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證義這些日子以來,通常是坐立不安的,接了這天大的活兒在手裡,想想都覺得是時時刻刻這腦袋都在刀下轉着。
顧重樓倒是不爲難他,他自己跟自己爲難,那叫小雪的一口咬死了,他去呈報給皇帝,皇帝又總是高深莫測地看着他不說話。
真是君心難測,聖意難猜啊!
這不,今兒皇帝又傳他去問話,他現在只要一想起這些子事,就恨不得當初沒入朝爲官,至今還是江湖裡逍遙的二流遊俠。江湖水再深,也比皇宮淺數千倍……
“微臣奉旨前來拜見皇上。”劉證義老實地低着頭,反正他現在就一粉糰子,任皇帝揉捏了,是死是活都是一句話的事。
皇帝放下手裡的奏章,朝着怒火沖天的扔出一個本子:“你看看……”
劉證義從地上撿起被扔得.遠遠的本子,打開了看了一眼,上邊寫的是關於懿安王妃的事兒,那叫一筆爛帳啊!劉證義看完擡頭看了眼皇帝,發現皇帝今天的臉色非常之難看,也對,誰看到自家的媳婦……還能有好臉色,那就叫奇怪了。
偏偏,這媳婦兒還不能動,他要是.皇帝,他也鬱悶:“微臣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皇帝大手一拍桌子,整個大殿.裡都嗡嗡作響:“混帳,兒子跟太子勾結,媳婦做下那等有揹人倫之事,你竟然還敢問朕該怎麼辦?”
劉證義心頭一毛,難道要殺……不可能,他又記起了皇.帝的話,不管什麼時候那都是他的主子,於是又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是要論罪麼,這要論罪的話,可都是重罪。”
“說,該怎麼懲?”皇帝這是動了真怒了,不過卻不是爲.這些事,而是竟然有人手眼通天,都玩到朝堂上來了。家事未了,反成國事……雖然他的家事一直是國事,可忽然被捅到了明面兒上。那上密摺的臣子倒是夠大膽的,頂着姚家和顧重樓兩座山,竟然還敢上這樣的摺子,其心可誅啊!
劉證義心說,這律令您比我清楚,何必再要讓我.說一邊讓您動氣呢。劉證義無奈啊,不想說也得說:“回皇上,結黨謀反,背君叛父,足可斬殺,至於懿安王妃,離經叛道,不貞不潔,依律當發配邊疆爲婢。”
皇帝皺眉,敢情.這劉證義還沒明白:“劉證義,你看清楚摺子上的名字了沒有,給朕看仔細了,好好查查這個人,如果機會合適……”
劉證義恍然大悟,他們調查了這麼久都沒查出來,這人要麼是知道得太多,要麼是在編造誣陷:“那微臣現在就去查!”
“等等,是時候了,說藉着這出吧,老七夫婦與太子勾結謀反,背君叛父,其罪當誅,念在懿安王妃有孕,暫不問罪,待孩子誕下後,怎麼問罪就自個兒掂量去。”皇帝心說,如果這劉證義能猜明白他的心思,就說明這還算一個可用之材。
劉證義腦袋大啊,一會說當誅,一會兒又等孩子生下來,等孩子生下來也是個戴罪之身,還不一樣是一個死字……等等,這是長孫啊!不論男孩、女孩,身份都大,活下來是沒問題的,只是活成什麼樣兒就沒人敢打保票了。
“是,皇上,微臣明白了。容微臣再問一句,是要悄悄地,還是要動靜兒大……”劉證義不用擡頭都知道,又被皇帝的冷眼掃過了,比外間的風還冷。
皇帝敲打着几案,瞪了劉證義一眼有,這傢伙是個不經事兒的:“平時怎麼辦就怎麼辦,記住了,成則功成名就,失了,朕歸天了,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劉證義正想吐血的時候,皇帝又涼涼的加了一句:“跟着一起去守陵吧,朕歸天了,就憑你那不領會事,又拿架子的模樣,也落不了什麼好下場。朕把你從外頭拉進這渾水裡,會給你個全身而退的,要不然也對不起你師父。”
劉證義感慨了一下,皇帝真是個念舊的,至今還念着他師父,他師父就算死了也是把大傘啊。要是換了皇帝,他可能還真不慣,看來真只能跟着去守陵了:“皇上,不管成不成,微臣都去守陵吧。”
“你是朕留給兒子的,你那點劍術比起你師父來,差了不是一點半點,但江湖上好歹人面廣,將來……替朕幫幫他們吧。”皇帝這話,就隱隱有了交拖的意思。如同顧重樓所想,太子依舊活得好好的,將來還少不得要劉證義這樣功夫不成,人面倒廣的江湖人幫襯。
劉證義繼續惡寒着,皇帝八百年沒這麼跟他說過話了,今天倒思起舊來了,他覺得自個兒離死不遠了。當初就是怕死才進宮,沒想到如今一天能把死這個字想八百回:“是,皇上,微臣遵旨。”
“去吧……”
劉證義退出殿外,隱隱感覺到,皇帝的日子不多了。皇帝所做的一切,感覺上都像是在交待後事,可這些個兒子啊,斗的鬥,懶的懶,就沒一個真正關心關心這父親的。
回了前三所,劉證義寫摺子,問王爺、王妃的罪,得先過宗正府,再到朝堂上奏,他不過就是個寫摺子的,其他的事兒,倒也不用他去摻和。
只是起因的是他,結果的還是他,皇帝倒是真心在護着這七兒子,怎麼就不見這麼護着其他王爺呢!
