。顧至臻因此有什麼困擾。依舊是滿不在乎地。只除了偶爾表情微微有些痛苦之外。
顧至臻卻嘆息一聲:“生死由命……”
“什麼由命不由命地。你不是還指着去爭天下江山嗎。如果連命都沒了。怎麼去爭。”這話半是氣半是關懷。葉驚玄自己都分不出是氣恨得多一點還是關懷多一點。
顧至臻放了茶盞在榻邊地小几上。稍稍靠前坐了一點。傾身看着葉驚玄道:“你原是不喜歡談這些地。今天怎麼忽然說起這些來了。”
葉驚玄本來挺直地坐着。一聽這話像是沒了力氣一樣靠在椅背上:“我是不喜歡。可是你喜歡不是嗎。”這話說得是無比幽怨……
顧至臻收到葉驚玄幽怨的眼神和話語,只是微低頭說了一句:“驚玄,謝謝……”
這句莫名地謝謝讓葉驚玄一怔,訕訕地問道:“謝什麼,我可什麼也沒做。”
“驚玄,對不起……”
顧至連着兩句話,讓葉驚玄徹底呆在了原地,不知道應該怎麼應對。只能擡起頭看着顧至臻,只見顧至臻蒼白地一笑,卻無比燦爛:“原來說出這些話也並不難,原來要自己認清負了你,也不難。
真希望有一天,能說什麼都這麼容易。”
葉驚玄總覺得這幾句話沒頭沒腦,她有些沒弄明白:“難道有些話說出來很難麼,做錯了就道歉,然後改回來很難嗎?”
顧至臻不接葉驚玄的茬,只是遙遙地看着遠方道:“驚玄,若人真有來生,希望你我都能只做平凡普通的人,做簡單而快樂的事,比如在沙灘上拴貝殼,回來做風鈴,過一輩子這樣的生活,也絲毫不厭倦。這一生,已經生在了帝王家,我亦不說什麼身不由己,只是已經不願意抽身了。”
話音方落,一陣風呼嘯而來,捲起室裡地白色帳幔,起起落落如舞的紗簾中,葉驚玄定定地看着顧至臻,雖然早就不抱希望了,但聽到這句話,心還是被觸動了,酸澀的感覺在心裡一點點泛開,卻早不如當初那樣撕扯般的疼痛了。
只是溫溫地被觸動着,卻讓她無法呼吸,這個人真是她的業,她欠了十生十世纔會有這麼一段業,也就讓她這輩子還個乾淨,下輩子也不要再有什麼牽扯了。
“你什麼時候回京城?”對於這個問題,顧至臻卻只是搖頭,卻拼不說話。
次日,顧重樓又來找葉驚玄,葉驚玄正打算去瞧顧至臻,顧重樓神色凝重地站在她面前,只說了一句話:“葉姑娘,九
昨夜加重了,昨夜高熱不退,人已經昏迷了,現針。”
葉驚玄站在門口,看着顧重樓不敢相信地搖頭,忽然腦子裡就空了,看着院子裡流淌一地的陽光,忽然掀了裙子就往外跑。
她現在只想親眼見到顧至臻,確定那個人還好好的,沒有看到她不會相信,任何人的話她都不願意相信。
顧重樓在後面看着葉驚玄的背影,一陣搖頭,心裡莫名地難受,那一刻他在葉驚玄的眼光中看到了絕望,卻只是一閃而過,葉驚玄就眨着眼睛跑開了,再擡眼看時,那背影有說不出的狼狽與蕭瑟……
葉驚玄到時,杜無回剛施針完畢,推開門正要出來,人還沒出去就“嗖”地一個身影衝了進來,再一看就笑着搖頭喊了聲:“葉姑娘,現在還沒醒呢,不着急跑。”
杜回無轉身關上門,再回過頭來時,顧重樓已經站在了他面前:“無回,怎麼樣了?”
“藥石無效,我已經施了針,怕也只能是減輕些痛楚,這病來得急也來得稀奇,只是現在說這些也沒意義,我先去配一劑藥,雖然不能治,緩一緩再讓我想想有什麼辦法。”杜無回現在對病症怎麼來的不感興趣了,現在是一個對醫術很瘋狂的大夫看到了罕見病症,如一座大山壓了過來一樣,杜無回現在只對怎麼搬開或者越過這座山感興趣。
“燒退了嗎?”
杜無回皺眉:“沒有,只是穩住了,沒有再攀升的跡象,下午再施一回針應該會退了。只是光退熱不是癥結所在,昏迷、咳血纔是問題……”
顧重樓和杜無回一邊談一邊走遠了,葉驚玄這裡卻向着顧至臻越走越近,昨天還坐在牀榻邊上和她說着話的人,今天卻沉睡在一片安寧之中,室裡靜得連還沒來得及熄地燈花聲都能聽見。
葉驚玄坐在牀榻邊上,那張蒼白的臉讓她有說不出地心酸,伸出手想碰一碰那張臉,卻在剛碰觸到的時候,就被那溫度給驚了回來:“這麼燙……”
“你究竟怎麼了,爲什麼會這樣。”葉驚玄很迷惘,她一下子實在不能接受,原本還活蹦亂跳地人,瞬間就昏迷了。明明她們昨天還說了那麼多話,今天卻……
她細細地看着那張臉,除了蒼白已經看不出一絲神采,平常那張就算睡着都很平和的面容,如今看起來也有些痛苦:“子夜,如果你要用這種方式離開我,我寧願你是去了京城,坐在那個高而孤獨地位置上,至少你還活着,只要活着就好了。活着……你才能記得你欠了我的,活着我才能恨你,你讓我怎麼恨一個連呼吸都沒有的人。”
如今眼淚已經沒有了,心裡的痛卻積累了起來,狠狠地啃蝕着她的心,這個人用這樣的方式來讓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心。
“子夜,你不是要江山天下嗎,你不是當仁不讓嗎,你醒來啊,你去跟他們爭啊,你不認爲這是你應得的嗎,難道你要拱手送給別人,你甘心嗎?”
此時除了說這些,葉驚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難道說她不能沒有他麼,就算天各一方也比沒有了念想強麼?
葉驚玄用力推了牀上的人一把,只是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於是葉驚玄貼在顧至臻耳邊大吼了一句:“顧至臻,你醒醒,你要就這麼走了,我會看不起你,永生永世看不起你。”
這一生……都給不起,卻說什麼永生永世,葉驚玄苦笑一聲,她這會兒自己也未必能看得起自己。
這時顧至臻竟也幽幽轉醒了,聽着葉驚玄的話便睜開了眼睛,扯出一個笑容來看着她道:“那可能,真要讓你看不起了,永生永世看不起,驚玄的話倒真狠呢,”
“我再狠也狠不過你,來了說要走,好吧你走呀,走不了就說要天人永隔,我遠做不到你這麼狠。”葉驚玄胸口的氣死死地堵在那兒,心也就跟着糾結了起來。
顧至臻忽地卻一笑,在爐裡薰香的細細煙氣中,笑得如同窗外折射進來的陽光一般斑駁,衣襟半敞間,竟然是一派妖冶至極的光華。這個男人就算是病成了這樣,依然如此妖孽,那眉眼一勾就讓人沉醉期間再無法自撥。
“顧至臻,上天可能見不得你活在世上太逍遙了……”葉驚玄這話沒說出口,嘴上只是長長一聲嘆息,上天見不得,於是上天決定要回收這個妖禍世人的傢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