第二日朝會上,風雲變色。
大臣們看着皇帝震怒的表情,一句話都不敢再說,齊齊趴在地上高呼着臣等萬死,皇帝摔了身邊所有能摔的東西,怒視當朝,忽然咳嗽了兩聲,竟然吐出一口血來。
大臣們嚇在了當場,剛纔還有些吵鬧的大殿裡,瞬時間如同抽成了真空一樣極靜。
“皇上……您保重身體啊,我朝萬世千秋之基業,還需要皇上打理。皇上身體有恙,是江山社稷之憾,是黎民百姓之憾啊……皇上,皇上……”一干老臣們開始抹淚兒,皇帝雖說平時嚴厲的很,脾氣壞得很,做事犟得很,可不但是個明君,還是個仁主。
皇帝揮了揮袖,彷彿一夜之間老了許多一樣,臉上露出憔悴的神色,整個人感覺上非但弱了氣勢,而且有些委頓:“永徽王一事,就按摺子上說的辦,朕乏了,散了吧。”
大臣們不敢再有疑義,連忙退了出去,就這麼着劉證義寫的摺子又回到了劉證義手上,上面兩個硃批大字:准奏……
過不了多會兒,旨意就來了,削去永徽王爵位,收回葉驚玄的誥命,貶爲庶人,待罪至孩子出生,再論其罪。
這些消息瞬間就傳了滿城風雨,一雙高高在上的夫妻,被貶爲庶人,等孩子出生後,就該是獲罪的時候了。
有人愁,也有人歡喜,更有人安然處之。
姚思敏覺得戲還不夠精彩,借個那身千鳳袍,又到朝堂上鬧了一出,這回皇帝卻駁了她的面子,並怒斥姚崇安教女不嚴,斥責葉霜城治家不力,連帶着三大家都被一一點名挨批。
三大家的子孫們,漸漸淡出朝堂,今兒消失一個,明不見一個,大臣們心裡同惶惶然之,但終於發現,皇帝是在針對三大家。大臣們長出一口氣,大都在想,這件事,本來登基之初就應該做了,皇帝卻能容忍到了現在,已經不錯了。
三大家對於皇帝,一直就是個天大的威脅,可以前皇帝似乎和三大家有什麼約定一樣,現在在大臣們看來,卻像是和三大家徹底撕破了臉。
先是德妃娘娘被貶爲從二品,她的另一個兒子顧滄瀾降職待查,而蘇慧妃也同樣因爲兒子,被貶成了正三品,顧碧淵本人則從宗正府移到了禁軍院裡禁着。三大家唯一安然的,只有皇后,她的兒子沒競爭力,所有人也就默認了皇帝是在清掃三大家。
皇帝的動作太快了,以至於所有的人都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三大家就淡出了京城,三大家的勢力也從朝堂上消失,原本經常來鬧騰的定國夫人現在也早沒了蹤跡……
一切非常壓抑,整個京城都是一片低氣壓,氣壓中心自然是皇宮。
皇帝這會兒卻跟沒事兒人似的,坐在書房裡看着書,這三個多月來大臣們都不怎麼敢上摺子,他也難得地清閒了起來。
“紫珠啊,怎麼在外面不進來?”皇帝看着自己僅剩的小女兒,露出難得的笑臉。
“兒臣給父皇請安,父皇萬福。”顧紫珠是不敢來的,而且也不願意來,皇帝殺了她的親哥哥,可是她的母親,董皇貴妃卻偏要讓她來,說皇帝這會兒最想見的就是她。
“朕的小紫珠十歲了吧,再過幾年也該出嫁了,只是不知道父皇還看不看得到,是哪個傢伙把朕的小紫珠娶走了。”皇帝感慨地道,比起長女,他總是莫名的更喜歡這個小女兒,她很像董皇貴妃,而董皇貴妃說透了,有三分像姚思敏。
所以,一個無家無權的董氏,做了一品貴妃。也因而,他拼了很大的力氣,去保這個長子。
顧紫珠走過來,挨着皇帝坐下,似乎也發現了皇帝的落寞,伸手從袖子裡掏出一顆桔子遞給皇帝:“父皇請用。”
皇帝看了眉開眼笑,接過桔子吃得極爲滿足:“還是紫珠對父皇好,他們就都不讓朕吃。”
“只有一個,也只許吃一個,要不然母親知道了,會罵兒臣的。”顧紫珠出來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就揣了一個在袖子裡,她也不知道爲什麼。進殿之前還想好了,回頭自己吃掉,可到了殿內看到皇帝的神色,又拿了出來。
“是,父皇聽你的。”皇帝心頭溫溫的,享受着女兒有點小別扭的孺慕之情。
“父皇,再過兩個月,七嫂就是生孩子了吧。”顧紫珠忽然想起小時候,那個跟她玩過的姐姐,如今是她的嫂嫂了。如今還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呢,懷着孩子卻遇上了這樣的事兒,想必不好過吧。
皇帝掐指算了算,應該就是差不多五月末生,現在已經四月初九了,想想過不久會有個孩子哇哇地出生,也許是他僅能見到的一個孫輩兒了,這個孩子出生後,這宮裡又會多點生氣,皇帝的心裡又不由得歡喜起來。
只是這兩個月,還要填平很多事情,怕也不是好辦的。